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起了蒙蒙細雨。

    冰涼的雨絲落下，無聲無息，給大上海這個寧靜的夜晚，平添些許冷寂。

    于連愕然，他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女學生，居然是個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那是一種很難形容出來的美麗，和海倫娜的詭異之美、讓娜的天真之美、塔卡娜的風華絕代完全不同，眼前這少女若是要形容的話，于連只能用一個字來概括：柔。

    是的，那是與西方人的審美觀完全不同的美麗，那是一種極具東方誘惑的美麗。

    于連回過神，“你怎么還在這里？”

    女學生怯生生的說：“我，我迷路了……”

    果然是個迷途的小羔羊。只是，這小羔羊若是找于連打聽道路，那可是大錯特錯。

    于連撓撓頭，“我也不是這里的人，對這兒的路不是很熟悉?！?/br>
    “那怎么辦？都這么晚了，我如果還不回去的話，老師一定會著急的?！?/br>
    女學生對周圍的尸體似乎并不在意，一臉的焦慮。

    于連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看了看不遠處已經收拾好攤子的那對老人，連忙帶著女學生過去，向老人打聽詢問。

    女學生要去大境關帝廟，是大境路上的一座道觀。

    老人倒是知道那個地方，只是上海的道路復雜，弄堂、小巷曲折幽深，一時間也說不清楚。還是老婆婆出了個主意，“找輛黃包車不就可以了?！?/br>
    許是那邊死了人，老人顯得很緊張。

    匆匆說完后，就推著小車急匆匆的離開了。

    于連看了看女學生，“算了，還是我送你一程吧。這黑燈瞎火的，你一個小女生如果再遇到什么麻煩，那可真的是要有危險了。我記得過來的時候，在前面見到不少黃包車停在那里，我們先過去，然后再打聽?！?/br>
    女學生低著頭，輕聲道了句：“謝謝，麻煩您了！”

    兩人當下一前一后，在陰濕泥濘的碎石小道上行走，誰也沒有開口。

    不一會兒，他們就看到了幾輛黃包車。

    “請問，知道大境關帝怎么走嗎？”于連拉著一個車夫詢問。

    “當然知道?！?/br>
    “那麻煩您，把這小姑娘送過去，好不好？車費我先給您……”

    于連說話非?？蜌?，稱呼中總是使用敬語，讓那個年輕的黃包車夫有點受寵若驚。

    也難怪，于連這一身行頭，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

    上海灘一等人是洋人，二等人是名流，這三等人是白相人。至于尋常的苦力，大都是一群生活在底層，每日為溫飽而掙扎的苦哈哈，何曾受過這等禮遇。再者，于連手里那一枚明晃晃的大洋，可真是刺眼啊。

    “先生，您可千萬別這么客氣，小的受不起……小姐，請上車吧?！?/br>
    女學生上了車，見于連還站在那里，突然開口：“喂，你，能不能送我？”

    于連一怔，“我送你？”

    “是啊，這黑燈瞎火，上海灘又不安穩。我現在只信得過你?！?/br>
    看著年輕車夫有點曖mei的笑容，于連苦笑一聲，“那好吧，送佛送到西。還有，我不叫喂，你可以叫我于連?！?/br>
    “我叫邱湘月?！迸畬W生紅著臉，細聲細氣的說話。

    “好吧，湘月小姐，我們走吧?！?/br>
    于連抬手又叫來了一輛黃包車，跟在邱湘月的后面。跑一趟，一塊大洋，對于這些車夫而言，一天也未必能賺到這么多。兩個年輕的車夫跑起來格外的起勁兒，你追我趕，甚至有點叫板的味道，誰也不想落后。

    最終，兩輛車子同時到達了目的地。

    于連下了車，付了車錢。兩個車夫道了聲謝，一溜煙兒的拉著車走了。

    抬頭看，眼前是一座很破舊的道觀，里面黑漆漆，靜悄悄，好像沒有人似的。從道觀外墻上密布的蜘蛛網，一眼能看出這里的香火何等衰敗。

    于連疑惑的詢問：“你確定是這里？”

    邱湘月說：“是啊，就是這里?！?/br>
    道觀門頭懸著一張黑漆橫匾，上書關帝二字。字是好字，可是金漆已經剝落，配合這外墻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蕭條和破落。

