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背后
“你說是那個陸公子主動喊住王家姑娘的嗎?” 帶著三分清冷三分慵懶以及四分磁性的聲音在靜室中響起,配合著室內獸首鎏金香爐中靜靜燃燒著的蘇合香,竟有著說不出迷離的意味。 室內有兩人,其中一個穿著赭紅色合歡長裙的婦人正是藏銀樓的芮管事。此時的芮管事正站在一方矮幾前,低著頭的樣子很是拘謹。而在矮幾的后面則是坐了一個男子,那男子著一身素青暗紋織錦深衣,外面淺淺罩了一層灰紗,一頭烏澤的發隨意用一根細長紫竹束起,閃著烏光的發尾垂落到腰間,略顯寬大的腰身則顯示出主人削瘦的身形。男子就安然地坐在一個蒲團之上,背對著芮管事,分明他就在這間靜室之中,然而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游離在塵俗之外。 這是一個極有氣質的男子,以至于芮管事都不敢抬頭看他,仿佛看一眼便會褻瀆了男子似的。 聽見男子的問話,芮管事微微一凜,卻是飛快地把自己的心思收了回來,然而答道:“沒錯,當時王姑娘正要出去的時候,是陸公子先喊住的她?!闭f著她又把當時的場面一字不漏說給青衣男子聽,言語簡潔客觀,并沒有添加任何自己的主觀判斷。 等芮管事說完之后,青衣男子并沒有馬上發話,而是沉思了一會兒。當他沉思的時候,室內安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聞的到。 芮管事不自覺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依舊是低著頭,她能夠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額頭已經開始出汗了,甚至連藏在袖中的手也緩緩握了起來,這才聽到男子迷人的聲音,“這一年你做的還算不錯,明年這家店依舊還是由你管著吧?!?/br> 男子的話語明顯不是和之前同一個話題,但此時的芮管事哪里管得了這么多,聽見男子發話的她如釋重負,而等聽清男子說了什么之后,她的臉上頓時露出無法掩飾的喜色來。 “多謝七爺,多謝七爺?!泵Σ坏叵蚯嘁履凶拥乐x,芮管事語氣同樣激動。 仿佛沒有察覺到芮管事的失態,男子的語調依舊平靜,“好好干吧,如果今年還做得好的話,我可以考慮把你調回夷陵去?!?/br> “多謝七爺,多謝七爺!奴婢一定會好好干的!”本就已經夠激動的芮管事這下完全是大喜過望,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不成調了。她本是夷陵藏銀樓總店一名普通的店伙計,卻因為得了七爺的賞識而被晉升,調到了青州分店來。但晉升雖好,可她的家庭畢竟還在夷陵,包括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跟著他爹在夷陵生活,倘若能調回夷陵去的話,她就可以不用再受這種相思之苦。而且她也能想象得到,有了青州分店的兩年經歷,即便是調回總店,她也不可能再是一個普通的伙計了。所以青衣男子的這句話對她來說,無異是對她最大的激勵。 對于芮管事心中所想完全一清二楚,所以青衣男子對于她的表態并沒有多說什么,反而是揮了揮手,依舊是背對著她道:“好了,你下去吧,記得把這些賬簿也都帶下去?!?/br> “七爺是還要在這兒呆一會嗎?”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只不過話一出口芮管事就知道自己逾矩了,剛才還紅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就連一向都很好的口才在這個時候都失去了作用,“七爺,奴婢不是故意的……” “無妨,下去吧?!彪m然看不到婦人的臉色,但卻能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那種慌亂,青衣男子同樣沒有說什么,背對著芮管事的唇角以苦澀的弧度微微勾了勾,口吻卻清淡的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就像是一下子從地獄到了天堂,如蒙大赦的芮管事不敢再多說什么,走到矮幾前把一摞的賬簿小心地抱了起來,然后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七爺,奴婢告退?!?/br> “記得注意一下這位陸公子和裴公子,不用刻意去打聽什么,如果他們過來的時候留意點就可以了?!?/br> 在芮管事快要退出靜室的時候,突然又傳來男子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完全放松的芮管事瞬間又一個激靈,卻是很快回答:“喏?!?/br> 直到闔上門,再也看不見靜室里的那個男子時,芮管事這才狠狠地舒出一口氣來,而等她抱著賬簿走下樓梯時被從窗口吹進來的涼風一吹,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了。 