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管你管得好嚴，”梁穎踩著滑板在崔璨面前翹后輪轉圈，“我記得她好像成績特別特別好，我們好幾次開學習方法分享會議她都上臺發言了。長得又高又漂亮。我們班數學課代表好像都喜歡她?！?/br>
    崔璨滑累了坐在板子上休息，身上披著jiejie的衣服。以為自己已經緩過來一些了，結果一嗅到衣服上的香味她感覺自己魂又要被勾走了。

    “沒有，她一點也不嚴?！?/br>
    “你不覺得她剛剛很兇嗎？”

    “不覺得?！?/br>
    “很經典的書呆子，戴眼鏡的時候特別臭屁精，仗著成績好天天用鼻孔看人，每次來我們班送物理卷子都拽得二五八萬的?！?/br>
    “再說打你?！?/br>
    “你好像很喜歡你jiejie?！?/br>
    “對?！?/br>
    “你怎么突然哭了？！”

    崔璨伸手摸了摸自己臉頰。

    “眼睛進沙了吧可能?！?/br>
    “別哭啊今天是你的生日，等會兒還要去取你的大蛋糕誒！”梁穎連忙蹲下摟著她的肩膀，“晚上我們幾個不是還要去吃日料，開心點嘛小壽星。前幾天計劃過生日的時候都沒聽你說你有個jiejie，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她，不然剛剛我就說點她的好話了。你別往心里去嘛?！?/br>
    崔璨像海綿寶寶一樣用手指捏住眼皮。

    “……也不至于這樣。你跟你姐是不是吵架了？”

    崔璨真希望中文里有一個比分手更合適的詞來解釋她和jiejie當前這種復雜的感情狀態，但沒有。

    “哎要不咱別滑了，我知道財大那邊開了家陶藝店，咱們去捏泥巴換換心情?！?/br>
    沙沙，沙沙，今天晚自習是一場安靜的物理考試，沙沙沙。

    筆尖在紙張上摩擦的聲音，聽著像砂紙上擦燃火柴。動能轉化成熱能。物理考試。

    但現在大家都用打火機點蠟燭了。

    崔璨今天吃蛋糕了嗎？

    蛋糕上應該要有……17根蠟燭。

    蠟燭越多，越難一次性吹滅，所以年紀越大，許的愿望就越難實現。

    可千萬要逃學，meimei。

    去許你人生最后一個只需要吹滅17根蠟燭的愿望，不要把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機會浪費在學校里。

    不要像我一樣。

    白玉煙抬頭看時鐘，考試才開始十分鐘，她卻覺著敲鈴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了。

    這叫相對論，她想。

    我們是以不同速度運動的人，所以時間在我們身上的流逝速度是不相同的，這叫相對論。

    你很久沒聯系我，還以為你是在賭氣，沒想到你交到新朋友了。

    你們有相同的愛好，能一起摔傷自己的膝蓋，不會再有人對你說教，你們有相似的家境，相近的人生規劃觀念，不必再理解那些為了自己的生存，執行你反感的信條、犧牲陪伴你的機會的人。多好。

    曾經你喜歡我，因為我理解你，但有天會有人更懂你，有天你會更喜歡一個人，那個人也剛好喜歡你，沒有人會傷心，皆大歡喜。

    我永遠以一個jiejie的身份陪著你，見證你人生起起伏伏，與其它人分分合合。你開心美滿，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誠心地恭賀你同你慶祝；而任何時候幸福漏掉了你，你轉身就能投入我的懷抱。

    無論你變成什么樣，我都不會離開你。你一回頭，我就在這里等你。

    你也……不會離開我。

    這是我對我們最理想的設想。

    meimei從她手上喝水的模樣在腦海中閃回，她擱下筆。

    白玉煙記性很好，好到理化公式全都齊全地擺放在她的腦袋里，隨取隨用。

    太好了，以至于忘不了meimei背上凸起的脊骨的形狀。柔軟的頭發，飲水時濕潤的嘴唇，亮晶晶的雙眼……衣物仍然以相同的方式貼合著她的皮膚，但她的觸覺卻在此刻瞬間放大百倍，分明是布料環束她的腰，她卻感受到meimei騎在她身上時細膩溫熱的大腿內側，呼吸纏住她，喘得渾身酥麻。腸道似乎都跟著虬結起來，她的腹部又開始作痛。

    不知何故，她感到了自卑。這陣陌生的自我否定逼得她意識從現實解離，化成一個陌生靈魂，以一雙全新的眼睛巡視了一圈自己的四周，自己的生活。

    一直以來，我都糾結不已，如果達到理想的生活狀態需要先經歷自己極度反感的磨難，這是否值得，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先去委屈自己度過一段近乎自愿侮辱自己的日子，真的正確嗎？

