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說回朝堂。 龍椅之上,皇帝將那張布防圖端詳了許久,越看越滿意,不由大贊道:不錯!禁軍果然今非昔比!他放下卷宗,又將它遞給盛安,揚首示意,也拿給戴大人看看,再叫他點評一番。 盛安誒了一聲,小跑到兵部尚書戴良面前,含笑道:戴大人請。 戴良恭敬地點了點頭,接過卷宗,展開細細看去。 cao練內容豐富詳盡,時間安排妥當,在京中的布防也足夠周全 即便是讓他親自動手,大抵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真是后生可畏,確有領兵之才!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禁軍不負此箴言,戴良放下卷宗,感慨道,二位指揮使盡忠職守、所思縝密,即使是老夫也要甘拜于下風,自嘆弗如! 被頂頭上司一夸,耿靖與林珣皆是受寵若驚,忙道:不敢。 而他們周圍,群臣則都像是見了鬼一樣,看看謙遜拱手的耿林二人、又看看滿臉贊許的戴尚書、再看看正在打哈欠的九公主最終,他們一起轉過目光,直直盯向兵部尚書手里的卷宗,簡直要把它燒出一個洞來。 那里頭究竟寫了什么?竟能讓陛下與戴尚書都如此夸譽? 眾人抓心撓肝了半晌,戴良才終于將卷宗隨意遞到身后一人的手上,有些急切地轉向明曇:九殿下!敢問禁軍的cao練項目中,果真是有華大將軍的手筆么? 戴尚書一向將華欽大將軍視作偶像,這并非是什么秘密。因此明曇也不曾驚訝,只是稍稍站直了些,端肅態度,開始認真地為他講解起大將軍如此設置cao練內容的原因。 戴良聽得津津有味,卻不曾察覺身后的細微動靜:方才他那隨手一遞,居然剛巧將卷宗遞到了同在武官一列、正站在他身后的驍騎參領呂巡手中。 呂巡歸屬于明暉一黨,甫剛拿到卷宗,便不顧身邊同僚好奇的眼神,幾步悄悄竄到二皇子的身邊,將它率先呈給了后者。 從之前耿林兩人進殿開始,明暉就一直眉頭緊鎖。這會兒把卷宗接過來看了片刻,不禁更加咬牙切齒起來:怪不得那明曇竟有如此底氣,開口就是取消宵禁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殿下莫急乾坤未定,一切尚有轉機,呂巡抹了把腦門上的冷汗,腦筋一轉,壓低聲音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即使禁軍再如何強悍,也終究不會顧及到京城中的方方面面!殿下若首肯,則不妨以此為憑,反駁九公主的舉措依陛下慎重的性格,想來也定會好生考量您的意思的! 父皇早就心偏得沒邊,但凡她明曇一開口,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要摘下來! 明暉冷冷一笑,沉下面色,不過,你這法子倒的確可堪一用即使暫退一步也罷,總不能就這樣由著她占據上風,一口氣便放開宵禁,讓本王顏面盡失 于是,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明暉深吸口氣,把卷宗扔回呂巡懷中,再度出列道:父皇,且聽兒臣一言! 他這一嗓子可不小,登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連明曇都停下了與戴良的交談,慢悠悠地轉過身,與明暉坦然對視著,笑盈盈道:哦?二皇兄有什么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為兄以為,如果按你所言,直接將宵禁撤除的話,著實太過冒險!明暉狀似憂急,滿臉寫著大義,沉沉說,百密一疏,千慮一失,縱使神仙都不能完全杜絕一切作jian犯科之事,何況禁軍?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繼續道:京師乃天子腳下,牽一發而動全身,任何決策都自當慎之再慎。若是依照九皇妹的意思,一口氣放開宵禁,想必會有不少人動歪心思,借機在夜里行惡屆時,若是鬧得滿京動蕩,又有誰來擔這個責任?難道會是九皇妹你么? 滿京動蕩? 這么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即使是原本神情從容的明曇,此時也不由沉下了臉,略帶慍怒,二皇兄,你還請慎言! 皇兄也是為京城安定而考量,措辭不當,九皇妹莫怪。 