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1)
創造歷史的,永遠不會是某個特定的統治者或領導者,而是千千萬萬個在史冊里未曾被提及的小人物。 只有能夠看到他們的作用、理解他們的意義、尊重他們的努力這樣的人,才配得上一聲仁民愛物,才是值得被百姓們尊崇愛戴的千古明君。 列宿騰天,助陰光之夕照;百川決地,添溟渤之深源。* 林漱容展顏而笑,緊緊扣住明曇的十指,在她耳邊輕聲開口,話語中滿盈欣慰與自豪。 您定然會成為一位心懷萬民、澤被天下的千古明君的。 幾場大雪之后,年宴愈發迫近,宮中也開始張燈結彩,各處都貼上了紅紙窗花,顯得十分喜慶。 雖然冷是冷了些,但瑞雪兆豐年,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幸事!近些日子,就連皇帝上朝時都松快了不少,對蹦跶不休的御史們也能多忍片刻了。 而與此同時,出乎明曇意料的是,她竟然接到了一封來自于春州皇莊的書信。 啟奏九殿下。小人乃皇莊新任管事陶西自芒種剛過,皇莊便奉公主之命,改種春州茶葉,收成實為前昔倍之如今方值冬芽采畢,謂以香醇渾厚,唇齒留香為保其滋味,今已遣人將冬茶送至京師。叩請公主千歲。 春州皇莊屬明曇名下,其中的一切作物自當都歸她所有。按照規矩,在收獲過后,皇莊管事便要將八成的收成送至京師,存入九公主的私庫之中。 不過茶葉這玩意,居然還能在冬季采摘嗎? 明曇捧著信,左臉寫著不學無術,右臉寫著沒有常識,茫然地沖林漱容問:我只聽說過雨前明前什么的,可那些都要在立春之后才能收獲了吧? 一般而言,許多茶葉都可于四季采摘,而素有貴如金之名的春茶,則是眾人印象中最深刻的一種;不過依著信上所言,皇莊此時送來的茶葉,應是冬芽冬采的極品,比之春茶也不會差到哪去。 無所不知的林大小姐笑了笑,為小公主解釋道:古時,常有人認為采摘冬茶是逆天行事,有悖于休養生息之理。因而冬芽茶樹逐漸稀少了許多,如今也僅在春州有那么幾個名貴的品種,譬如雪里青龍、玉塵銀尖、春州寒英芽之類,皆是有價無市的極品冬茶* 她伸出指尖,點了點明曇手上的那封信,只見方才所說的那三個名字竟都整齊地列在紙上,歷歷在目。 你這皇莊也是好本事,居然能送來十數筐之多,而且品種也不算少,想必定是下了一番大功夫呀。 京城那么大,識貨的人可不少。粗略估計一番,單這十幾筐茶,便可在那些喜好茗茶的世家中賣到百兩天價! 哇,這么厲害嗎! 明曇聽得瞠目結舌,嘴巴半天合不上,這豈不是和順安書齋一樣掙錢? 林漱容撲哧一笑,抬手輕輕敲了敲她的發頂,搖頭道:冬芽一年就這么點兒收成,能賣出幾個百兩白銀?哪怕再算上雨前明前的珍品,也完全無法與四季開張的順安書齋相提并論,您倒是想得簡單。 也是哦,錢哪有那么好掙。 明曇吐吐舌頭,慢吞吞地揚了揚手里的信,那這些茶怎么辦?給你們分一分下來,應該還能剩十筐左右,難道真要賣給那些世家么?她頓了頓,撇下唇角,但總感覺這樣簡單地把它們處理掉,很是對不起那些為我勞心勞力的茶農 不過,若是自己留著,喝又喝不完,豈不是平白會讓好茶受潮浪費? 明曇愁苦地嘆了聲氣,抬眼求助地看向林漱容,卻發現后者正滿面思索,眼神凝在那張信紙上看了許久,方才開口給出一個提議。 我日前代您到坊集街巡視時,曾恰好發現順安書齋隔壁的那間酒肆,因為不敵福宜酒樓的緣故,生意似乎十分不濟,掌柜正打算將店鋪脫手。 她指尖在桌上輕敲了兩下,緩緩道:您如今銀錢多有富余,那不妨便將酒肆收購下來,改裝為茶樓,與順安書齋打通合并,讓購書者能夠到那里當場閱讀書籍 這樣一來,既能讓那些茶葉有地可去,又能多賺一份錢,豈非是一件雙全的好事么?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李世民《帝范》。 *冬茶資料有參考百度,也有胡編亂造的私設哦。 第83章 書齋旁側就是一間茶樓的布局, 在江南那邊其實并不罕見。 江南的老板們財大氣粗,而且很有經營頭腦:店中一些舊書、或受損有瑕疵的書,就干脆不包書封, 擺到架子上,任由入店的客人們免費觀看。 