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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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辭越無言, 掀袍,瞬時跪下。 他沒有任何辯解,從旁邊桌案上取了自己的佩劍, 微微靠近,把佩劍劍柄輕放到天子垂在簾外的手邊。 這是從意外能夠聽到小天子心聲那天起, 便已有的心理準備。 意外能聽到的是一回事, 收到了司天監的警告,仍然反反復復干擾帝星,沉溺于小天子的心聲中又是另一回事。 古往今來以下犯上, 欺君之罪者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他應當死, 死在敵軍蹄下是為國為天子, 死在天子劍下同樣也是為了天子, 他該知足了,還有什么不舍得的呢。 明辭越的喉結上下滾了滾,臣 又努力闔了闔雙目, 臣 臣 臣愿以死謝罪。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他在等天子勃然大怒的一句滾,或者直接就是一劍。 半晌, 一聲低低的嘟噥聲,別, 別過來。 明辭越:? 圣上? 那聲音還帶著情.事消弭后明顯的嘶啞,軟糯, 有心人聽起來倒多了幾分欲拒還迎的意味。 明辭越趕忙起身, 掀開了簾幕,卻見小天子那瘦小如奶貓般的身軀蜷縮在被褥之下,不知是熱病還是什么,臉上的赧紅色都已經擴散到了耳后。他雙目闔得緊緊的,眉頭壓低, 整張臉難受地皺在一起,顯然是噩夢難醒。 因為無法對視,明辭越從未聽到過小天子夢境里的心聲,那是完完全全屬于這人兒的真正隱私。 今日這夢話還是第一次。 圣上?明辭越試探地喚道,知道心聲是什么意思? 夢里的天子當然不會回話,只一個勁地躲避著什么,嘴里反復喃喃著,不對,求求你別說了,別說了不是的。 觀察久了,明辭越漸漸猜測出來,天子做的噩夢與他有關,在夢里怕他,躲他,被他知道心聲。 明辭越啞然,這場熱病,這不知困擾天子多久了的噩夢,恐怕都是司天監所說,災星為帝王星帶來的困擾。 天子早在夢里感知到了事情大半部分的真相,為何還不肯直接驅逐他,斬除他,總還要給他一點點幻想,一點點期望? 他恍惚間又有些明白了天子把他安置出宮,封鄭越府的用意。不是天子不愿遠離,都是他一次次不知恥地靠近上去。 那炙熱有律的心跳聲還在耳畔,方才在天子被推至潮尖時,心聲最烈最好聽,明明哭啞著嗓子說不行了,可那心里明明還在小聲貪婪地祈求更多,來回無意識地軟叫著,皇叔。 不知倘若真的做到了底,那心聲又會偷偷哭喊著什么。 哪怕動了一丁點的欲求,都逃不過他的耳畔。 明辭越被那心跳聲勾得,又有些瘋魔失神,回過神來恍然發現自己的指尖已經繞起了一縷青絲。 他低低責備自己一聲,剛想后撤,卻只聽天子突然清晰地叫了一聲:明月!猛然睜開了眼,仿若從溺水中被撈出,渾身濕漉漉的冷汗,瞪大了眼睛,滿眼還是情.潮未散的淺紅血絲,下意識抓起了手邊物,猛然一下子推向前! 一柄劍! 天子一柄劍捅進了璟王右肩! 紀箏怔忡地看著自己手里突然多出來的一把劍,箭鋒過利,不用使勁就已微微沒入了明辭越的右肩肩胛,沒入了一小段劍頭,正是他之前受傷脫臼之處。 皇叔怎么辦,這劍?紀箏驚慌極了,雙唇輕顫,劍松也不是拿也不是,朕不是有意的。 夜色太暗了,再加上衣服顏色深,順著劍鋒望去,根本看不出有沒有傷口有沒有血跡。 他幾近茫然地看著俯下身子,近在咫尺的皇叔?;适屙馨?,長眉半蹙,神情有些痛苦。 紀箏不敢去瞧那人殷紅的唇角,眼神一瞥就又看到了滾落在地的水桶,滿地的水漬,皇叔左手里的巾帕,以及右手指尖,不知為何,輕纏的他的發絲。 無妨,圣上只是被夢魘住了。明辭越不易察覺地微吸了一口氣,接過劍柄,拔出丟去了一旁。 紀箏看著明辭越直皺眉,方才的確是一直以來的那種噩夢,與皇叔糾纏不清的那種噩夢。只是,他心里默默祈禱,最好是沒說什么不該說的夢話 這么想著他只聽眼前之人兀地正色道,臣有一事,一直以來沒能稟告圣上,犯了欺君瞞上的大罪 紀箏噎住了。 不會吧不會吧,這人傻到連奪位的野心都要這么坦坦蕩蕩說給在位者? 