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9)
慎言慎言,什么貴妃娘娘?那沈氏女手上性命無數,已經被陛下貶為庶人啦! 唉,好歹也是相伴數十年的貴妃,陛下竟然會這般絕情嘖嘖,咱們大獄里的人最清楚不過,絞刑可是要比斬首痛苦太多! 痛苦又如何?咎由自取罷了!要我說,安安分分當個貴妃娘娘有什么不好,非要在后宮里作妖;還有那個二皇子嘁,一脈相承,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也不知他們是出于何種心態,閑話時并未壓低聲音,字字句句都清晰地傳進了明暉耳中。他一邊聽著這些話,一邊呆呆盯住牢房里的雜草,渾身顫抖不休,腦海里的思緒雜亂不成章,竟一時不知是該恨還是該悔。 本以為至少能保下母妃的性命,但誰知道卻 天道好輪回,昔年他們在成功刺殺明晏之后有多么激動暢快,現在就有多么悲涼無助。 廷獄中,昏黃的燈火上下竄動,遠處似乎還隱約傳來沈氏族人的哭叫聲。明暉靜默著靠坐在墻角,感受到徹骨的冷意從脊背上傳來,一路攀升滲透,逐漸將整顆心都浸得冰涼一片。 因果輪轉,報應不爽 他正癡癡想著,卻忽聽牢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下意識抬頭望去,便看到獄卒正從墻后繞出,向著什么人點頭哈腰道:殿下,就是這兒了! 嗯,來人點點頭,上前一步,讓她那張如畫般精致的容顏被燈火照亮,勾唇笑道,還不快將門打開,讓本公主與二皇兄談一談心罷。 明暉冷眼望著對方,一言不發。只見獄卒將牢門打開后,便知機地退避到了遠處,任由那人施施然入內,沖著他微微一笑,很給明暉面子地用了昔日敬稱,溫和有禮道:在這兒住了數日,不知二皇兄可還習慣? 托九皇妹的福,雖然對方忽略了自己如今的庶人身份,但明暉卻并未感到她的分毫體貼,只淡淡道,住得慣極了。 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帶刺的回答般,明曇并未感到慍怒,反倒是抄手而笑,頷首道:原來如此,那皇妹我就放心了。 她說完這句話后便半晌不語,挑眉打量起廷獄的陳設形貌,目光還在明暉囚衣前那個大大的犯字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發出一聲輕笑。其中諷刺意味甚濃,惹得后者當即蹙眉抬眼,冷聲說:九皇妹今日屈尊駕臨,就是特意來看我的熱鬧不成? 哎呀,皇兄何必動怒嘛,明曇笑著掩住唇,語聲柔和道,我今兒個過來,可是有重任在身,要專程請你喝上一杯踐行酒呢。 說完,她拍了拍手,身后便立刻走出一名太監,手中穩穩舉著托盤,上面擺了個酒爵,沖明暉陰森森地笑了笑,矮身道:奴才見過二殿下,給二殿下請安。 一見那盛滿酒水的杯盞,明暉哪還能不知道明曇此番真正的來意?登時瞪大雙眼,面上神情變得又驚又怒,你你竟敢 誒,皇兄別發火啊,明曇歪歪腦袋,懶洋洋地說,這可是父皇御賜的美酒,旁人就是想要,都沒有這個福氣呢! 父皇御賜? 明暉滿腔的熊熊怒火,就像是被陡然潑了一盆冷水般,霎時全數熄滅唯余些許灰燼留在原處,仿佛象征著他此時此刻的心境。 斬草必除根,果真是父皇的風范。 明暉默然良久后,才慘笑了一聲,坐姿也漸漸從先前的筆直變為癱軟,頹唐問道:可否請九殿下告訴我,母妃她 皇兄放心,貴妃娘娘走得十分慨然,明曇收了收笑意,看上去并沒有為仇人的凄慘結局而感到多么歡欣鼓舞,只是平淡道,念及她從前伺候父皇有功,宗人府特意挑了絹緞作繩,倒也算得上是體體面面了。 明暉攥緊雙拳,本以為自己會暴怒、亦或是會痛哭,但當真正確認母妃身亡的消息時,他卻只覺得全身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氣那樣,眼前暈了暈,良久才緩過勁來,露出一個苦笑,體面,哈。 他有些諷刺地搖了搖頭,抬眼看向明曇,這樣說來,我和母妃倒比外祖好些,起碼死后能留個全尸? 這是自然,明曇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父皇對你們母子足夠慈心,你應當敬謝天恩才是。 哈哈哈哈!對、對,是該謝恩! 聽到這句話,明暉便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樣,忽然癲狂大笑起來,眼球里也悄然爬上幾道血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突兀地落下兩道淚痕,多謝陛下恩賞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曇袖著手,冷眼旁觀他神經質的表現,就像是聽到婉貴妃死訊時那般,心中并無什么喜悅,僅僅只有著終于結束了的慨嘆,與一些微妙的厭煩。 