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柔反而緩下了。

    遠古祭壇上堆砌的殘軀斷肢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嘶吼， 散落的眼球骨碌碌地轉動，閃爍著點點紅光。

    這些億萬生靈的殘軀鑄成了遠古祭壇。

    神威如獄。邪異恐怖。

    一種莫名的壓抑籠在王柔心中。

    遠古祭壇的模樣分明十分眼熟， 不過是他在月海修筑的放大版，但王柔每靠近一點都覺得艱難。

    修煉多年的靈性直覺讓他想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徹底忘記這座邪異的祭壇。

    但心里卻源源不斷涌出對這座祭壇的親切，想要靠得越來越近。

    王柔面色變幻。心里對谷神鏡的渴望讓他繼續往祭壇移動。

    依靠月海散修獻祭得來的天機指明了要想得到仙器，必須依靠遠古祭壇。

    退后吧！王柔看也沒看龍天， 長袖一揮，將他眼中的飛仙門小輩弟子掃到后面。

    龍天略顯狼狽地爬起來，垂下眼睛。

    陸無回，本座都來到了這里，你還不現身嗎？

    王柔的聲音如洪鐘大呂，在這個空曠的地方悠悠回蕩。

    沒人回答。

    王柔臉色鐵青，冷喝道：陸無回，你打定主意做個縮頭鱉，都不敢出來與本座一戰嗎？

    依舊無人回應，仿佛是王柔的獨角戲。

    好！那你就睜大眼看清楚本座如何登遠古祭壇，奪了你的谷神鏡！

    一縷紅線出現在王柔的瞳仁中，如琴弦輕輕顫動。

    見陸無回始終不出來，王柔一腳踏上祭壇，無數斷手殘肢抓住王柔垂落的衣角。

    滾開！靈氣一震，血沫紛飛。

    老實低著頭的龍天嘆了口氣，雙目露出惋惜之色。

    可惜了，陸無回沒出來。

    正在登壇的王柔忽覺背后多了一個人，他轉頭，看到了微笑著的龍天。

    三具玉棺飛出，落在遠古祭壇三角，有三女助力，龍天的氣運暴漲。

    接著，龍天毫不猶豫，取出入陣前王柔交給他的一縷神魂，直接吞入腹中。

    空玄鐘從龍天手心，將他整個人罩在里面，以免一會兒王柔失去控制，一掌將他拍死。

    你在――

    話剛出口，王柔臉色大變，他感覺自己的修為竟通過腳下的祭壇源源不斷的涌向這個飛仙門的小弟子，仿佛決了口的天河。

    他試圖阻止，卻發現自己竟提不起一點兒氣力，連反抗的念頭都越來越弱，竟有一種自己是在逆天而為的感覺。

    王柔沒有看到自己雙目中的紅線愈發鮮艷，不斷地震動，祭壇上的殘肢撲上來抱住他的身體，紅線控制著他的神魂。

    一幕幕從不曾在他靈臺中留下記憶的場景從他靈臺里冒出了，改造著他。

    靈臺中似乎多出了一個他，告訴他眼前的少年龍天是王氏一族的救命恩人，而他坐化在即，只有將所有修為傳給龍天，才能為王氏家族找到一個新的依靠，更何況，龍天并不是外人，他娶了自己meimei王弱，和王氏是一家人

    那個他訴說得越真實，王柔越震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這沒有發生過！龍天和王弱根本沒見過面！

