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57節
“美人哥哥醒了!” 阮秋色先是驚呼了一聲,又怕驚擾到衛珩似的,只靜靜地趴在榻邊,小心翼翼地伸手,幫他拭掉了眼角的一滴淚。 他們默默地看著彼此,就這樣對視了片刻。阮秋色說不出衛珩那雙好看的眼睛里盛著怎樣的情緒,可她心里沒來由地一酸,下意識地開了口:“美人哥哥……這不是你的錯?!?/br> “嗯?!毙l珩嘴角浮現起一個淺淡的笑,“我知道?!?/br> 然后他將目光投向了立在榻邊的阮清池:“你是對的,母妃不是自盡——我看到了兇手的臉?!?/br> “是誰?”阮清池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卓一川?!毙l珩道,“他先是讓素若將我騙到母妃的衣櫥里迷暈,又用我來要挾母妃。然后再將我喚醒,作為母妃自盡的證人。母妃之所以要我抱著她,是怕我會發現這殿里還有另一個人,引來殺身之禍——可我沒聽她的勸,還是在無意中撞見了真相?!?/br> 他三言兩語便將這深埋在記憶中的夢魘道破,神色卻很平靜,如同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好在卓一川沒有發現,我才活了下來?!彼^續說道,“那日我或許是太害怕了,發了幾日的高燒,醒來便將這真相忘了個干凈。若不是母妃拼死給你留下了線索——她一定是想著也許有一天你會找到我……” “謝謝?!比钋宄仉p目通紅,神色復雜地看著衛珩,“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br> 其實他原本沒有奢望這么多。他原本只是想要一個真相,衛珩答應給他的也只是一個真相。他想不到自己竟會有這樣的運氣,能穿過十一年的光陰,穿過陰陽兩隔的黃泉,陪自己心愛的女子走完最后一程。 “是本王該謝謝你?!毙l珩的眼神柔軟了下來,“若不是你執意要查出真相,本王這一生或許都會被自己蒙在鼓里,讓母妃死得不明不白?!?/br> “這不是你的錯?!比钋宄剌p聲道。 “是的,這不是你的錯?!毙l珩還沒說什么,方才一直沉默著的吳酩突然開口道,“你當時還是個孩子——因為太恐懼,太自責,才會選擇封存這段記憶。而尸體是觸發這段記憶的源頭,所以你才會落下畏尸之癥。你并不是忘記了真相,只是因為太痛苦了,需要將它藏起來,才能保護自己?!?/br> 衛珩平靜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裂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給自己一些時間來體會這個事實。 然后他慢慢地坐了起來,開口道:“那么既然我找回了這段記憶,再見到尸體時,就不會再感到那樣驚懼了,對嗎?” 吳酩點了點頭:“理應如此?!?/br> “那便要抓緊時間?!毙l珩霍然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五日之期不過只剩幾個時辰,本王必須在那之前找到真相?!?/br> “美人哥哥還要出門?”阮秋色見他往外走,忙不迭地跟上,“都已經這么晚了……” “你要乖乖留在這里?!毙l珩回過神,按著她的肩膀,將她定在原地,“這件事我要自己去面對?!?/br> 阮秋色不解地眨眨眼:“你要去做什么呀?” 衛珩給了阮清池一個眼神,示意他如果事情進展得不順,他還是要按照原計劃,帶阮秋色一起離開。 見阮清池點點頭,他才放心地沖阮秋色露出了一個微笑:“本王要去看看昭鸞公主的尸體?!?/br> *** “什么?這深更半夜的,寧王發哪門子瘋……” 皇帝被匆匆跑來的內侍官叫醒,無奈地揉了揉眼睛道:“要看尸體為何不在白天看?眼下都過了子時,不覺得瘆人嗎?” “皇上您快去瞧瞧吧,”那內侍官急出一腦門子汗,“寧王執意要看,可那北越的三皇子堅決不肯,都對著寧王拔了刀了。裴小將軍聽說后也帶侍衛趕了過去,可別再生出什么事端……” “……裴昱又過去湊什么熱鬧?” 皇帝嘆了口氣,認命地穿戴起來。等他匆匆忙忙地趕到那停尸的宮苑,果然看到一幅劍拔弩張的畫面——看守昭鸞公主尸身的北越兵士紛紛拔出刀劍,將衛珩、裴昱和他帶來的幾名侍衛圍在了正中。 “怎么,五日之期將至,寧王這是要做困獸之斗?”