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志，站遠一點，你身上太臭了?！?/br>
    陸濯人在書房，不好好看書作畫，對著王得志橫挑鼻子豎挑眼。

    王得志灰溜溜地退到門外面去。

    他舉起袖子，左聞右嗅，納了大悶，不臭啊，明明香噴噴的。

    也不知道誰又得罪主子了，害得他這個可憐人被撒氣。

    王得志一邊自憐，一邊陶醉在周身的芳香里。

    “干爹?！倍酥璞K的小全子從他身邊路過，低聲道：“您身上一股杏花味?！?/br>
    剩下的，自己想。

    小全子成功地把王得志氣了給倒仰。

    書房里，陸濯還在盯著他那幅美人山寺焚香圖，眉壓著眼，蒼白的臉色神色涼颼颼的，仿佛在盯著什么仇人，而搭在畫卷上的手卻又是那么溫柔，仿佛在摸一個情人。

    小全子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能不能巴結上主子只看這一回了。

    他眼珠子一動，一驚一乍道：“五皇子妃？”

    “胡言亂語！”陸濯喝道，他枯著眉頭，生氣地叱責：“此等蒲柳之姿，如何與我堪配？此等惡毒心腸，如何擔當皇子妃？”

    “奴才失言，奴才眼盲心瞎！”小全子被嚇得差點打翻茶盞。

    “下不為例?！标戝呐輥淼目烊サ酶?，他端起茶用了一口，微微一笑，“茶沏的不錯，小全子，你是個有些眼力見的，日后就留在書房伺候筆墨?！?/br>
    “……謝過殿下，奴才為殿下肝腦涂地，肝腦涂地！”小全子腿一軟跪下來梆梆磕頭。

    門外的王得志：“……”呸！

    正郁悶著呢，陸濯在書房喊他：“王得志?！?/br>
    他忙不迭滾進去：“奴才在！”這回兒卻是不敢站在風口了，生怕一身的杏花香又讓主子幽怨橫生。

    陸濯背對著他：“再有幾日就是春闈放榜了，崔九其人——”

    王得志揣度著自家主子要說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就見陸濯突?；厣?，睇向他，問：“我孰與清河崔九美？”

    “……”

    第15章 春闈放榜，陸濯作死

    春闈閱卷，早在會試考完那一日已開始。

    主考趙國公、左翰林，偕同幾位副考，在宮里內官的監督之下，通宵達旦、勤勤懇懇地對數百份卷子進行批閱、酌選、填榜，取錄新科進士五十一位。

    放榜這日，貢院門前又一次人頭攢動。

    徐府與往日并無不同，在熹微中被晨鼓喚醒。

    徐善不情不愿地起身，掩著小口嬌柔又做作地打了個呵欠：“好生擾人?！?/br>
    “小娘子，你昨晚還說了，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會長眠，怎么隔了一夜就困成這般模樣？”習秋就喜歡瞎說大實話。

    徐善懶散道：“你怎知我就不是死了的呢?！彼懒说菦]死透，就想長眠，就想長眠！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神佛在上，切莫怪罪?！?/br>
    念夏端著打好的溫水進來，對著上頭作了幾個揖，才把浸好的臉巾取出，嗔怪：“小娘子昨夜定然又挑燈看戲本子了，才大清早的犯困?！?/br>
    徐善對著清泠泠的水面顧影自憐，欣賞她自己清美無匹的容顏。

    她伸出纖白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水面，鴉青的鬢發垂落，掩住了微挑的眉梢，“我們少年人，有些喜好怎么了？”

    念夏歪了歪嘴。

    小娘子的喜好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從前小娘子愛讀史，好舞文弄墨，閑來無事還會作些酸詩逗弄人?？扇缃?，小娘子沉迷戲本子，腦子里只剩下才子佳人，時不時過于投入熱淚盈眶，還提筆在一旁的空冊子上寫寫畫畫。

    念夏伺候筆墨的時候瞧瞧看過兩眼，大約都是一些戲本情節的抄錄。

    小娘子真真正正中了戲毒！

    明明她從前甚不喜看戲，覺得都是歲數大的才好那一口?，F下小娘子就成了她自己口中那等子歲數大的人。

    念夏不能說徐善，她只好瞪習秋：“一輪到你值夜，你就陪著小娘子瞎胡鬧?！?/br>
    習秋扁嘴：“我聽小娘子的話，小娘子讓我往西，我絕不往東。我學不來有些人，陽奉陰違。念夏，你別瞪我，我沒說你?！?/br>
    “你——”

    兩個婢女又開始對頂，徐善輕輕噓了一聲：“今天可是大哥的好日子呀，誰不懂事，再去堂姊那里伺候一個月?！?/br>
    ”……“

    念夏習秋瞬間閉嘴，一團和氣。

    徐善在屋里用過早膳，在去往正院的路上遇到了休沐在家的翰林大人徐正卿。

    “爹，在院子里消食呢？”