    幻覺王柔從牙齒縫擠出兩個字，他痛恨地發現龍天的氣息隨著自己的衰弱變得越來越強。

    龍天的修為節節攀升，元嬰，出竅，化神，合體，洞虛，一直到洞虛巔峰才停下來。

    王柔形如枯槁，神魂薄如紙片，風一吹就散。

    還差一點啊。面對這一情況，龍天毫不意外。

    他不急動手，而是先用神識掃了下四周，嘆了口氣，真是謹慎啊，竟然還沒出來，可惜，我等不及了。

    龍天沒想到陸無回見到他吸取王柔修為都不出來。一時間，龍天都有些佩服，不愧是能閉關修到大乘尊者再出來橫掃西域的人。

    只可惜，他能再等，王柔卻等不了了，再不動手，王柔最后一點神魂修為就要化歸天地了。

    霸天，上前來，本座會犧牲轉世的機緣，將所有修為傳給你，你給我對天道發誓，不負王氏！

    蒼老的聲音在王柔靈臺響起，王柔聽后，才發覺那竟是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一響，似乎本該如此，王柔最后一絲堅持散做光塵，涌向龍天。

    模糊的視界，龍天手中攤開的書冊成了王柔神魂最后的印象。

    以蛇吞象，終成大乘！

    雖然是自己早就謀定好了的計劃，但計劃完美實施后無與倫比的成就感仍讓龍天有一絲陶醉。

    放眼天下，還有幾個是他的對手？

    哈哈哈哈，好，王柔愚不可及又貪婪好利，果然不是徒兒你的對手！徒兒，你現在已成就尊者了嗎？遠古祭壇上的殘肢堆里，臉色蒼白的寒旦從血水里走出，語氣欣慰。

    不錯，我如今已是尊者，只需離開荒海，回到外界，便可感應天劫，于此方世界證得大乘，世間將會多出一尊霸天仙尊！

    唔，這樣啊。寒旦一邊咳著，一邊走到龍天身邊，伸出手放在龍天肩上。

    第九十四章

    為師向你賀喜――

    尾調輕而冷， 仿佛一柄薄刃刺進龍天的靈臺。

    無量白光從寒旦掌心涌出，空中仙樂陣陣，如同仙門大開， 飛仙臨塵， 異香撲鼻， 虛空遍生瑤花異草，這不屬于人世的美景蘊藏著無限殺機。

    白光直撲龍天手中的書冊。書冊光華一閃， 被打回去的飛仙之力一半沖向龍天， 另一半反沖偷襲的寒旦。

    兩人齊齊倒飛出去。

    龍天攔腰橫撞在遠古祭壇上， 氣血翻涌， 愕然盯向披著寒旦皮囊的人。

    飛仙掌！你不是寒旦！

    只見這寒旦在半空停住身形， 毫無猶豫，又是一記飛仙掌拍向書冊。

    哪怕知道書冊的跟腳，但飛仙掌聲勢非凡， 龍天不敢怠慢，急急去攔， 但飛仙之力攻勢天下無雙，倉促之間龍天喉間又是一甜。

    令龍天心寬的是， 書冊紋絲不動，那不知身份的寒旦再次受了反噬。

    還沒等龍天松口氣， 飛仙之力再起，紅衣人竟仿佛瘋魔般， 不知疲倦不知傷痛地連連攻向書冊，不將書冊毀掉誓不罷休。

    須臾之間， 紅衣人竟攻了數百次。

    書冊完好無損，靜靜懸浮在祭壇。

    龍天親眼目睹了紅衣人的百次出手，再無疑問， 陸無回！果然是你！

    他只知寒旦半副殘軀慘敗，退回祭壇，遭受封印，沒想到卻被陸無回利用。

    紅衣人停在半空，慢條斯理地伸手在眉心一劃，寒旦神魂制成的魂衣輕飄飄落在他的掌心。