    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這里，因為我相信這樣會給你我都帶來好結果，但我此刻坐在教室彷徨，如果你不能停留在我眼前，我害怕自己有天也向這種裝模作樣的空心生活投降。

    我想回到現在。

    從過去、從未來，回到現在。

    你只有這一個17歲，我也只有這一個19歲，用19歲的痛苦交換29歲的幸福沒有意義，用任何一段時間的痛苦交換任何一段時間的幸福都沒有意義。

    我要回到現在。

    她站起身朝教室外走，她忽然感到身體輕松起來，她的步伐愈發輕快。

    這叫相對論，她想。

    運動時的物體比靜止時質量要小，這叫相對論。

    這太好想出來了，愛因斯坦大概也不過如此。

    直到她走出教學樓，她終于舒了口氣，好似剛從肩上卸下十斤卷子，原來逃學真的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她心里有一些還未變成明確語言的話，但她迫切地想講出來。

    她撥通崔璨的電話。

    “怎么了，你接了個電話回來表情就變了?！?/br>
    湯雅倩就坐在崔璨旁邊，手肘熟練地捅了捅她，小聲問。

    熱鬧的卡座里，有崔璨的室友和另外幾個聊得來的同班女生，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英語老師的戒指為什么戴在中指，梁穎出去買飲料了還沒回來。

    “有個人問我在哪?！?/br>
    “誰??？我記得我們跟老羅請好假了??？”老羅是崔璨的班主任。

    “一個……”崔璨咽了咽口水，“人?！?/br>
    “那個高叁的學姐？”崔璨屁股一撅湯雅倩就知道她想放什么屁。

    崔璨的臉漲紅了。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她了嗎？”

    “呃?！?/br>
    “你告訴她干嘛啊，她不會要來吧？我親娘啊，”同時壓低聲音和表達震驚讓湯雅倩差點破音，“什么劇情啊這，你不怕當著半個班的女生出柜??？你快讓她別來啊這里這么多閑雜人等，你快攔截一下?！?/br>
    事實上事情比湯雅倩擔心的嚴重多了。最可怕的是梁穎和湯雅倩同時在場，一個人說這是她姐，一個人說這是她明戀對象，多么磅礴的場面，保證驚掉在場所有人包括候桌服務員的下巴。到時候崔璨可能不得不找殺手買兇封口了。

    “聽著老湯，這件事確實挺嚴重的，”崔璨握住湯雅倩的手，“柜是絕對不能出的，我已經跟梁穎學姐打好招呼說白學姐是我jiejie了，你跟她統一口徑，不要穿幫，好嗎？”

    湯雅倩聽完鄭重地點了點頭，像壯士成仁。

    這邊白玉煙走到店門口時，那邊梁穎也已經買完飲料回來了，一群人正在就著雞尾酒和奶茶吃刺身。

    正準備跟崔璨發短信，就看見崔璨急匆匆從門里跑了出來，她的心跳隨之莫名加快。

    “你怎么知道我到了？”她拉下口罩，露出被風吹得通紅的鼻尖。

    “我用導航軟件看了一下你到我這的公交路線時長，推測你大概這個點到?！逼鋵嵵饕驗榇掼沧牡胤礁T口只隔了一面玻璃。

    “嗯，很聰明?！?/br>
    白玉煙垂著睫毛，崔璨看不清她的眼睛。

    “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一路上只想著要見她，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到了才發覺，自己并沒有打好腹稿。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來表達什么的，她只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這個決定與meimei有很大的關系。

    要對meimei說點什么好呢？

    我們和好吧？太小題大做。

    我們會一直是姐妹吧？太隔靴搔癢。

    祝你生日快樂？這個要往后稍稍。

    “你要不要先進來吃點——”

    “我想你?！?/br>
    她終于開口。

    崔璨眨巴眨巴了幾下眼睛。

    “我……我也是?！彼p聲說，“我也…挺想你的，jiejie?！?/br>
    jiejie的雙臂環上她的腰，jiejie的胸口貼著她的胸口，jiejie的下巴壓在她肩上。

