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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事情不多,基本核對名單,裝訂,幫助填寫卷宗,或者在電腦前練練打字速度。其實也就是跟在那群人里混所謂“行政”,而原本自恃從沒口頭禪的我,最近都有了兩句“這什么玩意兒啊”和“這怎么回事兒啊”。 孫爽看著我小黑裙下面還套著的一條牛仔褲,咧著嘴笑說我這種身份的高中生干這個,一點都不吃虧。我點頭承認后,他卻張了半天嘴,翻著白眼走了。 “你助理腦子不好吧?”我不由問錢唐。錢唐幫我倒茶,暫時沒說話。他大學時候輔修過法學,順便把司考也過了,而他爸好像也是個檢察官的人物。因此也算半個法律系懂行人物吧。 “佛頭著糞?!?/br> 我正沾沾自喜呢,沒聽清錢唐說的話:“什么豬糞?” “佛頭著糞?!?/br> 錢唐隨后跟我說的話,和那個合伙人最開始告誡我的一樣。不過他用了個更文藝又更不文雅的成語表達。有人看到一只鳥站在佛頭上排泄,于是他問和尚,鳥有沒有佛性。和尚回答有佛性,不然為什么鳥只敢選擇佛像,而不敢選在老鷹頭上拉屎——這就是佛頭著糞成語。 我聽完后依舊迷惑,孫爽完全恨鐵不成鋼:“小春風,成語是在罵你傻,你被欺負了還不知道!你家長給你找實習,你就給他們打雜去?談判的時候讓你當花瓶啊你知道不知道!” 錢唐也說:“特長生,你應該選擇訴訟部門作為開始?!?/br> 他的意思是我沒有系統的學習過法律條文,最少要開始接觸律師思維。如何談判,如果能系統的駁倒別人,如何建立法律意識和完整的邏輯。這一點非常重要。 “孫爽說的也對,你得多跟著帶你的律師跑一跑,學習點代理詞之類的東西,別浪費時間在業務和人事上。那些你到大學也不晚” 我訕訕的:“當初只覺得訴訟律師賺錢少?!?/br> “你又不缺錢花?!?/br> “……還有兩年而已?!?/br> “什么?” 我今年都十六了,等到了十八歲。我爸就不會再給我錢了。我得趕緊想辦法賺錢才好啊。又不能真當空手道教練,唉。 孫爽看了看我有苦難言的臉色,識趣的先走了。既然單獨對著錢唐,我也沒什么秘密,索性都說出來。 “我爸曾經說過好幾次,他自己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完全不花父母的錢了。我爸也總說我應該主動這樣自立。等過了十八歲,我乖乖聽他的話,他才會繼續給我錢。但聽我爸的話,是完全沒自由的。而且我知道,但凡我高考沒考好,他百分百要把我直接打發到國外?!?/br> “很多高中生都怕父母把他們送到國外一流的學府,對吧!”錢唐顯然又在挖苦我。 反正我不想用我爸錢,我早就想好了,以后可以在國內勤工儉學。至于出國,以后就算我有留學的念頭,也必須要是我、自、己、想去。而不是我爸強行把我踹走!從小他們就這樣,把我像球一樣踢來踢去的。半點尊嚴都沒有。 像我們教練在每次訓練前,都要先說一堆“空手道為什么叫‘道’而不叫別的”,“在對決中也不能拋棄對別人的尊重”,“如何提升自我修養”這類狗屁。但如果要我總結所謂“空手道精神”,其實倆字“別忍”。如果有人給你一巴掌,你就要分分鐘把他活埋。打不過另說。 我的意思是,別指望我真像日本人。我爸每次給我一拳,我還得站起來說“爸爸,謝謝你的一拳讓我清醒,促進我奮發向上”。反正姑奶奶做不到,誰愛犯賤誰自己去。我現在忍著,只是因為我還不到十八歲—— “就算你到十八歲,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卞X唐幾乎是用很漠然的語氣說:“你爸爸也是為你好,他自己應該也個大忙人。成年人的生活,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br> “錢唐,你到底向著誰?我方律師還是他方律師?” “現在在上庭?” “當然了?!蔽覉猿?。 錢唐的表情顯然不以為然。 “你有點偏激了,特長生?!?/br> 這不是我第一次隱隱感覺到和錢唐之間的差異。你看,我都可以接受他有很多女朋友,也可以接受他不靠譜又飄忽的工作。然而,錢唐卻不肯承認我爸對我沒什么父女感情,他認為“我爸都是為了我好”這事,沒有爭論余地。 我絞盡腦汁的舉例子,甚至不顧臉面,把因為來例假而夏令營半途作廢這事都說出來。錢唐顯然臉色有點變化,但他媽的,他更向著我爸了。 “你父親放下自己工作,來回四個小時,親自開車把你接回來?就為了讓你不去夏令營?給你找不自在?” 我竭力想告訴錢唐。我爸并不是真正擔心我身體,他只是接到夏令營電話,因為我的事太羞恥了,所以一定要親自來處理。我爸一方面怕我丟他的臉,另一方面當他看到女孩的確做不到男孩能做到的事,也會很有成就感。 “簡直胡鬧?!卞X唐不置可否。 到最后我都快爆炸了,錢唐才作了個“休戰”的手勢:“不提了,好不好?” 我喘了好大一口粗氣,再把杯子里涼的茶水灌下去滅火:“永遠都別提!錢唐,我還以為你什么都好呢,結果你怎么能這么偏心眼!” 他笑了:“我如果偏了心眼,身邊那么多的女朋友也不樂意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