不過是一個皇位而已,為其廝殺到頭破血流,真的值得嗎? 她別開眼睛,不愿再看明暉,只沖那端著托盤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即會意,上前兩步,弓著身子將酒杯進呈到明暉跟前,像個幽靈似的慢吞吞道:乾王殿下,請。 酒香四溢而出,似有若無地夾雜著一絲腥甜,讓明暉的笑聲倏地頓在了喉嚨之中。 牢房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他抬起眼看向明曇,目光掃過對方精致華美的衣著,又看看自己渾身的狼狽,不禁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端起酒盞,向著對方遙遙舉了舉,無論如何,倒也多謝你愿意來送我一程。 若直到臨死之前,還連個認識的人都見不到,那才是真正令人悲哀。 明暉嘆了口氣,也不管明曇有沒有應答,便把杯子靠近唇邊,坦然地將鴆酒一飲而盡,然后倒轉杯盞,擺了擺手道:行了還請九殿下高抬貴手,給我留點最后的顏面,等會兒再進來收尸罷。 聞言,明曇深深看了明暉一眼,沉默片刻,終是點了點頭,轉身緩緩走出了這件牢房。 她沒有留下來等待,而是吩咐那名太監把事情處理妥當后,便跟著獄卒緩步離開廷獄,推開大門,驟然像是從地府回到人間般,在眨眼時窺見了那抹掛在天邊的斜陽。 它如同那杯鴆酒般殷紅。 殿下? 一聲輕喚從身旁傳來,將出神的明曇拉回現實。她偏過頭去,看向滿臉擔憂之色的林漱容,忽然感到渾身泛起一陣難以抵御的疲憊。 事情辦完了。 明曇長長舒出一口氣,抬手握住林漱容的指尖,自嘲般勾了勾唇角,低聲向她傾訴:方才在獄中時,我看到明暉那副模樣,居然會覺得他也有些可憐。 林漱容頓了頓,收緊力道回握住她,用另一只手替明曇整了整衣襟,白皙的皮膚上被夕陽映出微光,帶著些許溫度,輕輕蹭過后者的臉頰。 勝者王,敗者寇。這是自古而來的道理。林漱容柔聲道,殿下會有此種心境,不過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是,她話鋒一轉,語氣稍微變得嚴肅了些,抬手撫上明曇的發頂,您如今是雙方之間的勝者,不該存有這些雜念才對。 對敵人的仁慈,正是對自己的殘忍。 嗯,我知道的。 明曇當然知曉林漱容的言下之意,抿起唇,更加握緊了對方的指尖。 今日我既是勝者,她淡淡道,那么往后,無論何時我也一定不會輸。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推一下機油的西幻百合文! 《魅魔與圣女[西幻]》by井或 欲擒故縱半魅魔外冷內嬌圣女,是雙御姐小甜餅!點擊就看魅魔和圣女在線教學,什么叫推拉大師???(戰術后仰)寶貝們入股不虧! 第111章 冬去春來, 桃花盛放。 時光在彈指之間飛逝而過,只一個轉眼,距離叛王明暉作亂被俘、在廷獄中畏罪自盡, 便已經過去了三年之久。 叛軍謀逆帶給京城的陰霾早已盡散,取而代之的是繁華與富庶。在這幾年間,百姓們的生活水平和質量更上一層樓,商業、以及種種文化產業興盛不衰, 并尤以升平街上的順安書齋和順安茶樓為最:他家的神仙志怪話本向來很受歡迎,隨便一張插圖都精美絕倫,更何況還有讀書人們爭相追捧的一品教輔《折桂題抄》作為鎮店之寶, 也只在順安書齋專賣,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家比之更早出刊的鋪面。 《折桂題抄》里的文章風格偏向務實, 編訂的例題也與朝廷慣常關注的大事件有關,堪稱遠見非凡。剛出刊時的那一年, 春闈過后,就有許多取中的貢士對此刊大加贊揚,后來更是被當科狀元親口點評為與韓柳文章相較,亦有過之,從此便聲名遠揚,堪為天下學子心中圭臬即便是屢出奇才的隸州考生, 也對《折桂題抄》頗為推崇, 甚至不惜四處托人到京城代購, 足以見得此刊的熱銷程度。 眼瞧著這塊大餅被順安書齋獨占, 旁的書鋪自然艷羨不已??上o論他們怎樣打聽,卻都沒能獲得半點關于這題抄的消息,而那些號為優曇客、疊溪先生、放鶴山人等等的筆者們則更是無處尋蹤,久而久之下來, 也只能含恨作罷,眼睜睜看著順安書齋一家獨大,連帶隔壁的茶樓也整日絡繹不絕,全是到其中靜坐讀書的客人,一呆就是大半日不肯離開。 