停下腳步,芮管事的臉上滿是懊喪的神情,剛才她真是高興得昏了頭了,居然想要探聽七爺的事情。雖然七爺本身的脾氣很和善,可架不住他身份尊貴??!一想到七爺的身份,芮管事頓時又覺得不安起來,現在七爺是沒說什么,可萬一要是日后想起來,那她到時候還能好好過日子嗎?還能被調回夷陵去嗎?…… 坐在靜室中的青衣男子自然不知道芮管事的患得患失,他依舊安靜地坐在蒲團上,此刻沒人看到的臉上正掛著淺淺的笑意,那笑意極淺極淺,就仿佛樓外逐漸融化的積雪一般,在他清淺的眉眼間氤氳開來,伴隨著飄渺的香氣,在靜室中盛開成一世繁華。 哪怕是經過一路也不能讓陸瑯軒停下他說話的欲望,眼見得陸府的大門就近在眼前了,他不知道是第幾次湊到裴霽面前,佯裝哀怨的樣子問道:“阿霽,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告訴我嗎?” 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裴霽不發一言,只不過臉色卻隱隱有些發黑。 瞬間臉上的表情變得泫然欲泣,陸瑯軒還作出一副怨婦狀的拉住裴霽的衣角“哭訴”道:“我實在是太傷心了阿霽!你居然瞞著我就偷偷看上了王家姑娘!你這樣要將我置于何地?!” 即便是裴霽涵養再好,被陸瑯軒一再這樣戲弄,頓時也忍不住有些火起,可在扭頭見見到這家伙一雙晶晶亮的桃花眼里面滿是掩飾不住的好奇時,一下子就沒有了同他計較的心情。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他想起了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境。 似乎是從半個月前開始,近半個月的時間他一直反復做著一個同樣的夢。在夢里他能看自己赤裸裸地躺在一張床榻上,一個容顏傾城的女子坐在自己身邊,她的面容平靜,手中卻握著一把匕首,而且這把匕首的刃還插在自己胸腔的位置。鮮血不斷從自己的胸口涌出來,流淌到床下的被褥上,在上面暈染開大片的血花。 裴霽記不太清其他的東西,或者說夢境中本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雖然那個女子的神情一直都很從容,但他卻能感受到一種壓抑著的悲哀。這種悲哀讓他覺得自己的心隱隱作痛,他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每當他生起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就會從夢境中醒來,然后便是心臟抑制不住的劇痛,那種痛簡直要讓他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倘若只是偶然也就算了,可一連半個月的時間都做著相同的夢,即便是他再遲鈍也該有所懷疑了,何況他本身就是一個足夠敏感的人。 所以他搭上了陸瑯軒,和他一起來了青州,原因就是從夢中得到的線索,在重復做了三天夢之后,他第一次知道夢中那個女子的名字——阿嫵,或者叫,王曦嫵。 他費了很大的心思打聽這個名字背后的含義,青州州牧王郗的女兒,瑯琊王氏唯一的嫡女,同時也是云中衛氏的后代,如此顯赫身份的人又怎么會出現在自己的夢中?這一切到底是偶然還是真的發生過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不得而知,即使是在見到王曦嫵本人之后,縈繞在裴霽胸中的困惑不僅沒有解除,反而更多了。雖然現在的王曦嫵只有八歲,但憑著僅有的幾次接觸,他能察覺到小姑娘對他的排斥,那種排斥是發自心底的,即便她隱藏得再好,他都能察覺出來。 他不知道為什么一個素未蒙面的孩子會對自己產生戒備的心理,可正是這種戒備讓他更加懷疑夢境的真實性,到底發生了什么?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不管內心有多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可裴霽還是保持了足夠的耐心,因為他清楚地明白,在不管是通向何種方向的道路上,往往只有有耐心的人才能獲得最后的勝利,所以他不急。 這邊的陸瑯軒并沒有注意到裴霽的出神,反而是繼續一個人演著,“想當初我們一起去秦樓的時候,說好了以后要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就一定要讓對方知道,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快就忘記了當初的誓言,你實在是太讓我傷心了!” 喋喋不休的陸瑯軒突然注意到裴霽陰沉了一下的臉色,從和他相處的坦然變成了一種見到陌生人的冷漠,頓時便愣了一下,扭過頭這才發現自家門口竟然站了一群人,其中為首的那個男子長得和裴霽略有些相像。 愣愣的回頭看了眼裴霽,陸瑯軒看著他上前一步,沖著那個男子喊道:“大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