    從寒旦皮囊出來的青年面容如玉，朱唇如血，果然是之前王柔和龍天千呼萬喚始終不見影子的陸無回。

    還你師父。

    陸無回將寒旦的神魂一拋。

    龍天皺著眉欲要接引，陸無回面無表情，忽然一指點出，寒旦的神魂歸散天地。

    龍天臉色鐵青。

    陸無回沒有理會，目光落在祭壇的三口玉館。

    里面三個女子分別是云瓊、花香寒、姬靈芝，皆面色紅潤，雙眼緊閉，安然躺在玉館中。

    玉館與遠古祭壇和龍天之間形成了神秘的聯系，相依相存。 玉館的力量正逐漸助封印中的遠古祭壇蘇醒。

    你是龍天，還是龍霸天？ 陸無回問。

    龍天的惱怒只是一時，很快就平靜下來。

    寒旦與他雖有師徒的名分，但龍天對這個師父的情分并沒多深。

    龍天惱恨的是陸無回過于囂張和目中無人。

    但聽到陸無回此問，龍天反而微笑起來，語氣輕蔑，何必呢，知道的再多，也改變不了你的結局。一切，都已命中注定！

    龍天看得出來，陸無回的真實修為并沒有到大乘期，不過是借助谷神鏡的力量強行提上去。此時不過是困獸之斗罷了，只要時間一到，就會打落原型，陸無回根本無法阻擋大勢。

    看來龍天與龍霸天都不是你。陸無回冷聲。

    龍天立在祭壇上，哈哈一笑，不愧是無回尊者，你的不錯，龍天與龍霸天都不是我，但我卻可以是龍天和龍霸天，只有我才是天命所歸的霸天仙尊，那兩個家伙，一明一暗，不過是用來迷惑的棋子外加養料罷了。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任務完成的還算不錯。

    你對龍霸天嚴防死守，卻不知我暗中已用龍天的身份將云瓊、花香寒、姬靈芝收入懷中！

    陸無回沒有言語，表情也沒有什么變化。

    龍天見沒有打擊到他，繼續笑道，小小的暗度陳倉之計，就將你和謝道真耍得團團轉，想來盛名之下，果然難符，令人大失所望。

    龍天話剛落，眼前白光浩浩蕩蕩，傾瀉而來，又是一記飛仙掌。只不過這次不是沖著書冊，而是直奔他而來。

    這處封印之地與天地隔絕，龍天沒有度過大乘劫，哪里是陸無回全盛時期的對手。

    空玄鐘大半力量都在定住遠古祭壇的時空，防止祭壇被谷神鏡的力量拉回完全封印的那一刻。

    龍天勉強憑借空玄鐘剩下的力量護身，但依舊狼狽。

    寒昏等人被魔門護法拖住，本以為是幫手的寒旦是陸無回假冒的，上次污染轉化的魔門修士不用，肯定也被陸無回順手清理了。

    可恨汲取王柔力量時陸無回忍住沒出手，錯過了好時機，在祭壇全力解封之際，他竟只能挨打卻無力還手。

    陸無回！龍天道，何必呢，你我又無什么仇怨，你只要將王弱給我，助我完善祭壇，將來此方世界，必有你的尊位！你堂堂魔道尊者，何必要處處幫著謝道真那廝和我做對！

    尊位？淡淡的聲調，無端多了嘲諷和冷意。

    沒有仇怨？

    無盡白光中，陸無回紅衣獵獵，烏發飛揚，看向龍天的目光寒冷徹骨，本座自有尊位，你算什么東西！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想必我陸某人也是你的陳倉，也敢在我面前提仇怨兩字！