雖然嘴上寬撫了一句,但神情中卻并沒有任何軟化,明暉仰起頭,往前一步,竟是撲通跪了下來,深深磕頭道:還請父皇三思而行,萬萬不要輕開宵禁,致使京師不安吶! 這一波貸款動亂、直接預言明曇將會危害皇城的行徑,著實把后者氣得黑了臉。 她本就脾氣不好,這會兒更是干脆連表面客氣都懶得維系,居高臨下地瞥向對方,不等皇帝發話,便率先冷笑一聲道:我看二皇兄是不食人間煙火許久了吧?什么不安動蕩張口就來,難不成是還活在前朝嗎? 明暉一愣,轉頭狠狠瞪向她,你怎能與皇兄這樣說話 無妨,你不懂也沒關系,本公主今兒樂意教教你。 明曇語氣冰涼,毫不留情地打斷他,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站定,沖面前之人施禮道:桓大人,還請勞您將京城內近年的犯案情況,好生為大家介紹一番罷! 此時,站在她面前、還被明曇稱作桓大人的官員,正是刑部侍郎桓呈。 而見此情形,不少大臣都條件反射對視一眼,心中暗暗愕然:這九公主,究竟是何時還與刑部有了聯系? 六部之中,戶部、兵部尚書都對明曇青眼有加,前者更是大半都被她的嫡親兄長捏在手里;如今,居然又多出了一個刑部,還有長女與之關系甚密的丞相林大人也偶爾會為之幫腔,堪稱是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 不愧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果非池中之物吶! 在不少官員心思百轉的時候,桓呈已經微微躬身,一邊恭敬地沖明曇還禮,一邊云淡風輕地笑道:公主言重,這本該是臣分內之事,當不得您如此客氣! 裕王殿下的母親姓桓,他桓氏上下也因著這層關系而同裕王府交好。所以,這么多年下來,知情人都心知肚明:裕王的一切動向,都代表著桓氏未來的立場。 先前,九公主數次親自出入王府,與裕王相談甚歡一事,也自然早為桓呈所知。 與此同時,多年在官場歷練而出的政治嗅覺,讓他立刻就明白過來 裕王殿下,已經準備站隊了。 起初桓呈還很不敢相信,但后來,在仔細觀察九公主許久后,他又不得不承認:即使明曇是一介女子,但她在朝堂上展現而出的才能,卻并不輸于任何一位皇子殿下。 甚至,唯有已故多年的先太子明晏,方能與其一決高下。 所以說,在看清這點后,桓呈便也逐漸理解了裕王殿下的決斷,并對明曇心服口服,甘愿竭力地辦好九公主的要求。 陛下,臣前幾日特意前往順天府衙,將京師近兩年中的案件卷宗整理而出,一一匯總,繪制出了這張呃,這張折線圖,桓呈看了明曇一眼,見后者點頭確認自己沒說錯后,方才繼續道,以便能直觀看出如今京城犯罪情況的改善,請您過目。 折線圖? 這東西朝堂上的大臣們都不陌生。 不就是九公主之前奏請改善禁軍cao練方式時,所用的那張連點成線的圖表嗎? 今天之前,桓呈曾嚴格按照明曇的要求作圖,畫得分外仔細,不但將每種類型的案件分門別類,且還作了一張匯總。 交到皇帝手中后,他最先只能看到,那特意被朱筆標注出來的長線平緩前行,偶有波動,但大體維持在不分大小,一月出現三到四次案件的水平。 但到了最近這段時間,也就是在明曇接管禁軍之后,那條線就像是忽然變成了斷崖峭壁般,猛的向下傾斜,逐漸接近于最底下那條代表零的橫線 在禁軍訓練有成后,不得不說,京中如今的安定平穩,有多半都要歸功于他們。 作為偶爾還需親自審案的刑部侍郎,桓呈想到近年自己驟減的工作量,不禁感慨:眼下的京城,若讓臣夸張一些形容,那簡直足可堪稱為世外桃源,真是古往今來第一安寧的地界兒!不光從前數月便會出現一起的大案無影無蹤,而且街上的狼貪鼠竊之事也僅是偶有發生,且大多可由百姓自行解決 微臣認為,在這般穩定的城中,便是沒有了宵禁,又會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桓呈說完,又向龍椅深深一拱手,更何況,若陛下準允撤除宵禁的話,順天府也愿增添人手,派出衙役,在夜間與禁軍一同巡視,直至天明換班林指揮使,可是確然如此? 正是。林珣點了點頭,臣已與耿指揮使排出了專門負責夜值的隊伍,每兩個時辰一換班,再加上順天府衙的襄助,值守整夜完全不在話下! 聽他兩人相繼說完,皇帝也微微蹙起眉,神情逐漸變為沉思。 殿內一時再無反駁之聲。 明曇顯然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她勾起唇角,展顏而笑,沖著眾人慢條斯理道:京城罪案本就稀少近無,且還有禁軍與順天府連夜巡視這豈不是正能讓夜里的京城,也變得像青。天。白。日之下那樣分外安定? 