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68節
衛珩知道, 那絲絳延伸下去, 是一片天青色的云緞,上面繡著淺紅色的蓮花。方才他驚惶失措地別開了眼,所以看得也不分明,那片片蓮葉下面,是不是還繡著兩條游魚呢? 他心不在焉地想著那兩條錦鯉似的小魚,游在她身前薄薄的衣料上。女兒家的肚兜小小一片,魚兒怎么肯安生地待著,一定是逮著個機會, 便迫不及待地跳脫了出來,貼著她的身子,游到她光潔無瑕的背上去了。 衛珩有些口干舌燥。他向后退了幾步,又退了幾步,直到后腰抵在了桌邊。他順勢坐下來,強迫自己咽下幾口已經冰涼的茶水,卻沒覺得臉上的燥熱消退半分。 那小魚壞得很,還在黑黢黢的被窩里四處亂游。衛珩閉上了眼,深呼吸幾次,才將身體里竄動的某些念頭壓了下去。 傅宏說過,那解藥服下之后,兩刻鐘便可起效。衛珩耐心地等著,直到更夫又敲了一聲梆子,才緩步走到床邊看她。 “好點了么?”衛珩輕聲問。 阮秋色卻不聲不響,仍然背對著他,一動不動的樣子。她呼吸聲有些亂,又壓抑著什么,一聽便知道并沒有睡著。 衛珩又問了一次,仍是沒得到回應,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按照阮秋色的性子,若真恢復如常,不會這樣悶著不理人的。難道…… 衛珩擔心那解藥出了什么岔子,連忙俯下身子,將她連同被子整個翻轉過來。 一對上阮秋色的眼睛,他頓時愣住了。 小姑娘兩眼哭得像兔子似的,通紅通紅,還有大顆大顆的淚珠不斷地涌出來,順著眼角流進鬢發里。她整張臉也憋得通紅。許是方才壓抑著哭聲,唇上的齒痕又重了些,看得衛珩心里一抽,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阮秋色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方才躺過的那片枕頭上都是一大塊水痕,滿滿地控訴著主人的委屈。 “你……”衛珩用拇指輕輕抹掉她瞼下的淚滴,聲音輕得近乎低喃,“……你哭什么?” 有什么傷心的事,要哭成這樣呢? 還是說,誤喝了那催情的酒,覺得自己在他面前丟了臉,才羞憤得哭了? 阮秋色原本咬緊了牙關,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但此刻被衛珩按著與他四目相對,那些卑微得讓她生厭的委屈便源源不斷地從眼里洶涌而出,全被他盡收眼底,根本無所遁形。 “你怎么……這么討厭啊……” 她一開口,喉間便酸澀難言地抽噎起來,說話斷斷續續,怎么也連不成句。 衛珩以為她是在氣自己強迫人吃藥,便難得耐心地哄著:“不吃藥你會難受?!?/br> “那也、也不關你的事!”阮秋色費了好大力氣才擠出句完整的話,“什么都要按你的心意來,我本來還在生氣的,你不哄我,還給我喝那樣的壞酒,看我像猴子一樣表演夠了,又讓我吃藥,你想怎么樣便怎么樣嗎!生氣由不得我,難受也由不得我嗎……” 她說著說著,眼淚流得更兇,衛珩無措地去擦,指尖才剛挨上她的臉,就被阮秋色從被子里費力掙出的手打開了。 她用手背胡亂地抹著眼淚,卻越抹越多。阮秋色覺得自己在衛珩面前這樣太丟臉了些,又哭得停不下來,心里又氣又急,下手也越發重,揉得眼眶附近的皮膚更紅了幾分。 衛珩見她這樣,心里又軟又疼。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聲音和緩道:“本王不知道那酒里……是本王不好?!?/br> 這十多年來他幾乎沒有跟人道過歉,說出這么一句,自己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么,只好沉默地望著阮秋色。 小姑娘的臉色卻并沒有因為這句道歉好看半分,她聽了他的話,反而想起什么似的,咬著嘴唇哭得更厲害了。她整個身子都哭得一抽一抽的,兩手搗著眼睛,像是有天大的委屈一般。 衛珩著實沒了主意。他直覺阮秋色還有話沒說,便想拉開她的手,看著她眼睛好好問一問。阮秋色卻執拗起來,兩手死命地掙扎,頭也扭向一邊并不看他:“你別碰我!” 