    要在此方世界奪舍一具能和謝道真爭鋒的身體，哪有比他陸無回更合適的。

    否則時光重溯，謝道真帶著前世記憶重生，他的身體卻坐化在大雪山的淵宮，只能莫名其妙地在玉青青身上重生。

    陸無回心性深沉，稍一想，便明白陸無回這個角色作為天道劇本中與謝道真爭輝的存在，雙方必會在他身上落子布局。

    老底被掀，龍天臉色微變，相比于龍天這個身體，他更看中的當然是陸無回。只可惜此方世界的天道亦有布置，陸無回身體坐化，無從污染奪舍。

    就在此時，遠古通天祭壇上無數跪伏的生靈尸首仰頭哀嚎，空洞的眼眶溢出血淚，

    祭壇中心血紅光芒不停閃爍，宛如帶著惡意窺探的巨眼，竭力想要睜開。

    但下一瞬，七彩靈光閃過，血淚倒流，紅光寂滅，仿佛一切都未發生過。谷神鏡強行將遠古祭壇拉回解封前的狀態。

    鐺――

    一聲鐘鳴，定住了祭壇的時空。

    谷神鏡與空玄鐘在無盡時空交鋒。

    陸無回，沒用的！谷神鏡完好無缺，都阻擋不了天命，更何況你為了不讓厲無客倒戈還給了他一塊谷神鏡碎片護身，你這是自尋死路！

    仿佛應了龍天的話。

    在鐘鳴聲中，咔咔的碎裂聲不斷響起，仿佛打破的鏡面。

    第九十五章

    火海。

    厲無客單膝跪在火中， 頭發散亂，單手拄著玄鐵**，**上的紅纓剛剛痛飲鮮血， 透著不詳的暗紅血光。

    在厲無客的周圍， 聯盟長老的尸體一點點地被地火吞噬。

    肖機艱難地拼湊著已經碎出裂縫的金剛之身， 呲牙咧嘴地盯著垂著頭，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的厲無客， 卻不敢上前， 心臟砰砰地亂跳。

    你說話兒才開個頭。

    厲無客霍然抬起頭。

    當啷！肖機嚇得牙齒磕到了舌頭， 由于功力深厚， 他的舌頭也修成了金剛不壞舌， 此時竟然發出了類似金鐵碰撞的聲音。

    厲無客一雙眼睛直接掃了過來。

    同樣緊張的崔盞眉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肖機 一眼。

    染血的粘膩亂發中，厲無客一雙眼眸赫然閃爍了不詳的紅芒。

    肖機不服氣，圓眼大睜， 怒視崔盞眉――不是已經下藥了嗎？你賣假藥？

    崔盞眉氣得心口疼，藥效發作也需要時間啊。她扭頭不看肖機， 也不敢看此時如同魔神臨世的厲無客，雙眼緊閉， 口中不住念念有詞，倒倒倒倒倒倒倒

    砰！

    厲無客**脫手， 血紅的雙眼慢慢闔上，倒在火海中。

    一個靈罩從崔盞眉手中飛出， 將地火中失去意識的厲無客保護起來。

    等了會兒，見厲無客始終沒有動靜， 肖機和崔盞眉才謹慎地上前，把厲無客扶起來。

    走走走，趕緊走。 崔盞眉催促。

    肖機一雙眼睛還不死心地向地火下面望， 崔盞眉一巴掌拍上肖機滑溜溜的光頭。

    下面的事咱們這細胳膊細腿還不配摻合，反正尊上交代的咱們都完成了，趕緊跑路，別犯傻。就我們這實力，下去也是拖后腿。

    這不是表表忠心嘛。

    肖機腹誹，再次滿臉忠心地望了眼地火之下，才背著厲無客和崔盞眉跑路。

    此時地火之下，空玄鐘的悠揚古老鐘聲不停地在這片被海水和地火隔絕的空間回蕩。

    通天祭壇上，尸骨仰起頭顱，張口慘嘯，眼眶中血淚漣漣。

    龍天的話正在應驗，少了一塊鏡面的谷神鏡不是空玄鐘的對手。

    隨著最后一聲鐘鳴，無盡時光長河中，屬于遠古祭壇的那朵浪花終于脫離了鏡面，在空玄鐘的籠罩下，谷神鏡的七彩鏡面再也無法倒映出已經解封的通天祭壇。

    一道七彩光芒從時光長河遁出，飛入陸無回的靈臺。

    砰！

    砰！

    砰！

    尸骨流出的血淚淹沒了祭壇，解封的通天祭壇如活人心臟般砰砰跳動。

    跳動的頻率似乎在呼喚著什么。

    祭壇的眼睛睜開，活物一般盯住了陸無回。

    陸無回眉心的三山圣印光芒大放，清晰地映出無數污穢的紅色光線自祭壇蜂涌而出，向他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