    徐善看著她爹從院子的這一端轉到另一端，背著手，搖著頭，老神在在，形容蕭索，像是跑完這一趟再沒下一趟的風中老驥，忍不住關心一句。

    “沒、沒有?！焙擦执笕松踔劣心敲匆凰驳捏@慌，不敢正視徐善的眼睛，急匆匆地背過身去，“你娘在屋里呢，方才還在念叨你，你快去找她吧?！?/br>
    徐善就盯著他背在身后的手，怎么看都是如臨大敵的姿態。

    她唇瓣動了一動，格外信服道：“好呢?！?/br>
    到了正房，溫氏果然在看賬，沒想到的是徐羨也在，在窗邊正襟危坐。

    “大哥，你怎不去看榜，這么不慌不忙的呀？”

    徐羨自有他的道理：“若我榜上有名，晚看卻也無妨，若我榜上無名，看了也是白看?！?/br>
    徐善樂了：“這也是子曾經曰過的嗎？”

    “小妹，你聽大哥瞎扯！”徐羌邁著大步踏進來，“他就是怕，畢竟先前白看過那么多回了。是不是啊，大哥？”

    “胡言亂語！若我當真生了畏懼之心，豈會再次參試？”徐羨起身，“徐羌，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功名在身？”

    徐羌高聲道：“我志不在此！”

    他遲早去參軍，不破北戎終不還。

    “有勇無謀?！毙炝w冷笑。

    “百無一用！”徐羌怒目。

    這倆倒霉兄弟相互攻訐起來了。

    想起上輩子，有勇無謀的埋骨黃沙，百無一用的逝在任上，徐善摁了摁心口，天殺的都是陸濯的錯！

    他不嗑死，就不會丟下這爛攤子，不會要她徐家人用命填。陸濯，你何德何能！

    “收聲，都給我收聲！園子里御獸苑都沒你們能吵吵！”徐善素掌一抬，拍向桌面，一聲脆響周遭一靜，她的聲線陡然輕柔，曼曼道，“你們看我多懂事?！?/br>
    倒霉兄弟倆：“……”

    什么園子，什么御獸苑，雖聽不太懂，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妹居然有脾氣，小妹拿捏起來還有些嚇人。

    小妹，這可是他們弱不禁風的小妹啊。

    “你們兄妹三人，也就善善隨了我?！睖厥咸鹧?，意味深長的眼神從兩個兒子臉色掃過，看得兄弟倆羞愧地低下了頭，“早知不能指望你們，我已經遣了識字的小廝去看榜了，算算時候……”

    “中了中了中了！”

    “大郎君大喜，中了進士二甲第十七名，恭喜郎主，恭喜夫人！”

    說小廝小廝到，還帶回來極好的消息。

    “當真？”徐羨猛地站起來，徐羌連帶椅子退一大步。

    “娘，兒子總算給你長臉了！”徐羨跪倒在溫氏的膝下，溫氏眼底一片晶瑩，正用帕子擦拭眼角，他們都說不出話來。

    徐善是最淡定的人，她畢竟早已經歷過這一回。

    小廝識字，把上了春榜的人名都抄了下來，徐善笑吟吟地攤開紙，眸光剛落上去，淡掃的眉頭就蹙起來。

    人名不對！

    上輩子，高中榜首的人不是現在這個！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br>
    翰林大人得知喜訊，也不在院子里瞎轉了，春風得意地趕過來。

    徐善這個時候都聽不見她爹的話了，她所望之處，四周遁消，只剩下紙上的一個又一個人名。

    “不對，這個不對，這個也不對……”她喃喃自語。

    “什么不對？”徐正卿聽見了，奇道，“善善，你說什么呢？”

    徐善突然把紙卷巴卷巴一捏，甩開水袖高聲道：“習秋，備車！”

    她要出門！

    “善善，善善！”一家人發現她不正常，跟著她后頭攆了半天，就看到她帶著習秋乘車而去的背影。

    “……”善善這是怎么了？

    半晌，徐羌來勁了，他掐軟了聲線：“你們看我多懂事?！币粫河謮旱土寺曇?，道，“也就善善隨了我?！彼媸呛醚?。

    溫氏拉著臉：“你們兄妹三個，老二你最像你爹?！?/br>
    徐翰林清了清嗓子：“二郎啊，你改改，我也不想你像我，回頭拖累我名聲?！逼桨兹欠蛉讼訔?，他太無辜。

    “爹，娘，我去陪善善?！毙炝w內心正是激蕩的時候，“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將善善好好帶回來?！?/br>
    馬車上，徐善重新展開那張寫滿新科進士名單的紙，在顛簸中一個接著一個看過去。

    習秋老實地坐在旁邊，這個時候的小娘子，讓她想起來在曲江畫舫中初初睡醒的樣子，以及毫不猶豫脫口而出的那句“拖下去杖斃”，那殺起人來經驗十足的反應。

    當然了，小娘子不是那種歹毒之人，小娘子多心善呀，道旁看到個賣花女都追著施舍，那是真正的心懷大愛。

    不過，也就是那些偶爾一瞬間的不對勁，讓習秋在這個時候選擇了沉默，而不是叨叨什么“仔細眼睛”。

    徐善手蓋在徐羨的名字上，微微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