“是?！?/br>
    高義腳底抹了油，正要走，又聽裴知衍道：“對了，葉大人勞累了一夜想必也餓了，送一壺普洱過去，讓他暖暖胃?！?/br>
    這會兒都到晌午了，哪有在餓了一夜后給人送普洱的，那是要把腸子給刮干凈了。

    高義應了聲，退的更快了。

    裴知衍用潔凈的白帕擦去桌面上的墨漬，直到帕子被墨染黑浸透也未停。

    “見過世子?！?/br>
    輕柔如云煙的聲音傳來，裴知衍手中的動作一頓，將帕子放下。

    季央規規矩矩站在離他稍遠的地方。

    昨夜不是連停也不停就往他跟前跑么，裴知衍看著她似笑非笑地說，“怎么不叫大人了?！?/br>
    季央哪想到他會這么來一句，這兩者之間有什么區別嗎，可他都這么問了，季央干脆壯著膽子說，“那多顯得生分，畢竟……畢竟我們都見過好多次了?！?/br>
    裴知衍凝著她，“照你這么說，我是不是也不該叫你季小姐？”

    外面守著高義，廊下還不時有官差走過，季央本就臉皮薄，這樣的境況，她就是有心說，也難以啟齒啊。

    一句話在嘴邊吞吞吐吐許久都沒有說出來，裴知衍也不急，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盞輕呷了口。

    “大人可以喚我……”季央眉心顰起又放松開，“喚我央央?！?/br>
    央央……

    裴知衍幾不可見的動了動唇，那兩個字無聲的繾綣在他唇舌間。

    他將目光落在那方臟污了的帕子上，倏然間眼眸內的溫意消失的徹徹底底，再看向季央時已然又要變成疏冷的態度。

    “季小姐不妨說說來意?！?/br>
    季央性子最是軟和，此刻也有點生氣了。

    他非要她說，說完便又成了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這算什么事。

    她也不怕丟人了，高義她是了解的，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前世就沒少為此被裴知衍cao練過，這會兒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話她了。

    季央垂著眼眸，袖下的指尖交錯又放開，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朝裴知衍走去。

    裴知衍輕斂起眉心，“季姑娘不必走那么近?！?/br>
    季央乖巧的停在離桌案只有兩三步的地方，為難得揪起眉，軟著嗓子說，“可遠了，我怕世子聽不清?！?/br>
    “不會?！?/br>
    “那世子可有聽清我方才說的?！奔狙雴柕谜J真，一雙烏黑的眼眸輕輕閃爍。

    裴知衍不說話，季央彎唇一笑，“我就知道沒聽清?！?/br>
    她又朝前走了兩步，近到裴知衍已經可以嗅到她身上的香甜氣味。

    近到，他一觸手就能碰到。

    再靠近，他就會碰到。

    “央央?！?/br>
    裴知衍妥協般的喚了聲。

    “我聽見了?！彼裆蛔?，眸中更看不出一點端倪，只是無人見到桌案下，他緊握成拳的手卻透著狼狽。

    恍惚間季央以為自己回到了從前，她停在幾步開外，笑得無比開心。

    “嗯?！彼c點頭，“果真聽清了?！?/br>
    裴知衍如釋重負地點了點一旁的座椅，“坐到那里?！?/br>
    季央容易滿足的很，也不得寸進尺，乖乖落座。

    高義努力管理著臉上的表情，可抽動的嘴角還是沒有逃過裴知衍的眼睛，冰冷的目光看過來，高義頓時冷汗直冒。

    裴知衍懶得與他計較，嬌小小的姑娘還安靜坐在圈椅上，她并攏著雙腿，足尖微微踮起，一個小動作也讓他失神很久。

    “你是為了葉青玄而來?！迸嶂苷Z氣很淡，漠然陳述著。

    他在等著季央跟自己開口，葉青玄想入吏部，有陳侍郎的推舉本已落實一半，可他牽扯了前朝逆賊，哪怕查與他無關，這事也已經落了空。

    季央一怔，他是這么以為的？她搖頭，“世子查案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我不懂這些，更不會過問?！?/br>
    裴知衍辯著她話，忽然不想去追究她說的是真是假。

    “那日為何哭？”

    他問得突然，話落時，季央看到他將薄唇緊抿起。

    季央把那幾日胡思亂想的羞恥感暫時拋到了腦后，小心翼翼地問，“你是在關心我？”

    裴知衍皺眉看著她，鳳眸里是季央讀不懂的神色，她頓時有些坐立難安，擱在腿上的指尖已經開始用力，熬了半晌才聽他道：“你不說也可以?！?/br>
    他神色漠然，可卻也沒有否認不是嗎？

    季央受到了鼓勵，頓時起了雄心壯志，“我要說的?！?/br>
    “你三番四次將我拋下，還不愿對我負責，我便不能不能哭一哭嗎?！陛p軟發顫的咬字，一字不落的掉進裴知衍的耳中。

