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女子終于相信,對方一百年的避而不見,不是自己的錯覺,這個男人,從來沒想過跟自己天長地久。 或許是因為他的掌門身份,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獸類身份。 你知不知道,我們有過一個孩子,但他但他 你走吧! 女子本已經哽咽間聲音續斷,但燕不渡還是狠心地打斷了她。 我看錯你了!說完這撕心裂肺的一句,女子終于化為一道紅色匹練,沖上天際,瞬間遠去了。 難道事情就這樣結束? 墨蘭還在燕不渡手中。但此刻容悵已經離開。 謝衿最關心的就是辜玨的甄選弟子大典要怎樣收尾。 燕不渡當然沒心思在關心定弟子的事,身后還站著自己的結發之妻,自己師父的女兒。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燕不渡想好后,轉頭去看臺階之上的霓裳仙子。 迎接他的卻是一條發著瑩瑩綠光的長鞭。 霓裳仙子的修為雖不如掌門,但她這條鞭子是天清上仙取仙鳥翠羽所鑄,送給她的生辰禮,名綠芙,極品二階的法器,威力何等強勁。 長鞭毫無阻滯地從上而下,砸向燕不渡。 燕掌門雖堪堪躲開,但手還是被鞭子的凌冽罡風刮到,瞬間劃出一道血痕,手中的墨蘭也掉落在地。 剛剛還是眾人眼中的焦點,此刻,誰也沒功夫多看墨蘭一眼。 霓裳,你聽我說!燕不渡不能還手,只利用身法躲避霓裳仙子如毒蛇般的綠芙。 仙子看起來溫婉賢淑,此刻卻神情冷冽,一言不發,毫不留情地招招直取燕不渡要害。 我是錯了,但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你聽我解釋。 我跟你已經無話說。 兩夫妻邊追殺,邊掠上空中,往赤帝峰的方向去了。 霓裳仙子畢竟是天清上人的獨生女,矜貴非常,這樣當眾給她戴綠帽子,她既咽不下這口氣,也丟不起這個人。 突然間生出這樣的變故,此刻,掌門、掌門夫人都已經離開了。 臺階之上,來觀禮其他大峰的掌門們已然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在尷尬地互相配合搭腔中,大峰掌門們默契地前后離開了煙霞峰。 剛才還場面熱鬧的乾元殿前,瞬間空下來。 只有謝衿一個人還跪在白玉廣場上。 那株象征著祖師弟子的墨蘭安靜躺在地上,無人打擾。有風吹過,墨蘭滾了兩圈,來到謝衿膝蓋前。 謝衿覺得,自己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走人。 剛揉了揉酸麻的膝蓋準備起身,視線余光中,一道匹練般的劍影劃過,頎長身影落在大槐樹頂。 就在剛剛紅衣女子站過的位置。 男人劍眉星目,剔透玉冠束起萬千青絲。 雪白身影立于翠綠樹葉間,一如在畫中。 謫仙不過如此。 是辜玨。 他怎么過來了? 此刻乾元殿前的廣場上空無一人,他回頭就看到跪在下面的謝衿。 謝衿也正在看他。 雖然已是隔了一輩子的陌生人,但因為眼神太過熟悉,謝衿平靜的心湖還是微風拂過般泛起輕瀾。 驚鴻照影間,視線乍觸已分。 辜玨轉身化作一道白色流光,向紅衣女子離開的方向追去了。 第9章 成為前道侶弟子的第一天 白色身影消失在煙霞峰頂的云層中,片刻后謝衿才回神。 雖然只是一眼,但能在煙霞峰見到他,也不枉來此走一遭。 剛才站滿人的乾元殿此刻已經空了。漢白玉臺階上布滿深刻凌亂的鞭痕,可見動手之人毫不留情,而且心情憤然。 接下來,蒼梧山勢必要鬧一鬧了。 但這些都已經不關謝衿的事。 他接下來要考慮找哪一處山清水秀之地修行,爭取早日成仙。 正準備恢復自己大乘境修士的風采踏風而去時,空蕩蕩的廣場上,又走來一個人。 是周琰。 周琰是辜玨的師侄,一直跟在辜玨身旁,昔年跟辜玨做道侶時,周琰就在身邊,見證兩人相識相知相別的全過程。 謝衿想到以后山高水長,只怕無緣難見,自己重生回來后,周琰多加照拂,想跟他道聲謝。 周琰走近,謝衿對他露出微笑,阿琰,這段時間辛苦了。 因為上輩子長他兩百歲的原因,謝衿從來都叫他阿琰,此時要走了,他就想叫一聲。 