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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耶魯的貨色,比我曾經的老年醫生校友年輕不了幾歲,戴著眼鏡穿著西服,看上去演技似乎比醫術可靠。他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錢唐,然后用外國人慣常的腔調夸我們是“很好的一對”。 當我向斯奈德問起錢唐病情的時候,他身為外國人顯然就缺乏坦誠勁了。只是來回保證“會盡一切可能的努力”,又扯開話題跟我夸這幾周和錢唐接觸中,發現“唐”是多么好的人,甚至說自己準備明年去中國旅游。 我索性明確告訴他,如果要是能把錢唐治好了,就算他想去外太空,我肝腦涂地地幫他完成一切愿望。 “我的意思是說,”斯奈德解釋道,“我會盡量延續唐的生命。但這時間是長是短,誰也不知道?!?/br> “我有錢,大夫,”我也跟斯奈德說,“我要他得到你們這兒最好的照料。他現在住的是特等病房嗎,有幾個看護?你這還有什么特殊服務,我都要?!?/br> 但彼此都感覺在雞對鴨說,氣死我了!我想跟他說中文,但這個斯奈德為什么就一點中文都不會??! 后來還是錢唐把我支開:“瞧你說的這小學生英語,特長生?!?/br> 我以為自己并不勞累,來紐約后見到錢唐后感覺還是松了口氣,第一個晚上居然在酒店睡到第二天上午才緩過勁來。錢唐親自來酒店找我,他說要帶我先轉轉。于是我倆抽空一起去百老匯看了個劇,順便又去霓虹燈亂閃全是大屏幕的第五大道轉了轉。 錢唐隨手為我買了一瓶香水。付款的黃毛鬼子比較多,得等三兩分鐘。排隊到我們的時候,我看他掏了兩次錢包才拿穩那幾張鈔票。 而我假裝察覺不到,迅速從他手里搶過那小小輕輕的紙袋子,再挽著他的手臂。 “紐約可真好哇!可我還沒去過洛杉磯!以后我們一定要去洛杉磯玩?!蔽疫@么強硬地命令錢唐。但實際上,我就是想要一個他的保證。我現在真的就很想要錢唐跟我保證,保證他有這個機會和時間。 錢唐也不知道聽沒聽出我話里的這層意思,不管他有沒有,心理素質總是強悍到無與倫比。此刻只笑著刁難我:“特長生,你才看過幾部電影,就想去洛杉磯?” 我還沒說話,他手機就響了。 陪錢唐到旁邊咖啡館坐下來,他接電話時說的是中文,簡單的幾句問明情況后,再略微皺起眉頭。等掛了電話,自個兒陷入了沉思當中。 我沒有打擾他,心在不在焉地用叉子插著樹莓蛋糕,卻吃不出任何味道。 “CYY 出了點問題?!焙髞硭嬖V我。 我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錢唐重金挖來蔡林珊那個男朋友 Dan,當上 CYY 的管理者位置。雖然錢唐十分看好這個人,但勢利眼聚集的娛樂公司里真正服他的沒幾個。上到明星下到打雜的,都認為他只是腦子好使點但沒有半點資歷,只是信服錢唐的威信眼光和手段才沒有反對。 這次錢唐來美看病,沒有再開每年一度的生日派對。CYY 基本由 Dan 把持,他倒也仿效錢唐開了個明年公司要著重宣傳的選片會。但中途幾言不和,居然和幾個一線藝人吵起來?,F在他們一個個給錢唐打電話訴苦,說要和 CYY 解除合同,還揚言要以片酬和各種后續出演機會來報復。 我知道后真是他媽的想一個個殺了他們,而且要□□壓著舌苔對著嘴掃射腦漿那種程度的殺法。一個個的能別再添亂嗎? 錢唐在打了很多次電話交流后,很快意識到他必須自己回國才能鎮壓這個小小公信力sao亂。當就此問詢我意見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拒絕?;貒?,你他媽在搞笑嗎?這幾天他打電話,我就已經非常不滿,強硬地掛了好幾個電話,差點還沒把錢唐手機摔了。 因此現在,我也只是一言不發,陰沉著臉瞪他。錢唐見我這種樣子,無奈地笑了笑,使了個眼色讓看護出去。 我依舊抱著胳膊,冷冷地站在床尾凝視窗外。紐約的天兒不比國內好多少,陰起來也是沒完沒了的。而我也打定主意不去問錢唐意見了,姑奶奶讀書略少,錢唐口才又好,每次聽他說話總感覺有相當一大部分是在胡說八道。但這次,即使他嘴里說出一個花,我都絕對絕對絕對不會讓—— 然后錢唐平靜告訴我,他已經到了淋巴癌第三期。 我沒回頭,只感覺到大腦突然發出一聲巨大的嗡鳴,眼前的天離得我很遠又很近,下意識想扶住床尾。捉了個空,才想到這不是我們家臥室里那個四柱床。 “不可能,他們說發現的很及時……” 錢唐的聲音依舊非常地平穩,沒有猶豫都沒有,甚至還有些不以為然。 “對,那是之前的檢測。我來了后又做了其他測試??磥?,美國并非福地。就在前一周,他們告訴我癌細胞擴張速度很快。而你來的那天,他們說已經在關鍵器官里也檢測到癌細胞?!?/br> 我緩慢地回過頭來,錢唐正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望著我。自從生病后,他再也沒戴眼鏡,雖然精神越來越不佳,但那目光從來沒有渙散過。眼神像掉落在寒潭水里中最深處里的一顆子彈殼,冷硬又遙遠地閃爍光芒。 我無聲地走到他旁邊坐下,然后很鎮定地說:“沒事兒。那我們就多吃點藥,多接受點治療。這樣就可以了?!?/br> “我已經準備讓他們停止治療?!卞X唐這么平淡地說,“本來想再陪你玩幾日,但現在也不能對 CYY 撒手不管?!?/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