北越三皇子站在人群外,冷冷地看著衛珩,“臨時抱佛腳也不是這么抱的,你早干什么去了?你半夜三更想來就來,絲毫不顧及逝者的安息么?” “還原真相才是唯一能讓逝者安息的方法!”衛珩還沒來得及開口,裴昱便疾聲道,“昭鸞公主也絕不愿意這樣不明不白地……” 三皇子輕嗤一聲,打斷道:“此事沒有你置喙的余地?!?/br> 場面一時陷入了僵局。 “罷了罷了,朕來給你們打個圓場?!被实劭觳缴锨暗?,對著北越三皇子一拱手,“寧王突然提出要看公主的遺體,恐怕也是發現了什么疑點。左右明日他就必須拿出個交代,不若三皇子寬宏大量,放他進去瞧一瞧可好?” 三皇子卻沒買他的賬:“我們北越雖然民風開放,可也不會隨隨便便讓外男去瞧女子的尸身。倘若真有什么疑點他早該去看了,事到臨頭才提出來,誰知道是不是動了毀尸滅跡的心思?” 皇帝被他一通搶白,礙于其身份又不好發作,只得干咳了一聲,對著衛珩道:“寧王,你就非看不可嗎?三皇子說的有理,要是有什么線索,你怎么不早提出來?” “啟稟皇上,先前追查的方向有偏,是臣之過。如今請求查看公主遺體,的確是萬不得已?!毙l珩躬身道,“五日之期將至,臣愿在此許諾,若是公主身上無所發現,臣自當領受謀害公主的罪責,絕無二話?!?/br> “罷了罷了。公道在先,男女之防倒是其次,況且公主已經……”皇帝頓了頓,還是沒將“面目全非”說出口,只道,“三皇子既擔心寧王對逝者不敬,不如與寧王一同進去,如何?” 見三皇子仍是一臉不忿,想說什么的樣子,他連忙又補上一句:“這樣,朕也同你們一起進去,權當是做個仲裁?!?/br> 語畢,他深深地看了衛珩一眼,那一眼的含義很明確:朕對你可是仁至義盡了。 皇帝發話要親自前往,三皇子也不好再說什么,便從鼻腔里“哼”了一聲,不情不愿地應了。 三人抬步正要進那停尸的偏殿,卻聽裴昱在身后道:“等等——” “能不能也讓我……進去看她一眼?” 昭鸞公主的尸身被找到那夜,他得了消息,帶兵前去清剿賀七的巢xue——所以終究也沒能在最后看她一眼。 三皇子像是被氣笑了:“你覺得本皇子很好說話是不是?” “不是的!我與昭鸞……我辜負了她的心意,若不是我,她或許也不會……”裴昱也知道自己的請求是個非分之想,所以說得磕磕絆絆,“我不敢奢求原諒——我只是想……最后送一送她?!?/br> “你算老幾?”三皇子瞇著眼睛瞧他,“張口就說昭鸞對你有意,怎么證明?” 裴昱一時愣住了。他從沒接受過昭鸞的好意,就連她送的幾樣小禮物都退了回去,如今連個聊以紀念的信物也沒有。 “我只知道昭鸞有個心心念念的恩人?!比首诱f著,睨了衛珩一眼,“那人腿上有被狼咬過的疤,你有嗎?” 裴昱自然是沒有的,但他被這話提醒,連忙伸出右手:“我有這個——你看,這是半月前她咬的,我只有這個了……” 他將那傷疤舉到三皇子面前,生怕他不信似的:“昭鸞還給我涂了你們北越的藥膏,消腐rou的,說這樣便將這疤永遠留在我手上了?!?/br> 北越三皇子沉默不語。 “裴昱,你且別來添亂了。朕知道你為公主傷心,可拿個傷疤做證據未免也太滑稽?!被实蹏@了口氣,又沖三皇子拱了拱手,“還請三皇子包涵,咱們還是先……” “你喜歡她?”三皇子看著裴昱,突然開口道。 裴昱怔了一瞬,而后對上他的眼睛,認真地點了點頭:“是?!?/br> 北越三皇子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們出使這些天,他每日泡在皇家藏書閣,只知道昭鸞總往外跑,去找她那位恩人,旁的也沒有多做關心??蛇@幾日他盡力調查之下,也知道昭鸞日日纏著的恩人似乎不是寧王,而是另有其人。 “那就一起進去吧?!比首愚D過身道,“在我們北越,男人想見自己喜歡的女人最后一面,沒人會去阻攔?!?/br> 裴昱大喜:“多謝殿下!” “多謝三皇子允準?!毙l珩亦朝他頷首致謝。 三皇子對上他含著謝意的目光,到底還是覺得不爽,于是沒好氣道:“不必。咱們四個一起進去,可不是要圍著昭鸞的尸身打馬吊的。寧王,你這回最好能瞧出點什么來——倘若你不能的話,我一定要你的命?!?/br> 第168章 破曉 “朕會給你一個交代?!薄?/br> 四人穿過一條回廊, 便到了昭鸞公主停靈之處。 這偏殿內透著一股瘆人的涼意,蓋因皇帝讓人每日運來大塊的冰磚,并將尸身置于冰磚之上以保不腐。饒是如此, 殿內仍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惡臭。 