明辭越: 臣 不必說了,朕不感興趣。 不是的,臣是說臣 朕都說了你不準說話!紀箏緊張兮兮的,慌忙之下奪了巾帕壓住了明辭越的唇,欲蓋彌彰遮掩道,朕替你擦擦唇。 他輕咳幾聲,努力撐著身子跪坐起,勉強比明辭越高了一點,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拿著略帶溫度的小帕子,一點點給明辭越擦拭唇邊,臉側,以及頜下,衣襟上落下的點點不明痕跡。 都是他的東西,都是他做的惡。 不難受嗎,不臟嗎?紀箏半是懊惱,半是心疼。 明辭越表情有些怔忡木然地在他懷中,仰著頭望他,搖了搖頭。 紀箏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拿著巾帕用力狠了一些,一下子就刻上了一道紅痕。 朕,咳咳。紀箏掩唇,燒還沒退整個人昏沉沉的,朕不該這樣對你,你放心,朕只拿你當親信之臣,當尊長叔父,今夜之事只是朕一時糊涂。 他總覺得那輪明月已經被自己玷污了,骯臟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凈。情急之下干脆丟棄了帕子,無意識地半捧著明辭越的臉,渾渾噩噩,一遍遍強迫癥似地用指腹蹭過那兩瓣薄薄的,低聲嘟囔著, 不要怕朕,朕對你絕無半分非分之想,此夜之事再也不會發生。 明辭越又搖搖頭,氣得紀箏又懲罰似地用力磨了磨那兩瓣。 古往今來,帝王之位者無一不口是心非。 可只有明辭越能聽見,聽見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在心底說,不要怕朕,所以也不要離開朕。 衣服外氅是那件玄色喜服,如今也落了痕跡。 紀箏自責地拿著巾帕趴在明辭越胸襟前來回擦蹭,嘆了口氣,有些心虛地偷偷抬眼皮,瞅著明辭越,好了,你剛才要跟朕說什么? 明辭越回神:臣是說,是說 嗯? 明辭越頓了頓,話到嘴邊驀然一轉,臣是說,下次武安侯在要為難圣上之時,不妨當面詢問他顧家所承建的玉成山莊進展一事,看他反應如何。 紀箏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默契地沒有詢問他如何得知,為何懷疑玉成山莊一事。 多謝圣上為臣清理。明辭越從旁拿了一塊新的巾帕,臣也 紀箏的臉色由紅變白,又變紅,用了五秒鐘才反應過來明辭越這是要干什么。 不!咳咳。他迅速縮回被子,又將自己裹成作一個蝦球,朕干凈得很。 隨后就伸手胡亂摸了一把,心里悄悄道:咿啊啊這么黏糊糊的嗎,難受死了皇叔還要擦,瘋了嗎?真不怕朕獸性大發,再對他做點什么。 主角,你這是在玩火呀! 明辭越眉頭一陣抽搐跳動,如果難受,大可不必因為臣而忍著 咳。紀箏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咳嗽不斷,臉上赧色一重,猛地背過身去。從被窩里飛出一個巾帕砸在明辭越身上,給朕滾! 只是這聲音聽起來跟榻間喊不行了的如出一轍,清稚地發怒,尾音半翹。 明辭越一言不發地立身榻前,守著那呼吸聲漸漸變輕,心跳聲變緩,窗外的積雪變厚,不知不覺,又是一夜天明。 紀箏不敢生病,至少不敢讓別人知道他的病,一旦稟告道太皇太后那里,恐怕連武安侯府都住不好了。 早膳送到他房中,甫一打開門,屋外站滿了顧家老幼,老祖母有誥命夫人的爵位加身,跪身在前,帶著身后幾支子孫給天子跪身請安。 紀箏將整張病色蒼白的臉龐藏在衣襟絨帽之后,脖頸上又圍上了厚厚幾圈雪白的獸皮絨領。 這是明辭越為他臨出門前特意加上的,用來遮蔽他自己沒意識到的,脖頸間的兩處齒痕。 他端重靜默地接受完這些人的跪拜,挑目就看到了最后一排顧叢云還站著,如雪地里的一棵松。 武安侯去扯他,顧叢云仿佛雙膝僵硬不會打彎,直接被拽倒在地,身后披風上的好厚一層雪細細簌簌,洋洋灑灑,飛落在地。 站了很久了? 紀箏沒多想,他有些緊繃,吊起精神,揚聲道:朕既已出宮,今日想借機去北大營看看。 北大營,武安侯的地盤,可收的全是明辭越從戰場上調回來的精銳部隊,可以說是明辭越的歸宿,明辭越的親人。 當年明辭越歸京封王,軍權上收給先帝。