她掙動的力氣大了些,身上的被子滑落下來,衛珩眼里便落入了一片雪白與天青色。 他慌亂地別開視線,卻在她雪白的右肩與天青色肚兜相接處,倉促地瞥見了一抹灼目的紅色。 那是個紋身,只露出了邊緣的輪廓,像是一片花瓣。 阮秋色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光裸的皮膚上。房間里的空氣微涼,她身子有些微微的顫,但被他目光觸及的地方又像是燙的。 她偏著頭,余光里看到他修長好看的手探向了自己的右肩,手指輕輕觸到了她的皮膚,引發了一瞬間的戰栗。阮秋色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雙拳攥得死緊,感覺到他的手指碰著了云緞做的肚兜,將那軟布往旁邊撩開了半分。 衛珩看清楚了,那是一朵紅色的芙蓉花。 “這是……”他的指腹輕輕刮擦過纖毫畢現的花瓣,聲音里帶著點無知無覺的啞,“……怎么來的?” 阮秋色愣住了。 過了片刻,她才明白過來。濃重的失望和羞恥感一齊涌上頭頂,讓她眼淚也忘了流,只轉過頭直勾勾地看著衛珩:“你就只想問這個?” “這很重要?!毙l珩目光灼灼地與她對視,“這個紋身,那煙羅身上也有?!?/br> “是么?!比钋锷湫α艘宦?,“紋在哪里?后背,腰上,還是……也在胸前?” 衛珩終于聽出她語氣里的古怪來。阮秋色從來沒用這樣的口氣跟人說過話,冰冷譏誚的,有些刺人的酸意。 他總算明白了幾分阮秋色今晚在氣什么,沒想到她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樣子,也是會吃醋的。 “比你身上的靠下一點?!毙l珩老老實實地答道,又補上一句,“本王只看到了這個?!?/br> 阮秋色聞言,發出了一聲輕嗤:“那王爺恐怕辜負了良辰美景?!?/br> 衛珩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但仍耐著性子答道:“本王是為了查案,今晚就只問了些問題而已?!?/br> “哦?”阮秋色挑起眉梢看他,“問出什么了嗎?” 衛珩點點頭,答得很有底氣:“當然。這個案子本王現在已經有數了?!?/br> “這樣啊?!比钋锷p輕地笑了笑,笑意卻沒達到眼底,“在王爺眼里,我同那煙羅姑娘,有什么分別嗎?” 衛珩眉心皺得更緊了些,并不明白她何來這個問題。 “我覺得沒什么分別?!比钋锷灶欁缘卣f下去,“我們倆都脫了衣服,都使盡了手段撩撥,可王爺是一樣的冷靜,一樣的坐懷不亂呢?!?/br> 她臉上的神情滿是自嘲,帶著極為深重的失落。 衛珩沉眸看著,對她方才泣不成聲的緣由,隱隱地又多了幾分認知。他想說些什么,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既然沒什么分別,王爺怎能厚此薄彼?!比钋锷托σ宦?,眼睛死死地盯了過去,“都是問問題,王爺怎么不來跟我猜拳呢?” 衛珩眼皮一跳,頓時全明白了。 *** 衛珩問煙羅的,大多都是些平常的問題。 家中幾口人,喜歡吃什么,同哪位客人關系好些,等等。 因為不知道煙羅在那幾人的瘋病里究竟起著什么作用,問她別的,反而會打草驚蛇。 枯燥無聊的問題很快就將她問得不耐起來,而人一旦生出了情緒,就很難將真實的情況藏得滴水不漏。 等到她滿臉都寫著厭煩時,衛珩不動聲色地拋出了一句:“聽他們說,你這兒有好東西,是么?” 他將那個“好”字說得意味深長,煙羅的眼里閃過了一剎那的錯愕,頓時警覺了幾分:“誰說的?” 她話剛脫口,才反應過來,立刻斂住了神色,笑道:“什么好東西呀?我怎么不知道?” 衛珩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這才云淡風輕地笑笑:“青州城誰人不說,煙羅姑娘的身段是人間至寶呢?!?/br> 對著那煙羅,他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只要虛了視線,她便構不成什么影響。然而面對著阮秋色不依不饒的眼神,衛珩一時只覺得無措。 “你去過醉紅樓了?”他低聲問。 阮秋色卻不答,只是目光挑釁地看他:“一樣的規則,若我輸了,便回答你一個問題。