卻見周琰一愣之后,難得地露出清淺笑意。 他彎腰撿起謝衿腳邊的墨蘭,恭敬地問道:師兄,要不阿琰先帶你去長生閣休息? 謝衿:? 長生閣是煙霞弟子的居所,而且周琰叫自己師兄? 周琰的師父是辜玨的師弟清宵道長,唯有辜玨的親傳弟子才值得他稱一聲師兄。 謝衿不是很想接受現實,我,師兄? 周琰把手中的墨蘭別在謝衿衣襟上,視線先落在剛剛容悵跪的地方,然后重新看向謝衿,仿佛在用眼神反問:不是么? 周琰這人,在謝衿眼中瞬間變得十分討厭。 雖然謝衿有一百種辦法處理眼前這個多管閑事的家伙,每一種都能不著痕跡地殺人滅口,保證煙霞峰查一百年也不知道是誰干的。 但他做不到。 難道自己真要當辜玨的弟子? 一百年后的再一次? 周琰安靜站在旁邊,等待新師兄的差遣,只是,新師兄一直表情諱莫如深地看著遠處的山巒,不發一言。 其實,今天選定這個新師兄,他從心底里替師叔高興。 他陪了師叔四百年,在別人眼中,瑤玉祖師修為高深,地位尊崇,仿佛掌控世間萬物。 只有周琰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可憐。 他曾擁有一段最真摯的人間情愛。因為太過美好,失去后才會加倍地痛徹心扉。 這一百年,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封閉起來,既不要弟子,更不要道侶,因為這些都不會再讓他開心,只會時時刻刻提醒他曾經擁有的。 一百年了,師叔死水一塘的生活終于要有所改變。 周琰忍不住暗暗打量新師兄。 這個名叫謝清思的小弟子,在甄選開始前,他記得的只有一點長相清秀罷了。 此刻細看,更覺得新師兄不止一點漂亮。他眼眸清亮,眼睛形狀柔和,鼻梁和嘴唇小巧可愛,站在那里發呆,也像一副生動畫。 周琰甚至有種感覺,盡管完全不像,他看久就會不自覺地想到昔年師叔的道侶,謝衿師尊。 正打量著,新師兄突然蹙眉抬頭,喊他,阿琰。 周琰恭敬地答應,師兄有何吩咐? 蒼梧門規中是否有說,弟子不告而別,師父無處可尋該如何處理? 謝衿雖當過辜玨的弟子,但著實沒有研究過這個深奧的問題。 周琰不知道謝師兄為何要問,但還是回憶蒼梧門規后回答:蒼梧弟子不遵師命,擅自離開門派,自當欺師滅祖處理。 謝衿心里一涼,又問:那欺師滅祖要如何處理? 周琰認真回答:有人欺師滅祖,十二峰眾弟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清理門戶。 謝衿: 惹不起惹不起。 辜玨的焚光由渭水的看守老頭加過尋獸印,對妖獸的氣息最是敏感,紅衣女子一到煙霞峰,焚光就有所感應。 他追著紅衣女子,很快離開蒼梧地界,遠遠看見那道火紅身影在前方的樹林間。 辜玨揮動袍袖,結印的右手指尖即時飛出一線金色,直取紅衣女子后心。 這是法術,囚龍索。 金線快如閃電,瞬間追上紅衣女子,將她捆住。女子再無法往前,低呼一聲,跌落在地。 辜玨也跟著落在地下。 此處是一片深林。正午時分,陽光已至當中。但被幽深林木遮擋,只在鋪滿野草的地上灑下點點斑駁。 女子被囚龍索禁錮住,躺在地上掙扎,如玉石般白皙的臉頰上瞬間染滿塵土。她怒聲問:你是誰?為何追我? 白衣修士冷眼看著她,聲音雖清潤,卻沒有絲毫情緒,煙霞峰,辜玨。 聽到這個名字,女子的瞳孔瞬間收縮成一道細線,看起來無比兇悍。她怒道:是你!我在寒玉玄境養傷的一百年,就是你在沐陽屠盡三千烏金,在焦水畔殺了贏魚? 是我殺的。 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什么?你也知道,我們九個并非妖類,即便烏金和贏魚做了些錯事,你也不必如此趕盡殺絕。 辜玨根本不在意她的辯解,只淡聲道:我想殺就殺。 女子: 辜玨又道:如果你不想我動手,也可以自己回去。 回哪里? 渭水。 聽到這個地方,女子細銳的瞳孔又縮了縮,瞳色漸漸泛起淡紅。她驚惶而抗拒地盯著辜玨問:什么意思? 讓你回到自己本來該待的地方。 我跟你無仇無怨,你這么做到底是為什么? 辜玨眼神里已露出些許不耐,顯然并不想回答她。 