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然而,待幾人走到近前,細細一端詳,卻只見麥穗細得沒長幾粒,葉子也干枯得要命,儼然全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這就是她的皇莊? 真離譜啊,明曇瞠目結舌,捻起一片干巴巴的麥葉,油然感嘆道,難怪當年那些老東西沒有上折子反對呢,居然是這么個破地兒??! 春州與京城相隔百里,平日也沒機會到皇莊視察,誰知這里的情況竟如此凄涼? 林漱容讀過幾本農書,見此情景,也頗覺震驚,如今正當是收冬麥的時辰,可這里怎么會 明曇撇了撇嘴,剛要接話,但恰在此時,旁邊的田間卻經過了一名黑臉莊稼漢,背上扛著一把鋤頭,腳程飛快,正要朝著更遠處那片綠油油的田地而去。 誒!那邊的大叔! 明曇眼睛一亮,幾步沖上前去,朝對方遙遙招手,打擾您一下!這兒的麥子是怎么回事??? 麥子的長勢實在過于反常,可她們是一時興起而來,未曾同皇莊的總管打過招呼,只能選擇問一問田里的佃農。 不過都這么半天了,也沒個管事的出來問一問自己這幫人的身份,這倒確實有些奇怪 那邊廂,莊稼漢聽到明曇的呼喚后,轉頭一看,見是個十分美貌的年輕女子,頓時愣了愣,有些手足無措地撥開麥穗走過來,茫然地問:姑娘是在叫俺? 他口音很重,充滿了農人的淳樸,但能聽得出是在極力讓自己字正腔圓一些,不禁讓明曇頓生幾分好感。 對對,明曇笑道,我們路過這里,遠遠看到小麥長得很好,于是就想到跟前瞧瞧,結果卻 她有意隱瞞身份,莊稼漢倒也不作他想,見明曇和林漱容都是衣著華貴之人,便把她們當成了外出游玩的大家閨秀。 姑娘一看就是春州城里的小姐吧?莊稼漢撓了撓頭,擺手道,這皇莊里的麥子啊,是出了名的種不活,城郊的農戶們人盡皆知!您若真是想看,不妨多走幾步路,到前頭的春芽鎮里瞧瞧,那兒的麥子可比皇莊要好太多啦! 得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明曇頓時轉頭,與林漱容對視一眼,奇道:皇莊的麥子種不活? 唉,是啊。 莊稼漢嘆道:俺們家里在皇莊當了幾十年的佃戶,就沒見這麥子有哪年能種得好過!之前那個總管,還多少對這事上點兒心,可現在換了那個劉扒皮 說到這個名字,他忍不住啐了一口,憤憤道:為了昧幾個錢,連草木灰都不給俺們拿去施肥!眼看今年還是不夠收成,他為了給上面交差,就又要去搶春芽鎮的糧食真是喪了天良! 劉扒皮?明曇挑起眉,大叔說的這人,莫非是皇莊的總管? 可不就是他劉世金!莊稼漢嫌惡地說,這幾年,他仗著沒人管束,就把皇莊的人手都調過去給他端茶倒水,連個把守的人都沒有!可惜了白家丫頭種出來的黃麻,昨個又被偷了幾棵,唉,那可是能造紙的好東西喲 劉世金? 好像聽錦葵說過,他就是自己名下這十頃田地的總管。 無怪乎這么久都沒人出來迎接呢,原來這位劉總管,竟是在她的地盤上做起土霸王了? 明曇心思電轉,狠狠記了這個劉世金一筆,面上卻不曾顯露半分,話鋒一轉,繼續逮著自己感興趣的信息問道:這位白家丫頭,也是皇莊的佃戶嗎?她竟然在地里種黃麻? 皇莊里的作物可是都有明文規定的,僅限稻、黍、稷、麥、菽五谷,而黃麻顯然不包含在其中。 哎呀,姑娘,您有所不知! 莊稼漢見她似乎對白家丫頭的行為有些不滿,趕忙一拍大腿,急急解釋道:皇莊的地奇怪得很,許多東西都沒法種??墒俏í毮前准已绢^挑的東西,不僅能成活,還長得很好!這幾年間,幸虧她機靈能干,帶大家種了黃麻和茶葉挑到城里去賣,不然整個莊子里的人早就被劉扒皮給餓死了,哪能撐到現在呢? 他頓了頓,不禁扭頭看向遠處那方田野,長嘆道:白丫頭可真是我們的大恩人吶! 哦?真有這么神奇? 別的作物都不能種,只有白家丫頭選的東西能成活? 明曇這下可是被徹底勾起了好奇心。 她扭頭望向林漱容,果見對方眸中也是興致盎然,不禁與之相視一笑,重新把目光轉回莊稼漢身上,親切道:敢問大叔,可否帶我去見一見這位白家丫頭? 莊稼漢一愣,有些警惕地蹙起眉頭,似乎在懊悔自己嘴快一般,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找她,是有什么事? 