先帝保他隊伍不被拆散分去全國各地,就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做交換,璟親王永遠不能再掌軍權,替國出征,也根本再無理由,無機會靠近北大營。而那批他訓練出的猛獸蟄伏營地,同他一樣,也難逃被圈養,被擱置積灰的命運。 后燕和帝紀朝鳴年幼登基,不理朝政,太皇太后暗中掌權,一個老婦人捏不住軍權,便將它順理成章地下放給親信走狗,武安侯。 可惜現在昏聵無能的紀朝鳴已去,立在這的是他蠻橫耍賴的紀箏。他要送明辭越回家,誰都不能攔! 怎的,朕的京城,朕的營地,武安侯不樂意朕去? 武安侯有些慌促地笑了笑,沒想到,是真的沒想到。要說天子想微服巡防什么青樓勾欄,他還能信,去軍營,去軍營看漢子彈琴跳舞? 這軍營有什么武安侯猛地抬眼看到了一直緊跟在天子身后,低調到隱形的璟親王。 他恍然大悟,天子哪有那腦子,全是明辭越給教唆的! 圣上若是想看士兵們訓練,可能得另選日子,今日大雪之后,他們都要稍作休整。 那大雪之后,正好去看看朕的玉成山莊修建的怎么樣了,不怎么遠,朕記得就在北酈山的山南。紀箏裝作隨意散漫地提及,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武安侯,顧家cao辦玉成山莊多年,辛苦了,朕該賞。 玉成山莊和北大營一個山南,一個山北,只有一座北酈山之隔。 武安侯面色微僵,沒有說話,紀箏結合原書劇情,猜到這座避寒山莊應該是有什么問題,壓根不會被建造出來。 倒是那個唯唯諾諾,叫人討厭的顧家長子,顧叢天替他父親先開了口,大雪封山,難以翻過去,不若去山腰馬場看跑馬吧,圣上一定會喜歡。 紀箏眼睛轉了轉,也好。 無論是馬場還是軍營,都是明辭越的禁區,想要打破先帝規約,不是一句話那么簡單。 紀箏隨著眾人走了幾步,回頭看明辭越沉默地立在門前,目送著自己的背影。他當著暴君日子長了,習慣了,皇權在握,許多事情橫著走,任性胡鬧比什么都直接管用。 ??!一個拙劣極了的平地摔,假到紀箏自己都不忍直視。 周圍人驚慌失措,變了神情,圍將上來想要扶他起來,可穿著厚棉襖的紀箏定力十足,接連拉翻了幾個侍女,顧家幾個男丁要扶他,他又一臉嫌棄地甩開了他們的手。 朕的老寒腿又犯了。他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地扭頭,頑劣地笑笑,摔倒了,要皇叔馱著才起得來。 這都是成年男子,哪怕對面是天子,哪有誰低頭讓誰騎的道理。眾人一陣嘩然唏噓,知道這是小天子又在耍性子,欺侮璟王了。 紀箏哪敢真騎主角頭上,明辭越在他身前跪身,低頭,他就自覺地落座到皇叔的臂彎里,扶住明辭越的脖頸,感受自己慢慢被托舉到高高的,同明辭越視野齊平的空氣中。 不說別的,長得高,日常俯視眾人,空氣都新鮮,真好。 雪天路滑,朕不要下地,璟王就充當朕的坐騎吧。天子又在使壞,惡劣道,璟王把朕馱穩著點。 明辭越仿佛受慣了屈辱一般,淡然無怒道:臣遵旨。 眾人無言,連武安侯都被這陣勢給驚到了,訝然于璟親王忍辱負重到如此地步,他一時都忘記了明辭越去跑馬場有何不對之處。 圣上。未走幾步,紀箏就聽身后有人喚他,您的金玉走椅,我給您連夜從宮中請過來了。 吱呀吱呀的聲響之中,一張熟悉的大椅子滾動到他面前。 是他親自指揮原明做的奢華皇族大輪椅,心心愛愛的大輪椅。 紀箏: 明辭越: 紀箏面如死灰,把目光從輪椅上移到顧叢云的臉,陰沉道:你還能預知朕要摔倒不成? 顧叢云冷著臉色,很輕很輕地嘟囔了一句,能預知您昨夜過后腿腳不便。 你說了什么? 明辭越不得不俯下身把紀箏往輪椅上送去,可紀箏就在眾人不留意之時,硬生生把輪椅側的插銷撥了下來。 他設計的輪椅,這個世間獨一無二的絕版輪椅,沒有人知道如何修,也沒人能造出世間第二把。 明辭越剛把他往上一落,嘩啦一聲椅子即刻散了架,幸虧明辭越眼疾手快,將他從那坨廢柴中一把撈了回來,又托到了肩側。 全場人冷汗直下,心有余悸,連帶著推走椅來的顧叢云都被很批了一頓。不知這明辭越是得罪了何方天神,被小暴君纏上,真就放不下來了。 紀箏心疼,真的心疼,咸魚的安詳輪椅就這樣被他自毀了,他趴在明辭越耳畔悄聲威脅,朕為了你把走椅都毀了,你得負責!負責給朕再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