我已在渭水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了上千年,既然已經出來,就絕不會再回去!女子厲聲說完,周身也泛起火焰般的紅光。 突然一聲鳥鳴響徹天地,帶著炙熱烈焰的羽翅從她背上張開。紅衣女子瞬間已化為一只火鳥,掙斷囚龍索,沖上云霄。 辜玨修為高深,瞬間追到火鳥跟前。 這只火鳥似鳳凰,又不是鳳凰。 它有一對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羽冠和尾巴的羽毛絢麗如彩虹,在空中飄動。周身流動著通紅火焰,翱翔天際仰頸啼鳴時,聲音高亢。 火鳥在空中盤旋,似乎也不想招惹辜玨,往東逃離。 辜玨卻不打算放過她,雙手結印,在空中畫出道道金絲。不懼水火的金絲結成鋪天蓋地的巨網,將神鳥困在其中。 火鳥拼命掙扎,叫聲凄厲。 這個男人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依舊口中念訣,指間靈力涌出,囚龍巨網越收越緊,眼看火鳥就要被逼出元丹。 突然,她雙眼漫出刺目紅光,隨即兩邊眼睛里各現出一個深紅如血的瞳仁。 辜玨毫無防備間,雙目被重瞳照到,指間的法力亂了一瞬,趁著這個間隙,火鳥終于掙脫囚龍網,振翅而起。 果然如渭水守衛老頭所說,重明鳥的重瞳乃天地靈物,可看前世,惑人心。 片刻后,辜玨才脫離重明鳥的迷惑。眼看火鳥已不見蹤影,也不必再追,輕聲道:既已現身,遲早抓到你。 煙霞八百里,有河名渭水。 重明鳥飛走后,辜玨沒有回煙霞,而是徑直來到渭水。 河畔的天,黑得宛如一塊沉重的巨石,狂風凌冽地卷過地面,仿佛在傾訴著數千年前的慘痛。 辜玨神情凝肅地看著漆黑水面,雙手結印,靈光落下后,水面慢慢飄出一道輕煙。 輕煙在空中聚成一個沒有實體的人形,像一道透明的幽魂,隨著夜風在水面上緩緩浮動。 是個穿灰色道袍的老頭,須發都已經花白,臉上的皮膚更已經皺成枯樹皮,笑起來卻憨態可掬,你來啦。 辜玨直入主題,重明已經現身。 老頭聽到這個名字,神情頓時凝肅幾分,你見到她了?! 對,她來煙霞峰。 好你個小畜生,一百年了,你終于肯現身了!老頭又問辜玨,她現在在哪? 跑了。 老頭搓著下巴上灰白的山羊胡須,沉思道:不妨,重明出現,其他幾只畜生想必也按捺不住,很快就會露出蹤影。 說著他揮袖,面前慢慢浮現出中一個九星連珠的圖案。有月輝般的光芒在緩緩流轉,其中兩顆極其明亮,閃爍生輝。其余六顆則仿佛沒有靈魂般十分黯淡,還剩一顆,正在忽明忽暗地閃爍。 老頭小眼睛一亮,果然,獓因也已經出現。 在哪? 具體方位不知,但就在煙霞峰附近。 他說著,揮袖間已有靈光落在辜玨身上,焚光的尋獸印我已替你加固,可讓你第一時間發現獓因的蹤跡。 謝了。 辜玨甚少說謝,老頭不禁怔了怔,才無奈嘆道:老頭子我也是希望你早日解脫罷了。 既把重明現身的消息告訴他,辜玨已無話可說。默然片刻,化為流光離開了渭水。 回到煙霞峰,月色已灑遍山巒,周琰正在畫闌殿前等待。 自己的行蹤一向不定,周琰要找,就只能在這里等。幸好這人一向很有耐心。 見辜玨落下,周琰簡單行禮,師叔。 嗯。 周琰匯報,赤帝峰用靈鴿傳來消息,要請您去峰上一趟。 辜玨知道是關于掌門師兄的事,點頭表示知道。 周琰又道:另外,謝師兄我已經安排他在長生閣歇下,隨時等候拜見師父。 謝師兄? 辜玨的腦海中并沒有謝師兄這個稱呼的對應形象,但很快想起來,今天自己似乎是收了個徒弟。 自己的弟子,自然就是周琰的師兄。 辜玨隨意地嗯一聲,剛要轉身進殿,又頓住,回頭對周琰交待,沒事別讓他來煩我。 第10章 成為前道侶弟子的第二天 謝衿沒想到,自己終于還是成了辜玨的弟子。 但他更沒想到的是,成為弟子住進長生閣已經三天了,他竟然還沒有見過自己的師父。 這個師父,略顯草率了。 所以一個云隱峰的小弟子能戰勝整個蒼梧山,跟這個男人做事過于草率有脫不了的干系。 上輩子兩個人孽緣就是從師徒開始的。辜玨只有謝衿一個弟子,兩個人日日夜夜,朝夕相對,想不發生點什么都難。 謝衿之前以為,成為弟子又要跟辜玨朝夕相對,事實卻證明,自己很有可能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