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86節
*** 自阮秋色那次探望衛珩,又過了兩日。 昨天夜里,燕州調來的兵馬集結完畢,時青便去府衙大牢附近發了信號。牢房里有氣窗,阮秋色又描述清楚了方位,這信號的一聲尖嘯,定是能落在衛珩耳中的。 余下的便是等待。到了第三日中午,府衙那邊遞來了消息,號令所有兵士并胡坤的部下前往通向水城的船塢,嚴陣以待。 彼時衛珩正與范宗錫一道,出了那牢房,準備去往賀七的畫舫。 范宗錫自然不是自愿帶衛珩去見賀七的。一個時辰以前,他邁步進入牢房時,身后的差役手里,端著一杯酒,酒里下了足量的□□。 “范大人終究是耐不住了?!毙l珩對他的前來毫不意外,施施然坐在桌邊道,“扣住了與煙羅有關的一切人等,找出那信了嗎?” 他告訴范宗錫有那一封信的存在,卻不說那信在哪。范宗錫只得借著查案的名義,將與煙羅有過往來的人都控制起來,仔細搜了數日,也沒查出什么。 這封信無疑是范宗錫的催命符,一日找不出,便一日不得安心,只能任由衛珩拖了這么些時日。前幾日賀七離了青州,還能拖得過去,可昨日賀七一回來,便召他過去問話,問的定是煙羅之死。衛珩知道的太多,若落在賀七手里,他與范昀都是萬劫不復。 范宗錫并不答話,只讓差役將那酒放在了桌上,瞇著眼睛打量衛珩側顏完美的弧線。 衛珩睨了那酒杯一眼,不以為意道:“我還以為范大人會來得早些,倒叫我等得著急。實話告訴您,那封信其實并不存在?!?/br> 范宗錫愣了一愣,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幾分:“你又如何知道?” “自然是聽出來的?!毙l珩不咸不淡地說,“人在黑暗里更難掩飾情緒,煙羅心里想的,全都露在聲音里了?!?/br> 那所謂的信不過是說出來誑范昀的,他沒拆穿,也只是想看看范昀會如何選擇。 “果然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狈蹲阱a冷笑一聲,“既然如此,本官也就沒什么顧慮了。邱公子,請喝了這酒吧?!?/br> 衛珩亦是淺淡地笑笑,不緊不慢道:“我既然肯告訴您這個,便是知道自己死不了。那煙羅的信雖然并不存在,我卻在外面留了消息。若是我死了,那消息也會被遞到賀七爺手里?!?/br> “通過您那位嬌妻?”范宗錫不屑地笑了笑,“煙羅的消息,七爺會信,可你那嬌妻有什么憑據?本官只需告訴七爺,你伙同煙羅售賣假藥,可煙羅想與范昀私奔,激怒了你,你才將她殺死。人證物證本官做得周全,到時候你已經畏罪自盡,不管你那嬌妻說什么,七爺都不會信的?!?/br> “是嗎?”衛珩聽了,只輕輕淡淡地回了一句,面上的神情絲毫不為所動,“若是說您包庇范昀銷贓,確實不足為信?!?/br> 他說著突然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范宗錫一眼:“可若是我那小嬌妻告訴七爺,殺害煙羅的兇手,就是范大人你呢?” 第90章 對決 “管教你不知今夕何夕,直登極樂…… 范宗錫面色陡然一變, 頰邊的肌rou繃得死緊。 半晌,他才沉著臉開口道:“你以為這樣污蔑,七爺便會相信?” “是不是污蔑, 你心知肚明?!毙l珩輕飄飄地在桌邊坐下, 并不多看范宗錫一眼, “那日你尾隨著范昀到了倉庫, 又聽見煙羅所言, 知道自己欺瞞賀七一事已然暴露。范昀是你的愛寵,你自然不會讓煙羅帶他離開。于是殺了煙羅,便成了你唯一的選擇?!?/br> 范宗錫臉上青白交替, 咬著牙一言不發地凝視著衛珩,似是想聽他還能再說出些什么。 “其實, 你若是帶走了范昀,只將此事嫁禍于我,再將我捉入牢房秘密地處死,沒準還更容易些?!毙l珩接著道,“興許你一開始也這樣打算。只是后來你信了煙羅的話,誤以為我與范昀真有私情。所以寧可冒著風險, 也要將我們二人一同置于密室, 讓我們不得不互咬對方,來撇清自己的嫌疑?!?/br> 衛珩看著范宗錫的臉色,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意圖,忍不住嗤笑了一聲:“范大人,您平日里怕不是看多了小姑娘愛看的話本子?以為只要我咬了范昀,他便會心灰意冷,一心一意地投向您的懷抱嗎?” 范宗錫攥緊了雙拳,一雙眼睛死死地怒視著衛珩。 “可惜您與煙羅都誤會了?!毙l珩聲音里滿是低嘲, “先前被您灌了藥弄瘋的那個杜從英,他是范昀唯一的心上人。您那義子為了他恨您恨得入骨,并沒什么移情別戀的興致?!?/br> “你到底是什么人?”范宗錫終于開了口,滿臉都是驚疑之色。 杜從英一事他做得隱秘,便是煙羅也絲毫不知內情。眼前這人既與范昀并無私情,又如何能夠得知這個秘密? “我與范大人見過?!毙l珩淡淡道,“那時我戴著面具,無怪您認不出來?!?/br> 戴著面具,還同他見過…… 范宗錫怔了一瞬,失聲叫道:“鐵面閻王?!” 衛珩一手支頤,肅了神色:“憑范大人這句話,本王便可治你不敬之罪了?!?/br> “這、這……”范宗錫后退了兩步,一時間被這令人震驚的消息激得心亂如麻,“不對,不對……你沒有證據,你不能治我的罪……” 他無暇去想遠在京城的大理寺卿為何突然出現在這青州城,滿心只能想著,自己的罪行方才被他揭破,以那鐵面閻王剛直不阿的脾性,定然非讓他認罪伏法不可。 “范大人是說什么證據?若說的是你不敬之罪,不需要什么證據,全憑本王心意?!毙l珩道,“至于你殺害煙羅一事——” 他刻意拖長了音調,看見范宗錫驚惶的神色,才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范大人是有些小聰明??墒菬熈_劫持我們二人,你事先必不知情。你臨時起意地殺人,做得能有多精細?” “此案的關鍵,就在于真兇是如何離開了倉庫,還能讓房門從內鎖上。本王設想了四五種機關,考慮到范大人行事倉促,想必只來得及采用最簡單的一種——那門根本就沒上鎖?!?/br> 范宗錫眼皮一跳,低垂著頭,仍是沉默。 “你對煙羅早有疑慮,所以才帶著迷香跟了過去。煙羅弄暈了范昀,又去劫本王,你便趁這個工夫躲進了倉庫的箱子里。聽見她與范昀的對話,你盤算好這個殺人的伎倆,便是構造密室的假象,嫁禍給本王?!?/br> “那迷煙的劑量足以讓我們昏睡到第二日早上。到時你只需身先士卒,讓人知道這門上落了鎖。你特意選了六個身強力壯的去撞門,讓他們使出全力,務必一擊即中,因為但凡人少些,或是他們力氣用得不夠,很容易就會發現門上并無阻力?!?/br> “范大人這樣簡單的把戲,怎么可能不留下證據?”衛珩道,“那門上的鑰匙,不是在煙羅身上發現的,而是藏在了隱蔽處。兇手沒必要這么做——那鑰匙只能是煙羅自己藏的。而找不到鑰匙的兇手,只得設法將鎖破開,無論他怎么破,那鎖梁歪曲的角度定是向外,與鎖頭分離??墒悄擎i若是被破門而入的力道撞開,鎖梁定是向內彎曲的?!?/br> “只要驗一驗那鎖,便可以鎖定真兇了?!毙l珩輕輕巧巧地做了總結,“畢竟這個把戲,只有第一個去推那門的人可以施展,也就是范大人您?!?/br> 范宗錫不動聲色地聽完,似是舒了口氣,揚聲道:“王爺盡可以去查,下官問心無愧?!?/br> “本王就知道范大人是個細心的,定然已經更換了證物?!