尸臭的味道對皇帝來說甚為陌生, 一時間幾欲作嘔, 于是趕緊停住腳步, 以免在靈前失禮。 “寧王, 速戰速決?!彼园捉硌谧】诒?,悶聲道,“別擾了公主的清靜?!?/br> 衛珩的手在袖中緊攥成拳, 忍不住閉了閉眼。他心中升起一絲猶疑:困了他十多年的畏尸癥,真的能在一夕之間消解嗎? “怎么會這樣……” 裴昱先他一步奔至了靈前,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口中喃喃道:“昭鸞她……怎么會變成這樣……” 衛珩慢慢地呼出一口氣,別無選擇地睜開了眼睛。 盡管這一路上他已經無數次想象過那尸身的樣子,看到眼前的景象還是忍不住暗暗心驚——那尸身的確如打撈它的府兵所言,腫脹得僅余一個人形,被塞進匆忙趕制的白色殮衣里。 身上尚且如此, 面部就更不用說。水中的沉尸面部凸起處, 往往容易引得魚蟲啃噬,是以耳鼻都有所殘損,皮rou亦是鼓脹了一圈,雙目圓睜著凸出眼眶,只余雪白的皮膚和那雙藍色的眼眸可以昭示她作為公主的身份。 盡管那雙冰湖般湛藍的眸子,已經染上了死氣沉沉的濁色。 衛珩盯著那尸體瞧了片刻,才道:“三皇子,因你執意阻攔, 這尸身還沒經大理寺的仵作驗過吧?” “北越素有敬畏遺體的傳統,怎么可能容那些仵作開膛破腹,褻瀆昭鸞的尸身?”三皇子不忍地別過臉,恨聲道,“這個你想都不要想?!?/br> 見三皇子不悅,皇帝忙道:“雖沒有正式驗尸,可朕也讓宮里的醫官看過。那醫官看出公主鼻腔里有嗆水而出的血點,并非是死后落水?!?/br> “這一點臣是知道的?!毙l珩點了點頭,又對三皇子道,“開膛破腹自然有損公主的遺體,可若我只求查看公主的口鼻,三皇子可否應允?” 他態度有商有量,提出的要求也不算過分,三皇子沒再說話,權作是默認。 衛珩便從袖中拿出一個長條形的小盒,里面放著幾根細細的竹篾,頂上纏著棉絮。 衛珩小心地將竹篾伸進尸身的口中,慢慢地往喉嚨深處探去。溺水而亡的尸體半張著口,竹篾很順利地探了進去。而后他輕輕地拭了幾下,將竹篾拿出來在燈下細瞧。 “表哥這是……”裴昱離近了些去看,“這樣能看出些什么?” “公主若是在江中溺死,口鼻深處會有泥沙,甚至會有藻絮?!毙l珩小心地翻看著棉絮上的痕跡,果然在棉絮間看到了細碎的沙粒。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的確有沙——那些人心思倒是縝密?!?/br> “那些人?”三皇子的眉頭擰了起來,“你還沒放棄那陰謀論?” 衛珩也不同他爭辯,只凝神細思了片刻,又道:“既然口鼻里的泥沙不能證明公主是遭人所害,那本王便得看看公主身上其他地方……” 他話說了一半,卻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皇帝:“只是不知三皇子如何才能應允?!?/br> “咳咳……”皇帝抵著白巾輕咳了兩聲,深感他今晚將車轱轆話都說盡了,“既然咱們已經來到了公主靈前,便是本著尋求真相的目的。咱們不妨……給寧王一個垂死掙扎的機會?” 三皇子果然并不搭話,無聲地做著抵抗。 皇帝無法,只得訕訕地又說了一句:“那……就看一處如何?只讓寧王看那尸身上的一處,至于是何處,就由三皇子來指定,想來公主在天有靈也會諒解?!?/br> 三皇子沉默了半晌,到底說了句:“那就……手臂吧?!?/br> 衛珩知道,想讓他再做讓步也是徒勞,便只點了點頭,對著殿門口侍立的宮人道:“將公主的衣袖挽起來,動作要輕些?!?/br> “慢著,”三皇子突然抬手攔住了宮人,“我來?!?/br> 他到底不愿外人觸碰meimei的尸身,于是決定自己動手。那尸身胳膊腫大了許多,挽起來甚為吃力,三皇子忍著尸身散發出的氣味,小心翼翼地隔著布巾托起尸身的手腕,將那袖子挽了兩圈,鼻尖都憋出一層細汗。 “可以了嗎?” 衛珩蹲下身子,就著他的手細細地觀察了片刻:“再往上些,露出上臂來?!?/br> 三皇子咬緊牙關,心中暗想:便忍他最后一次。 尸身的手臂完全露了出來,皮膚脹得有些凹凸不平,顯出青白色。手臂貼著冰磚的一側,有些許淡紅色的尸斑,從肩膀到掌緣細細密密連成一條。 衛珩盯著那塊尸斑,似是在回憶什么。他沉思了片刻,突然說了句:“果然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