    邱湘月似乎對此毫無所覺，上前推開虛掩的道觀大門，“先生，若不嫌棄，請進來喝杯茶，也算是湘月的一番心意，略表之前相助的感激之情?！?/br>
    于連也有點好奇。

    看看表，時間還早，估計那邊的宴會還沒有結束。

    “恭敬不如從命?！?/br>
    于連說完，隨著邱湘月走進了道觀。

    這道觀的面積不算大，一個幽靜的院落里，中央是一座主殿，一邊有四五間廂房，另一邊則栽著一排松柏。主殿里供奉的是關帝，塑像已經金身脫落，露出部分泥胎。墻壁有些地方露出了裂縫，風從裂縫中涌入大殿內，把殿內的燭火全都熄滅，所以這主殿里面是一片漆黑。

    于連仔細的觀察了一下道觀，意外的發現，這道觀居然是一個不規則的圓形。

    如果以主殿為中心劃分之后，俯瞰赫然是一個太極圖。

    于連頓時有了興趣，但沒等他再仔細觀察，邱湘月在旁邊道：“先生，請這邊走?！?/br>
    “您是住在這里？”

    “不，只是做客，陪老師來這里做客罷了?！?/br>
    邱湘月領著于連走進一間廂房，里面點著蠟燭，正對著房門是一副太極八卦圖，似乎是用鋼鐵鑄造而成，掛在墻上，黑漆漆的看上去很沉重。

    一眼看去，于連一驚。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那太極圖上的黑白魚兒在緩緩游動，周游不惜。

    再仔細看去，卻沒有任何的異常。

    這廂房中的擺設非常簡單，一張八仙桌，兩排太師椅。

    正中間是一個八卦爐，從八卦爐的縫隙中不時吐出裊裊青煙，令人頓生一種進入仙景的奇妙感受。

    爐上鏤刻著許多奇異的文字，于連不禁凝神觀看。

    “先生，請坐……湘月去喚老師前來向您當面道謝……肯定又和道長斗起來了……您暫請安坐，湘月去去就來?！?/br>
    邱湘月先是走進了內室，不一會兒又出來，一臉的不高興。

    不過她對于連依然客氣，說了一聲之后就走出廂房，朝著主殿一路小跑。

    于連走到八卦爐前，瞇著眼睛辨認上面的文字。

    八卦爐也不知道是在何年何月鑄造而成，表面黑漆漆的，看得出是被煙火熏染。好在尚可以辨認出爐體上的文字形狀，于連這一看不要緊，腦袋里轟得一聲響，靈魂似乎脫竅而出，被那些古怪的文字所吸引。

    老爹曾經說過，符篆共有四種形式。

    他所學的那些篆箓在四種形式中是最為普通的一種，大多數道門修行者都能掌握。在術語當中，稱之為咒。

    其他還有三種，分別是復文、云篆和符圖。

    相較而言，這三種形式的篆箓有點類似于上古咒言，其中以符圖的威力最為宏大。老爹只掌握了咒，還有部分的復文。好像天魔解體咒的篆，就是復文的一種。于連嘗試過，比之咒的威力，顯然要恢宏許多。

    而八卦爐上的文字，有一部分是復文，但大部分于連還不認識。

    憑借直覺，他能覺察到那些不認識的文字當中，有一小部分屬于云篆。

    所有的復文，就是在圍繞著云篆而動。

    爐內沒有生活，那青煙正是由這些篆箓的自然云篆而產生出來。

    于連仿佛進入了一個極為奇妙的世界當中。而這個世界，赫然是由復文和云篆組成。天為云篆，地為復文。于連站在大地之上，抬手試圖去抓住云篆，可是卻高不可及。但是腳下的復文，卻又能夠觸手可得。

    撲通，于連跪在了八卦爐前。

    一剎那間，廂房出現了某種奇異的變化，可又無法用言語描述。

    以八卦爐為中心，地面上顯出蒙蒙的月白光亮，形成了一個奇異的太極圖。這太極圖和墻壁上的太極圖相互產生了呼應，緊跟著在太極圖的外圍，地面上又隱隱浮現出八卦圖形。以八卦圖形為中心，依次而動，八八六十四卦圖案相繼出現，所有的圖形，全都圍繞著八卦爐體。

    整個廂房，好像成了一個極為玄奧的獨立世界。

    而于連就被這無數玄奧所包圍，他幾乎是毫無意識，但太無守真訣悄然而動。他融入了整個房間，身體明明在那里，可看上去又似乎消失了蹤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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