不過,雖然表面上是沾了書齋的光,但若是拋開前者不提,這順安茶樓其實也很不簡單:也不知它是哪來的渠道,其中售賣的茶水種類包含甚廣,既有販夫走卒都能來上一杯的普通涼茶,還有萬金難求只芽片葉的春州佳茗,因此在京中上流圈子里的知名度很高,極受達官貴人們的追捧喜愛。 這就導致京中逐漸有了一個經久不衰的流言難怪當年九殿下會選在這間茶樓登高一呼、與民同樂呢,不愧是沾過鎮國公主福氣的地方??! 而說到永徽公主,便還有一點不得不提。 自從宵禁被她奏請取消之后,京師就真正變成了燈火通明、云月長臨的不夜城,各處坊市從清晨到深夜,大喇喇開門迎客,從不需要擔憂自家店面會否遭竊遇劫在禁軍和順天府每日不間歇的巡查之下,即使是最毛手毛腳的賊偷,遇上了他們也要退避三舍,哪還敢起什么歹心? 若是不慎被拿住,帶到順天府按律公斷,那可是會被押入牢中、好生蹲幾天大獄才能出來的! 于是,在諸如此類的舉措之下,律法的嚴明與權威性早已深入人心。且在一年前,九公主還和丞相府林大小姐一起上奏,聯合刑部,共同對天承律進行了修訂和完善。其中涉及賊盜斗訟、戶婚田宅、官吏職制、賦稅徭役、茶鹽商貿等諸多內容,涵蓋深廣,革故鼎新,對于官場吏治和民間風氣產生了極強的正面影響,甚至被皇帝親口贊譽為集千古法禮之大成者,堪稱評價甚高! 由此得見,永徽公主的種種所作所為,早就在潛移默化之間改變了許多東西。 再加上近日,沅州那邊更是屢傳佳音。新修的水渠開源通淤,溉澤百里,讓百姓得以足不出戶,便能夠用上遠方沅河中的清水;并且,城外漫山遍野的藥材也是長勢喜人,還有不少名貴的品種,都已經被送往京城、盡數收入了明曇的私庫 還是按老規矩。 新落成的永徽公主府里,明曇一邊彎下腰,用竹瓢舀了些清水,一邊轉向不遠處聽候吩咐的鄒掌柜,懶洋洋道:我自己留用四成,剩下的則送去大公主府,請天明商會幫忙處理即可。 是,殿下。鄒掌柜沖她恭敬行禮,見沒有別的吩咐后,便不再打攪,識趣地告了退。 清明過后,氣溫轉暖,庭院當中的春意正是最為盎然之時,朵朵桃花在枝頭盛放,招展于微風當中,開出一地粉白落英。 帝后二人父母慈心,把明曇在宮中多留了三年,即使再怎么不舍,也終是頒旨給她修葺了公主府,月前方才完工。其中的陳設都經了明曇本人過目,院子里更是完全照著她的要求,一半種了桃花林,而另一半則單單栽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它們各自象征著什么人,當然也不言而喻。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暖融融地照在院子里,半邊花團錦簇,半邊枝繁葉茂,打下一片梧桐的樹蔭。明曇端著方才舀好的那瓢水,噔噔噔小跑到石桌旁,探頭看了看林漱容手上渾圓的面團,有些興奮地問道:好了嗎好了嗎? 嗯,差不多了。 林漱容用手指戳戳面團,感受了一下松軟程度,側頭問道:殿下的花汁也搗好了么? 再加點水就可以啦!明曇將裝有桃花瓣的陶臼扒拉過來,翻手往里面倒了些清水,仔細端詳著其中色澤略深的殷紅花汁,認真思忖道,就用這個揉面嗎?會不會有點太粉啦? 林漱容看了一眼,搖頭笑道:只是現在看著發紅罷了等會兒揉進油酥里以后,恐怕您還要覺著顏色太淺呢。 平日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九公主吐了吐舌頭,給陶臼蒙上一塊紗布,把里頭的花汁過濾到瓷碗中,邀功似的將其推到林漱容面前。 早春的桃花本就馥郁,而花瓣經過腌制后,再搗碎成花汁,則更是散發出淡淡的甜香,沁人心脾。 林漱容顯然對此成果非常滿意,拿起瓷碗,一邊用掌心在木板上揉擦油酥皮,一邊慢慢加進花汁,讓雪白油亮的面團逐漸變成與花瓣相似的淺粉色后,方才停手,含笑朝明曇溫聲道:您瞧,這下不是正好么? 哇,好厲害! 明曇特別捧場地湊到她身邊,盯著那塊混了豬油和花汁的面團看了又看,不由得驚訝道:簡直和樸香坊桃花酥的顏色一模一樣! 樸香坊是京城最有名的糕點鋪子,慣愛推出一些限量的時令點心,回回都要天不亮便去排隊,才能買到那么可憐兮兮的一兩盒,卻也仍然引得無數人蜂擁而至。 原因無他,實在是那糕點的滋味太好,只要吃過就再難忘懷。 明曇曾經有幸嘗過樸香坊夏季特供的蓮子糕,只覺得能和林夫人的手藝一較高下。但無奈,他家的生意太過興隆,最近新出的桃花酥是怎樣都買不到,搞得明曇一連幾天都悶悶不樂,這才引得林漱容親自洗手下廚,準備仿著做幾塊同款,就是為了能哄她家殿下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