這樣一來, 一則可以給百姓們留下好印象, 發展潛在客源;二來嘛書齋里那些可以隨便翻看的書, 也是很有講究的它們不僅數量有限, 而且大部分還是上下半冊中的上, 旨在讓人打發時間, 或是讀完之后意猶未盡,急于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從而讓讀者心甘情愿地掏錢購買下半冊, 反向增加銷量。 此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為了保證書齋盈利, 新書以及非常受歡迎的書,那是絕對不可以讓人免費閱讀的。 并且, 為了防止偷盜之事發生, 書齋中還必須要招募足夠數量的監管者和打手。在人們取下免費的書籍后,就會立刻被監管者盯住,活動區域僅限于書齋內部,或是旁邊的茶樓,絕不可以踏出店鋪半步不然,就是有偷竊之嫌,要被打手扭送去見官的。 江南那邊, 為了防止利益紛爭,茶樓與書齋老板都是同一人或合伙人。因為前者每日入店的客人中,絕大部分是帶著書到茶樓里閱讀的書蟲,他們會從兩家店鋪之間被打通的過道穿行而去, 選張桌子坐下,點上一壺好茶與點心,就此開始愜意的讀書時光。 當然,雖然江南富庶,但也不排除有些人太過貧寒,連杯茶都點不起的情況不過這類人嘛,當然就不能坐在那些好位置上了,而是只可以在樓中邊邊角角、旁人看不上的桌位落座,且還必須在一個時辰內走人,不然跑堂的小二可是就要來趕客了。 所以說,來到茶樓里讀書的人為了不受這種待遇,最少也會點上一壺不值幾文錢的清茶。 俗話說得好,你可能會賺,但老板永遠不虧;待到人數與他們來茶樓的頻率增加后,這幾文錢便會好好翻上幾番,同樣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要不說人家江南老板就是腦筋好使、會做生意呢? 況且,對于許多人來說,他們到茶樓可并不是單純喝茶,而是為了些別的事情。 臘八的前個星轉,京城又落了一場大雪。坤寧宮殿外的院子中,明曇往手上哈了口氣,被寒風吹得哆哆嗦嗦,卻仍堅持著蹲在地上揉雪團,一邊亂揉一邊道:文人雅士要在那里敘談會友、品茗吟詩;富商巨賈則會在那里洽談生意。并且,在人氣一高,茶樓客滿后,民間的各種傳聞都能在此地探聽得到;若是老板再大方些,三五不時請個說書人或戲班子,那便理應更受歡迎* 等到終于把雪團揉圓后,她直起身來,把身上的大氅扯緊,唉,這不比書齋更加賺錢? 即便順安書齋眼下已經被許多人戲稱為京城第一,但也不可能每隔一月就會出版新書,明曇同樣無法把全副精力都放在經營上?,F在細數下來,唯有《折桂題抄》這一棵搖錢樹能夠常青,可它的受眾畢竟有限,遠遠比不上《甘澤謠》、《戲說山?!啡菀讙赍X。 就這段時間下來,順安書齋的盈利額已然大幅度滑坡,即使每日仍有客登門,卻也僅是問問掌柜的最近可有新書上架后,便會失望地轉身離開,著實讓周掌柜體驗了一把何為從天宮落到地底。 效仿江南,開辦茶樓,確然是個破解眼下僵局的好法子,遞給明曇一只手爐后,林漱容將半張臉埋進暖和的絨領里,蹙眉思忖道,分文不取便能讀書,著實令人心動,還可以將書齋中積壓的那些雜書也售賣一部分。唯獨只不過 只不過,我手下無人可用啊。 明曇愁眉苦臉,一邊把手爐捧在胸前,一邊用腳尖鏟了一捧白雪,晃晃腿,再將它紛紛揚揚抖落在地。 周掌柜勝在老實勤懇,但性子和頭腦均不夠合適。讓他管管書齋倒也罷了,畢竟是一口價買完就走的事兒,但茶樓我又如何能放心交給他來打理呢? 恐怕,林漱容淡淡接話,連他自己都不敢擔此重任吧。 周掌柜是林漱容從林氏的產業中抽調過來的,任職過程與趕鴨子上架有的一拼。他原本是間紙筆鋪子的掌柜,平日沒有太多散客上門,都是按需給書塾學堂等地供給文房四寶,能有多少面對面做買賣的經驗? 茶樓與書齋可不一樣,必須由一位有足夠經商頭腦、干得了大事的人來負責經營。而且還要效仿江南那邊的模式,涉及種種繁瑣規矩,周掌柜哪能應付得來? 他現在能管好順安書齋就不錯了。 思及此,林漱容揉了揉眉心,也跟著她一起發愁,可惜,我林府也沒有再能調派出來的人手 算啦,哪能事事都讓你為我cao勞? 