若王爺輸了,我也不要你脫衣服?!?/br> 衛珩覺得不妙,果然,剛對上她炯炯有神的眼睛,就聽見她一字一頓道:“若你輸了,便要親我一下?!?/br> “你為什么會覺得……”他皺著眉頭,眼里滿是不解,“……親你可以當做懲罰?” 阮秋色眼神躲閃,半晌才悶悶地說:“我又不知道你還有什么不愿意做的事?!?/br> 也不想看他脫衣服。她方才同他那樣親密,他都不動如山的,便是衣服都脫光了,只怕還能給你表演一個大寫的坐懷不亂。 衛珩聽她這悶悶不樂的口氣,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無奈地扶額,又忍不住笑了:“可你有所不知,本王與人猜拳,從來都是贏的?!?/br> 阮秋色瞠目結舌。 從來都是贏……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盤算得好好的,衛珩今晚脫給那煙羅幾件衣服,她便要討回幾個親吻來,讓這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狠狠吃個教訓,以后再不敢跟別人玩這種孟浪的游戲。 所以……她今晚的醋是白吃了嗎? 衛珩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又低笑了一聲,活動活動手指,便擺好了猜拳的架勢:“來吧?!?/br> 阮秋色心里又羞又窘,還帶了點無法言說的失望,扁著嘴又有些想哭。 然而自己說出來的話,她更不好意思反悔,只好可憐巴巴地看著衛珩背在身后的手,聽他說“一、二、三”,才慌慌張張地比出個剪刀。 衛珩五指平張,出了個柔軟的布。 阮秋色低著頭愣愣地看了半晌,這才明白過來。她嘴角無意識地揚了揚,剛一抬頭,唇畔便被溫溫熱熱地覆上了。 衛珩一手輕托著她的臉,一手幫她裹上了被子,將人擁在懷里,這才專心致志地品嘗起自己的懲罰。 說是懲罰,明明更像獎勵。 那晚高燒時他也曾這樣吻過她,但記憶十分模糊,只記得她嘴唇很軟,有種令人舒服的涼意。 現在他知道了,除了微涼柔軟,她的唇還帶著絲絲縷縷的甜。 阮秋色抓著衛珩的衣襟,感受著他小心翼翼的觸碰。他動作溫柔到了極點,輕吮著她唇角,讓她微微張了口,靈巧的舌頭便溜進來與她勾纏。 阮秋色的眼睛頓時睜得溜圓,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睫,連呼吸都忍不住靜止了。衛珩感覺到了她的僵硬,像是有些想笑,又扣緊了她后腦,加深了這個吻。 等到這個婉轉綿長的親吻結束,阮秋色小臉憋得通紅,靜靜地偎在衛珩懷里,被他撫著背順氣。 “你的問題問得不對?!毙l珩低頭看她,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嗯?”阮秋色仰頭不明所以地看他。 “你問在本王眼里,你和別人有沒有分別?!毙l珩捏了捏她酡紅的小臉,一字一頓道,“可本王眼里沒有別人?!?/br> 這話他說起來有些難為情,但他還是看著阮秋色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出了口。他意識到這段時日的“克己守禮”許是給了阮秋色不安,雖然她從不說,只親親熱熱地賴他,可今晚將枕頭沾濕的那么多眼淚,怕是一多半都從這里來。 阮秋色嘴角無法抑制地上揚著,將腦袋在衛珩懷里蹭了蹭,這才小聲說了句:“你要問我什么問題,就快問吧?!?/br> “不急?!毙l珩低笑了聲,扶著她肩頭,將裹在被子里圓滾滾的小姑娘推開幾分,這才氣定神閑道,“來猜拳?!?/br> 阮秋色眨了眨眼,只當他是真心喜歡用這游戲來審問別人,便懵懵懂懂地跟他出拳。 一個時辰后。 “你、你怎么又輸了……”小姑娘眼里羞得水汪汪的,嘴唇紅得像要滴血,“你這個騙子,還說從來都是贏,明明一次也沒贏過……” 衛珩拉著她的小手,笑倒在了床邊。 他側枕著自己胳膊,眼里滿是得逞的笑意,半晌才啞聲說了句:“有這樣好的懲罰……傻子才想贏?!?/br> 第70章 朱門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