    “我需要你，我很需要你。沒有你，我的人生好像要失去意義?！?/br>
    崔璨輕輕拍了拍jiejie的背。

    “我也是哦，jiejie?！?/br>
    湯雅倩正叼著兩只甜蝦賊眉鼠眼地盯著門口。

    “那個女生誰啊，怎么跟崔璨摟摟抱抱的?！逼渲幸粋€女同學忽然指著門口的方向說，下一秒全桌人的目光都應聲轉向門口。

    湯雅倩的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

    “咦？噢，那不是她姐嗎？”梁穎說。

    “對、對??！jiejiemeimei抱一抱很正常吧?！?/br>
    湯雅倩連忙跟著附和，然后對梁穎眨了眨左眼。

    梁穎疑惑地對她歪了歪頭。

    “搞什么嘛，”抱著jiejie，崔璨忽然笑了一聲，“還以為你是來表白的?！?/br>
    白玉煙輕輕松開懷抱，看著崔璨。

    “原來只是來和好的?！贝掼沧猿暗亟由献约涸?，牽起jiejie的手，“進來吧，梁穎找的這家店還挺好吃的。等會兒大家還要分蛋糕?！?/br>
    meimei沒太聽懂自己的話。也對，meimei并不太了解自己的生活。

    “我…我為你翹了一場物理考試?！彼f。

    “所以呢，jiejie，你想告訴我什么？”崔璨的眼睛并未透露出太多欣喜，“我作為meimei，對你來說比以前更重要了嗎？”

    因初次翹掉考試而guntang的血液終于冷卻下來，身體像灌鉛一樣沉重，她的腹部又開始疼痛，她懷疑最近不規律的飲食可能導致她的胃出了些問題。

    “你不想和好嗎？”冷汗浸濕了她的貼身衣物，她微微發著抖。

    “想聽實話嗎？”崔璨放開她的手，“我覺得我不能再喜歡你了，我想放棄了，我不能再讓你對我好了?！?/br>
    好冷，好疼。

    “但你現在說，你需要我，”崔璨抽了抽鼻子，“所以我會繼續當你妹的，就算你讓我很難過?！?/br>
    “你……你還，你還在……喜歡我嗎…？”

    一定要來的及，她想，她還有已知條件沒用。

    沉默延續了好一會兒，胃疼讓她度秒如年，直到崔璨嘆了聲氣。

    “我喜歡，怎么呢？又膈應到了，又不想和好了是嗎?！?/br>
    幸好，她想，幸好。

    “我可以努力讓你不難過，”她握住meimei的指尖，“我可以學著喜歡你?！?/br>
    崔璨睜大了眼睛，方才眼眶卯足了力氣兜住的一滴淚水還是不小心掉了出來。

    她條件反射地伸出袖子擦鼻涕，擦完才想起這是jiejie的外套，想到jiejie會有多嫌棄袖子上憑空多出的埋汰的水漬，一下子破涕為笑。

    “姐你伸左手?！?/br>
    白玉煙聽話地伸出左手，凍得已經通紅。

    meimei的手先是探進兜里攥住了什么東西，熱乎一大截的手心附上自己已經快失去知覺的手指，離開時，無名指上多了一枚陶土戒指。

    “今天下午做的?！贝掼舱f，“我按你尺碼切的，沒想到燒完之后大了一圈?！?/br>
    “崔璨怎么給jiejie戴戒指啊?！蹦莻€女同學一開口，整個卡座又齊刷刷看向門口。

    湯雅倩急得滿頭大汗，想拿盤子呼愣她。

    “噢，那是我倆陶吧里DIY的小工藝，”謝天謝地，梁穎學姐又出來救場了，“可能給她姐欣賞欣賞吧?！?/br>
    “對對，”湯雅倩連忙接嘴，“她都秀了一圈了。老自豪了呢剛還給我也戴了一下?！?/br>
    “對不起，”胃疼終于緩了下來，血液回溫，渾身發軟，“沒給你準備生日禮物?！?/br>
    “沒關系。你也沒說過你的生日，我猜我也錯過了，我倆扯平了。進來吃飯吧，你手凍得好厲害?！?/br>
    “好?！?/br>
    “等等?！?/br>
    崔璨伸手抓住jiejie的衣領，將兩人嘴唇之間的距離拉近。

    余光瞥見兩個人竟然親上了，湯雅倩一邊面朝桌子寸目不移一邊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緊張的汗水泡得她秋衣秋褲像泳衣。

    眼見著對面那個女同學又要回頭了，她伸出腳往前方猛地一踩。

    “哎呦我cao！湯雅倩你發什么神經??？！”

    “不好意思啊，我以為是蟑螂?！?/br>
    “這么貴的餐廳哪來蟑螂？你家蟑螂長得像人腳??？？？”

    “我祖籍廣東的?！?/br>
    “你們好，這是我jiejie?！?/br>
    湯雅倩繃著臉抬起頭，對崔璨身邊那個自己素不相識，但已經付出了太多的清秀女生招了招手。

    崔璨，她心道，你欠老娘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