不瞞大叔您,我們家里有幾塊田地急需打理,但正好缺一位經驗豐富的農人所以,聽了您的介紹,才想冒昧前去,問一問白姑娘是否有意來幫我這個忙。 明曇臉不紅氣不喘,睜眼說瞎話道:不過您放心,若是白姑娘不樂意,那我問幾個問題便立刻離開,定不會為難于她! 這 面前的少女彎起眉眼,笑容深深,看上去既溫和又無害,言辭語氣盡是誠懇。 再加上她衣著華貴,一看就是出身豪富,說得話也很有幾分可信,因而輕易便化解了莊稼漢的心防。 好吧。 莊稼漢遲疑半晌,終是點了點頭,抬起手,遙遙指向最遠處的那一片濃綠田地。 你們跟俺來吧,他道,那兒就是白丫頭她家的佃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曇:擱這兒搞笑呢?談不談戀愛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不守信作者還是更了,求你們夸夸我嗚嗚嗚哇肝要沒了?。?! 第45章 綠意盎然的田野里, 種的果然是莊稼漢方才所說的黃麻。那些深綠的葉片層層疊疊,緊挨在一塊兒,既厚實又寬大, 鋪滿了所有空隙,顯得分外茂密。 明曇等人跟著莊稼漢一路走過來, 看了半個莊頭的蔫耷麥穗, 此時見到如此繁茂的一大片植株, 再與先前的所見對比,都忍不住嘖嘖稱奇。 大叔, 明曇問, 皇莊的田地適合用來栽種黃麻這件事,可是那位白姑娘自己發現的? 對,都是白丫頭一塊兒田一個種子, 慢慢試出來的!莊稼漢點了點頭,至今想起來仍是嘆服,她當年才十二三歲, 就敢瞞著劉扒皮在自家的佃田里搗鼓, 還真種出了一番名堂, 實在是既膽大又心細??! 明曇眼珠一轉,若有所思地哦了聲,蹲下。身來,摸摸黃麻寬厚的葉子, 心中自有了一番計較。 那一廂,莊稼漢仍在滔滔不絕地夸贊:后來,白丫頭不光種了黃麻,還在更東邊栽了不少茶樹,長勢也很不錯。她為了給她爹醫病, 經常自己下地,采了新茶出去賣,聽說也掙了不少銀子呢! 茶樹? 明曇把這個關鍵詞重復了一遍,沉吟片刻。 雖然皇莊周邊的許多村鎮都在種糧,但春州本地,卻也的確是以種茶而聞名 明曇皺皺眉,定定地盯著黃麻根部的土壤看了會兒,忽然伸出手去,捻起一點,湊到眼前仔細端詳。 土壤的顏色較深,大體呈現黑褐色;質地疏松,不易被搓揉成塊 再加上無法栽種小麥,卻能種黃麻與茶樹,基本可以斷定是PH值較低的酸性土壤了。 嚯。怪不得她這皇莊荒涼成這樣呢,原來問題直接就出在根源吶。 明曇心中暗暗嗤笑一聲,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轉頭正準備再多問兩句,卻忽聽眾人身后傳來了一個清脆的嗓音,語氣中滿是茫然。 苗阿叔? 明曇怔了怔,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背著背簍的年輕姑娘正站在那邊,疑惑地歪了歪頭,眼神中暗藏幾分警惕,沖莊稼漢道:這幾位是? 噢!白丫頭回來了??!莊稼漢拍手笑道,這是我方才遇到的幾位貴人,有事想找你聊聊,所以阿叔就把他們帶過來啦! 他一邊說著,一邊湊到年輕姑娘耳邊,沖明曇揚了揚下巴,壓低聲音道:丫頭,你瞧那位貴人,恐怕是春州城里大戶人家的千金,正在找會種田的能人我記得你上次說過,白老哥的病不是又嚴重了嗎?可要抓住機會,好好和人家聊聊??! 聽苗阿叔提起父親,又看明曇等人皆是氣度不凡,年輕姑娘的神情登時略有松動。 她抿了抿唇,解下背簍,向前走了兩步,朝眾人頷首道:民女白露,敢問這位小姐貴姓? 白姑娘,明曇顯然不曾料到對方竟如此年輕,雖有些驚訝,但態度卻沒有半分輕慢,穩重道,免貴姓林。 林漱容看了她一眼,見后者臉都沒紅一下,于是只好默默收回了目光。 公主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愈發爐火純青了。 而一旁的白露則并未注意到林漱容古怪的眼神,只點點頭,矮身朝明曇微微一福,林小姐。 白姑娘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人,不必如此多禮。 明曇友善地笑了笑,伸手指向一旁的黃麻,我剛才聽大叔說過,這些都是你種的嗎? 