她眼珠微移,望向依然低頭跪在地上、雙手卻已經緊握成拳的明暉,毫不客氣地發出了一聲嗤笑。 若是只知拿固守成規當作擋箭牌,再在背地里搞一些小動作的話,明曇意味深長地彎起眼眸,豈非會對我朝國運百害而無一利么? 第81章 最后, 在滿殿靜默當中,皇帝終于拍板,同意了明曇撤除宵禁的奏請, 并要求她必須負責京城的安防,妥善安排禁軍與順天府衙役巡視, 萬萬不得有失。 反觀明暉那邊, 在此事定下之前, 他就基本喪失了斗志左右埋在金豐書鋪的暗線已經被拔除, 那再爭宵禁也沒有意義, 倒不如少費些功夫, 省的再惹父皇不悅。 要知道,在秋獵過后, 皇帝可就沒再給過他什么好臉色了 因此, 宵禁總算被順利取消,京城很快就變成了一座燈火闌珊的不夜城。 政令甫一實施, 百姓們便聞風而動, 商鋪也敏銳地抓住了良機,有不少幾近關門的店面都再次起死回生,開門迎客,人聲鼎沸不絕于耳。 即使冬夜寒涼,但百年來,人們逛街的樂趣卻從未消減:坊集日很快便重新恢復,家家戶戶都有年貨要置辦, 孩童們鬧著要吃熱騰騰的甜湯團,街頭巷尾的鋪子小攤也多得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若是再撞上臘八等節日,那只會更加繁華,倒真可堪稱是復現宋時奇景, 如《東京夢華錄》中所載: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復開張。如要鬧去處,通曉不絕。 京中百姓生于皇城根下,對新政策的接受和適應程度都很高,完全不曾懼怕夜晚;更何況,街上也一直都有禁軍在來回巡視,直叫人們更加心安,對朝廷這個新政令給出了高度評價,紛紛贊譽陛下真是個心有百姓、遠見卓識的明君。 而朝堂上的動向傳出后,連帶著倡導此令的明曇,也被狠狠夸了個底朝天就差在街上立個牌坊,寫滿溢美之詞,彰耀永徽公主為他們做出的種種實績了。 畢竟若要認真論來,放開宵禁后,最為直接得益的便是百姓與商鋪。前者可以更好滿足自身的娛樂或購物需求,擁有更多的閑暇時間;后者則會愈發生意興隆,不斷開發出新的消費形式,賺錢賺得盆滿缽滿,交稅也因此痛快得很 都是天子腳下做買賣的聰明人,誰愿意輕易同朝廷過不去呢? 細細算一下便知,各家店鋪的利潤,比起解除宵禁之前都翻了一番,還在乎那點百中取五的小錢做什么? 所以,在源源不斷的白銀流入國庫后,那些原本推崇重農抑商、對明曇頗有不滿的守舊大臣和御史們,也不得不閉上了嘴,在上朝時悄悄往后站一站,以免被后者發現自己生疼的臉。 沒辦法。有錢就是硬道理。 人家九公主隨便想個招兒,就可以給朝廷掙到銀子,難道他們也能做到嗎? 不過事實上,明曇其實壓根不在乎那些大臣們的想法她也正忙著數錢數到手軟呢! 在營業額提上來后,順安書齋又招了許多幫工,日夜倒班,全天經營,售出的書也是一本接著一本,迅速變成白花花的銀子,被周掌柜拿去錢莊兌成銀票,秘密送入宮中。 待明曇拿到之后,再由她細算數額,派人把分紅或工資送到裕王府、翰林院,使得這些合作伙伴更為凝聚齊心,具備對企業也就是順安書齋的歸屬感與積極性。 一開口就是老職場人了。明曇如是感慨。 而作為唯一一個充分信任她、因此被完全蒙在鼓里的七公主明暶,明曇則選擇在兩人約定好在御花園見面時,將其應得的分利交到對方手中,笑道:這下有錢了,是不是能聽得起戲啦? 明暶捏著厚厚的一疊銀票,沖她露出一個罕見的開懷笑容,但卻出乎明曇意料地、依然像之前那樣搖了搖頭。 母妃近日用錢的數額愈發多了,甚至還打算變賣自己從閨中帶來的首飾,明暶垂下眼睛,我不想讓她過得如此辛苦所以,這些錢恐怕會別有用途,仍是不能與曇兒一同聽戲了。 不料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明曇聞言一怔,立即蹙緊眉頭,靜貴人最近是在做什么?各個品階的妃嬪在宮中自有用度,平日也沒什么別的花銷,還要那么多銀錢作甚? 我亦不知,明暶嘆了口氣,搖頭道,依母妃的性子,是絕不會把這種大事告知與我的。 靜貴人素來寵愛七公主,只將這個女兒視為掌上明珠,甚至在對待過繼到她名下的六皇子明曄時,態度都僅是平平淡淡。 這屬實難得。 要知道,無論皇子是否有能力奪嫡,都將比公主更加值得托付傍身 靜貴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卻依然不為所動,反而在六皇子的生母宋答應剛被解除禁足后,便將兒子親手送還了回去,允許他們母子二人仍在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