    他看著季央一張一合的唇瓣，想問問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說得話是什么意思。

    季央忐忑地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卻還要維持表面的鎮定，這些耍無賴的本事可都是她從裴知衍那里學來的。

    “我何時將你拋下過？”

    “廟里那次?！奔狙胝f得理直氣壯。

    守在門外的高義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握拳擂了掌心，終于后知后覺得發現，那日在靈惠寺山腳下，世子等得是季小姐！

    裴知衍不做辯駁，又問道：“那你我要負什么責？”

    “你抱了我……誰知道還有沒有親?！奔狙肱Σ蛔屄曇粜∠氯?，挺直著腰桿說話。

    “咣當”一聲，是高義撞在門框上的聲音。

    “你沒事做了？”

    裴知衍明明在笑，可高義怎么看，怎么覺得那笑慎人得緊。

    見他屈起的指尖輕點著桌面，高義一個機靈，“屬下告退！”

    說完還不忘把門帶上。

    薄薄的兩扇門隔絕了聲音，連帶屋內的光線也暗了下來。

    裴知衍溫雅的眉目一如往常，他話說得很慢，“聽過挾恩圖報，反過來的……倒還是頭一次，我救你還救錯了？”

    季央只當聽不出他話里的嘲弄，硬著頭皮小聲道：“你后悔也遲了?！?/br>
    “季小姐倒是厲害?！迸嶂茌p瞇起眼眸，“說說你想要什么?！?/br>
    她這一番明著暗著的要挾，不就是為了葉青玄。

    “要你呀?！奔狙雽嵲谟行┬箽?，她表現的還不夠清楚明白嗎。

    裴知衍如墨潑的瞳眸倏然一縮，諱莫如深的目光直直攫著季央。

    又是“咣當”一聲，門從外面被推開，裴知衍看著來人徹底涼了視線。

    高義咽了咽口水，“……夫人來了?！?/br>
    裴知衍眸子里不知名的情緒慢慢收攏，“送季小姐回去?！?/br>
    若是讓母親見到季央在這里，指不定她要怎么想了，裴知衍光是想想那情形已經開始頭疼。

    季央一聽秦氏來了，反倒不愿意走了，巴巴的眨眼，一臉無辜，“可我們還沒說完?！?/br>
    裴知衍瀕臨破亂的氣息，在不動聲色間被收斂的干干凈凈，他看著季央，一派清冷疏離，“沒什么好說的?！?/br>
    季央心中失落，臉上還是笑盈盈的，“世子非要如此，我也不能強求。不過既然侯夫人來了，我怎么也要向夫人問安才是，否則失了禮數?！?/br>
    季央說完，屁股坐得更牢了，打定了主意不會動的，裴知衍看她，她就鼓足勇氣回視。

    到底是誰給了她這份膽子？

    僵持一瞬，或許是看到她輕輕攥著衣角的指尖在發顫，又或許是擔心秦氏馬上要到了，裴知衍終于松了口，他捏了捏眉心，“改日我再與你一談?！?/br>
    高義眼珠子快瞪出來，世子爺何時向人妥協過，這是要栽了啊。

    第15章 天仙

    前腳送走季央，后腳秦氏就過來了。

    秦氏讓柳葶將帶來的食盒放到桌上，笑說：“母親給你帶了你愛吃的月糕，還有燉了一早上的雞湯?！?/br>
    “兒子還要去問案，母親先放這吧?！?/br>
    屋子里還若有若無的盤桓著淺淺的香甜氣息，裴知衍有些呆不下去。

    “怎么我來你就要走?！鼻厥铣吡x使了個眼色，后者立馬將門關上。

    門一關上，秦氏就收了慈愛溫柔的眉目，對著兒子就開始數落，“你都衙門住多久了，你這是給我使臉子，永遠不準備回去了？”

    自從上次燒香一事后，裴知衍就沒回過侯府，秦氏也知道是自己缺理，所以才專程拿了東西來看兒子。

    裴知衍道：“母親說得是哪兒的話，我是真的有事要忙，您先坐著，我讓人上茶?！?/br>
    秦氏朝著要離開的裴知衍道：“你站住?！?/br>
    “母親還有何事？”

    柳葶瞧著世子無可奈何的樣子，都忍不住偷笑。

    秦氏專程來一趟都沒討著好，也不和他拐彎抹角了，“陸姑娘你也見過了，好不好你給數?！?/br>
    “不好?！?/br>
    裴知衍被秦氏隔三差五的亂點鴛鴦譜弄得疲累至極，換做平日他還能應付兩句，今日實在沒那份心情。

    “哪里不好了，你倒是說說?！鼻厥喜灰啦火?。

    裴知衍道：“太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