正是民女。 白露爽快地點了點頭,承認道:家父久病在床,皇莊的劉總管又不肯支銀讓我們看診因此,民女心憂之下,這才沒有種莊規上要求的小麥,而是種了黃麻和茶葉,拿到城里去賣錢,方能請得起郎中來為家父診治。 她存了為人辦事的心,說話倒是十分實誠,也不用明曇多問,自己便將違規栽種其他作物的緣由交代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如此,白姑娘真是大孝之人。 身為皇莊的主人,明曇倒沒在乎對方的行徑,而是直接預備進入主題:實不相瞞,我請大叔帶路前來尋訪,的確是有事想要問一問你的意思。 林小姐但說無妨。白露頷首道。 其實,我家的田地也如外面的那幾塊田一般,種的麥谷幾乎顆粒無收,明曇道,然而不巧,家中無人擅長農事,拖了這么久也不知原因出在何處所以,無奈之下,我才想來找一位有經驗的農人,幫著查探一番,找出癥結,以便日后改進 和皇莊外面的田地情況相似?白露挑了挑眉,那多半也是土質的問題了。 她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含笑道:若您愿意的話,不妨再將更詳細的情況告知于民女,我們到院內詳談? 明曇略略偏過頭,不動聲色地和林漱容對視一眼,笑道:好。 她沖跟隨而來的侍衛們比了個手勢,讓他們留在外面,自己則同林漱容跟上了白露的腳步,穿過最外層的籬笆與矮墻,來到了佃農所居的院落內。 小院不大,中央隨意擺著一張石桌和幾個石凳,邊上則被各式各樣的農具堆滿,有銅鏟、鋤頭、木犁、石鎬等,地上還平平整整地鋪著一張席子,據白露所說,是作曬紙之用的。 她將背簍擱下,道一聲罪后,便匆匆進屋先伺候起臥床的白父。明曇也并不介意對方的怠慢,自顧自地往石桌邊一坐,這才發現,桌上竟放著厚厚的一摞紙,而紙上似乎還畫著些什么東西,像是某種農具的設計圖。 明曇興致大起,拿起幾張紙翻了翻后,抽出其中一頁,朝林漱容招手道:卿卿過來看! 林漱容依言過去,發現這頁竟畫著一架結構精巧的水車,不由咦了一聲,細細打量片刻,這制式倒是十分新穎,從不曾在民間見過莫非是那位白姑娘自行改良的? 我也這么覺得。 明曇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笑得賊精,嘿嘿,撿到寶啦!我的皇莊有救啦! 這話剛說完,旁邊的小屋便傳來吱呀一聲。白露拿著一只藥碗走了出來,見她們正在翻閱自己的手稿草圖,不禁有些窘迫,忙道:畫著玩的東西,貴人隨意看看便是 這只是畫著玩?明曇搖搖頭,指了指手里的設計圖,笑道,白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果真是天生的農學奇才??! 咳咳,您言重。 白露面上發紅,被自己嗆得咳嗽兩聲,正想再繼續自謙時,院外卻陡然傳來一聲喧嘩,頓時阻止了她的話頭。 死丫頭!你別躲著不出來!本官知道你在里面! 說話的人排場很大,語氣也十分兇戾,不但怒罵還有威脅,若是你再不上交今年的糧稅,那也就休怪本官無情!等過兩天,本官便命人拆了你這破房子,再把你那個老不死的爹扔出去,裹張席子埋了拉倒!省的在這占地兒! 這話罵得十足陰毒,當即便將白露氣得怒發沖冠,把手中瓷碗往地上一摔,恨聲道:這個狗官! 她連明曇二人也顧不上搭理了,直接推門沖到屋外,挽起袖子,氣勢磅礴地回罵道:劉扒皮,你嘴巴放干凈點! 明曇有些愕然地看了眼林漱容,在后者朝她微微頷首后,便與之一起跟上白露,共同鉆出了小院。 外頭的氣氛正劍拔弩張。 白露雙手叉腰,兇眉高揚,正指著不遠處那人的鼻子罵道:你既不怕爛了舌頭,在這里平白咒人性命,那倒不妨讓我一刀割了它,省得你三天兩頭來我家大吵大鬧,擾我父親安寧! 明曇: 好家伙,這罵得比她血。腥多了。 順著白露手指的方向,明曇轉頭看去,只見那里正站著一個衣著華麗、身形卻非常矮小的男人,被罵得嘴唇顫抖,吹胡子瞪眼道:好啊,你竟敢對朝廷命官出言不遜,且小心你的腦袋! 呸! 白露狠啐了一口,高高揚起頭,什么朝廷命官?不過是皇莊里的一條狗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