明曇抿唇笑了笑,抱著暖爐蹭到林漱容身邊,邊將周身的熱氣傳遞給戀人,邊寬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事我定會想到辦法的,卿卿就放心吧。 林漱容側過身子,幫對方理好泛皺的大氅領口,眼神中夾雜著心疼與自豪,溫溫柔柔的,就像是一片正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的雪花。 這些日子,著實辛苦殿下了,她輕聲說,您可真是了不起。 聞言,明曇指尖不禁一顫,望向自己在林漱容眼中的倒影,竟沒來由得感到有些害羞。 什么了不起啊她臉上泛起幾絲紅暈,抬手牽住林漱容,幾乎是難以自控地舔了舔唇,我又沒做什么。 您已經做得夠多了。林漱容噙著笑意,站近一些,不著痕跡地幫明曇擋住吹來的風雪,伸出另一只空閑的手,輕輕摸了摸后者的頭發。 今后百年,甚至千年萬年,都應當有無數女子視永徽公主為表率,并甘愿用盡全力,跟上您的腳步,走上您曾走過的路。 她彎起眼眸,在明曇有些怔愣的注視下,用力地握了握后者的指尖。 包括我,林漱容的微笑加深,您也同樣是我心中的表率是我窮盡一生,都要追逐的那道光芒啊。 明曇用舌尖抵著牙齒,咬了咬唇,只覺得心弦就像是被對方輕輕撥動的古琴那樣,又酥又麻地顫抖了一下。 唉。真是一句給人壓力的情話呀。她緩緩笑了笑,挨到林漱容懷中,將腦袋貼在人胸口,輕聲細語道,不過我也定會不負你的期望,成為一個值得被你當作表率的人哦。 嗯,好。 林漱容垂下眼,微微點頭,我等著您。 與此同時,漫天的雪花緩緩飄落下來,就仿佛是多年前林府中的梧桐花一樣,悄無聲息地落在兩人肩頭,靜謐而安寧。 她們沉默地賞了會兒雪后,明曇懷中的手爐也逐漸失溫。就在二人準備轉身進殿、回屋里休息時,門卻忽然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錦葵神色端肅,匆匆跨出門檻,向兩人深施一禮道:殿下,方才溫妃娘娘的貼身大丫頭朝露前來覲見,說是大公主殿下有請,想要邀您前往她暫住的宮殿中一敘。 ???大皇姐? 明曇一怔,有些驚訝地與林漱容對視一眼,神色非常茫然,我與大皇姐從無交集,連她長什么樣都不記得了,最多也就是日前到溫妃娘娘那里打聽過她的喜好,除此之外半點關系都無,能有什么可敘的? 這錦葵搖了搖頭,朝露未曾告知原委,婢子也不明白大公主是何用意 明曇皺了皺眉,下意識捉住林漱容的手,正待問問對方的看法時,轉頭卻發現 只見林漱容的神情與她截然不同,竟是存著幾分瞌睡來了送枕頭般的驚喜。 這可把明曇看得更愣了。 卿卿? 殿下,大公主的駙馬乃是信國公獨子,此事您可知曉? 信國公獨子,我當然知道。 明曇頓了頓,神情有些古怪地點點頭。 此人在京中那可甚是有名啊。 信國公其人,曾是先帝時的老臣,位至禮部尚書。 多年之前,他對先帝沉迷淑皇貴妃美色、在朝政上昏聵無道的行徑不滿已久,所以便于明熠登基時的那場血戰中,主動與之里應外合,截獲并銷毀廢太子的圣旨,才順利將后者迎上了皇位,身負從龍之功。 然而,待明熠稱帝后,這位尚書卻厭倦了官場爭斗,所以向陛下自請辭官。明熠見他去意已決,留其不得,但又頗為感念這位老臣的大義,于是便封他為信國公,長住京師,得享安逸之年。 后來幾年,信國公老來得子,對這個唯一的兒子極盡寵愛,并發誓要把他教導成一個出將入相的大才之人,替父向新朝立功,以報陛下的恩情。 但奈何,事不遂人愿也不知是不是Flag立得太早太狠的緣故,這信國公獨子壓根在讀書一道上沒有半點天賦,連半個時辰都坐不住。別說出將入相,就連科舉都不愿去參加,氣得信國公當場抄起拐杖,將他繞著院子追打了好幾頓后,才勉強去考了一回,然后 然后便是死也不愿再上考場了。 不孝子這般堅決的態度,真是差點把信國公氣出個好歹,整日老淚縱橫連連嘆息。 老來子嘛,無論在哪兒都最為受寵,又是家中唯一的獨苗苗,難道還能當真打死他不成? 所以,在又打了幾頓后,見兒子還是死性不改,信國公也只能作罷,在家中給皇帝遙奏罪己,稱有負陛下的進爵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