毙l珩挑眉一笑,“所以本王已經讓人控制住了那日隨您去往現場的差役,他們對那鎖梁的形狀總該有個印象,憑印象畫出圖來,交叉對比過,范大人便會多一項偷換證物之罪?!?/br> 范宗錫的面色驟然灰敗,半晌才咬著牙關道:“既然我已經落在了王爺手里,便只有一條死路,若是這樣,還不如……” “范大人,本王可沒心思跟你同歸于盡。更何況你若謀害皇室,是要株連九族的?!毙l珩不咸不淡道,“本王此行另有目的,你若肯配合,本王答應饒你不死?!?/br> 范宗錫眨了眨眼,懷疑地看著衛珩,似是在掂量他話中的真假:“配合什么?” “賀七不是召你過去嗎?”衛珩睨著他道,“本王也要上他的船?!?/br> *** 范昀與賀七的關系顯然要比范宗錫更緊密些。那日他帶阮秋色上船,并未受到什么盤問,可今日范宗錫帶著衛珩到了那幢接引的小樓,店里掌柜模樣的中年人卻狐疑地打量了衛珩許久。 “七爺吩咐,要我給煙羅之死一個交代?!狈蹲阱a強作鎮定地解釋道,“此人便是交代?!?/br> 這次他們等了大約半個時辰,店內的小廝才在前方引路,帶著他們往后門走去。 那艘被阮秋色描述得生動具體的畫舫,就停在小樓的后門處。 衛珩剛一上船,便被兩個魁梧有力的船工制住了。那兩人押著他走進一層的廳內,范宗錫跟在后面,暗暗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滴。 那廳里門窗緊閉,陳設著一展屏風,一道看不分明的身影就坐在屏風后面,看動作,似是在給自己斟茶。 “范大人來了?!辟R七的聲音疏疏淡淡,內里卻含著些許威壓,立時便讓范宗錫不安了起來。 “七爺,”饒是知道對方看不清楚,他還是躬身一禮,聲音里甚至有了些許顫抖,“關于煙羅之死,此人……” “不急?!辟R七揚手打斷了他的話頭,“死人的事我倒不太關心,不如先來說說更重要的。比如我們的新藥,如今已經制得八九不離十,面市之后,定能給主顧們一個驚喜?!?/br> “是、是嗎?!狈蹲阱a的神色十分僵硬,擠出個笑容應和道,“七爺一向不同我說關于藥的事,怎么今日……” 賀七卻并不答,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給這新藥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幻夢散’。咱們過去賣的‘幻樂丹’不過是用罌粟子與曼陀羅調制而成,雖能使人歡欣,卻不至于讓人欲仙·欲死??蛇@‘幻夢散’卻是不同,若是引燃在薄薄的錫片上,吸入一口,管教你不知今夕何夕,直登極樂?!?/br> 范宗錫干巴巴地笑著說:“那自然、自然是更讓人欲罷不能……” “可不是么?!辟R七嘴角勾起個滿意的弧度,“這‘幻夢散’還有個好處。只要吸上一次,不光這輩子擺脫不得,但凡斷上一頓,便如萬蟻噬心一般,難受得死去活來的,你說妙不妙?” “妙、妙?!狈蹲阱a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只得順著賀七的話頭。 “這樣一想,廢掉的那幾十個藥人,倒也值得?!辟R七接著道,“畢竟這‘幻夢散’里最重要的一味藥,本就是西南夷族懲罰罪人時用的。吃了那藥的,都會在幻覺中瘋癲起來。咱們試了這么多次,才拿捏好了劑量,是不是稱得上來之不易?” 范宗錫訕訕地笑了笑,正想應聲,卻聽見衛珩淡聲道:“范大人也不必應了。賀七爺這話應該是說給我聽的?!?/br> “可不是嘛?!辟R七輕笑了一聲,悠然道,“您千里迢迢地過來查探了這么些時日,我總要給您個說法。您說是不是,寧王殿下?” 范宗錫悚然一驚,在衛珩與屏風之間打量了片刻,下意識地跪了下來。 “七爺饒命!”他顫著身子磕了個響頭道,“我、我不知道此人便是寧王,還以為他是殺害煙羅的兇手,才帶來給您過目……” “這里沒你的事了?!辟R七淡淡道,“‘幻夢散’的勁頭還是大了些,不如先給你試試。帶下去?!?/br> 他話音剛落,候在一旁的那兩名船工便上前拖走了抖抖索索的范宗錫。 “如此,便只剩我與王爺二人了?!辟R七的聲音里能聽出些笑意,“您好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了您的身份?” “這并不難?!毙l珩不動聲色道,“你只是比本王預想中更快些?!?/br> “哦?”賀七饒有興致地問,“怎么王爺落在了我手上,還這么鎮定自若的?” 衛珩淡淡一哂:“七爺神出鬼沒,狡兔三窟,單這水城里便有十數條船只的外觀與您的畫舫相同。水城里亦是遍布你的眼線,若是提前驚擾了你,船一入海,便再難捕捉到你的行跡了?!?/br> “不錯?!辟R七點點頭,“所以你故意上了我的船,想放線索給你的手下來尋?可我船上的人眼睛尖的很,你的手下一進入方圓百丈的范圍,便會被發現的。然而眼下風平浪靜……” “眼下風平浪靜,是因為你船上的人看不到本王的手下?!毙l珩沉聲道,“他們從水下來?!?/br> 青州多水,他便特意多帶了些水性上佳的暗衛。他們自小便受著特殊的訓練,在水中閉氣可達多半刻,被稱作“水鬼”。 賀七眼皮輕跳了一記,就聽見衛珩接著道:“此時此刻,他們應是已經控制了船艙,正駕著船朝青州主城而去?!?/br> 主城的船塢,集結了數千兵馬。此番動作,不光要擒拿賀七,更要將趕來搭救他的朱門勢力一網打盡。 衛珩話音剛落,大廳里的門突然被人自外向內推開,一名暗衛向著衛珩頷首致意,示意這艘船已經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王爺倒真是給了我一個驚喜?!辟R七靜默了片刻,忽然拍了拍手。然后氣定神閑道,“既然如此,我也該還給王爺一個驚喜?!?/br> 他正說著,屏風后面忽然一陣響動,有一道身影自遠而近,從大廳那頭走了過來。 走出了屏風,衛珩才看清楚,那是一個面容板正,身材勁瘦的男人,身前還押著一個瘦小的女子。男人的手指奇長,緊緊扣著那女子的咽喉,迫得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那女子的眼睛上蒙著布條,似是被點了啞xue,半絲聲息也發不出。然而她應該是能聽見的,因為她滿臉都是眼淚,洇濕了窄窄的布條,毫無規則地流淌下來。 衛珩的雙手緊握成拳,力道之大,指節都隱隱發白。 那女子正是阮秋色。 第91章 脫險(新增500字?。?nbsp; 應該是一更…… “一直蒙著阮姑娘的眼睛, 不合待客的規矩?!?/br> 賀七坐在屏風后,聲音和緩得倒真像是在招待客人:“烏頭,把布條松開吧?!?/br> 扣著阮秋色咽喉的男人左手一揚, 那布條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阮秋色眉心緊蹙, 雙目大張, 對上衛珩的眼, 便死命掙扎起來, 想告訴他什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是胡坤?!毙l珩輕聲道出她的想法,“胡坤反水了?!?/br> 阮秋色拼命點頭。 今日午時, 時青接到消息便出門調度。安全起見,她就只在胡府中等待消息??沙粤T午飯, 她便覺得一陣昏沉,等到醒來,人已經在賀七的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