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61節
羅夫人的神色有些為難:“夫君在外頭的事情,我平日里是從不過問的,只知道去年年底時,夫君店里的資金周轉不開,從府里支了不少銀子。往后每過上幾日,便要從府里弄出些錢去補店里的窟窿。家里境況一日不如一日,只好裁減下人,變賣器物。再后來……” 她沒再說下去,再后來,羅瑞安就瘋了。 李嬤嬤也在一旁嘆道:“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樣的困難。老奴這一輩子,見識過府上多少次起起落落,哪有像少爺這次一般,掏空了家里不說,還欠下那一筆高利貸……” “高利貸?”阮秋色想起方才李嬤嬤開門時警惕的眼神,頓時明白了,這羅家近來應是三不五時地被人上門討債,才如此草木皆兵。 羅夫人撫了撫懷里男孩子的頭,嘆了口氣道:“我去了信給母家,看能不能送些錢過來,解了燃眉之急。要不然,恐怕就只能賣了這家宅還債了?!?/br> “可是夫人,”阮秋色皺著眉頭道,“我母家也是做生意的,爹爹曾說起過,高利貸是生意人的底線,往往只有賭徒才去碰那個,羅相公會不會是在外面染上什么惡習了?” “???”羅夫人眼皮跳了跳,顯然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我家相公不是這樣的人,平日里雖然也因為生意往來去跟人喝幾回花酒,但從不外宿,像賭博這樣的事,他定是不會沾的吧?!?/br> 阮秋色便點點頭:“我也只是胡亂猜猜而已,夫人別往心里去?!?/br> *** 從羅家出來,阮秋色還在感慨:“這羅夫人也是夠可憐的,被丈夫坑成這樣,半句怨言都沒有,還一心只想著為他積福?!?/br> 衛珩瞟她一眼,低笑一聲道:“她是不如你牙尖嘴利,吵起架來氣勢如虹的?!?/br> “王爺可不要誤會我?!比钋锷Σ[瞇道,“我以后不會同你吵架的?!?/br> 衛珩挑眉:“你就這么自信?” “你想啊,夫妻吵架無非這幾個原因:一是為錢,可我又不缺錢,多畫幾張畫,沒準可以連你一起養活;二是因為婆媳關系,可咱們倆都算是孑然一身;三是因為丈夫出去花天酒地,這個我就更不擔心了,畢竟,我比你更有花天酒地的本事?!比钋锷庵种刚f得有條有理。 衛珩抬眼撇過去:“你似乎還很得意?” 阮秋色訕訕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俗話說,藝多不壓身嘛……” 她頓了頓,又揚起了個狡黠的笑容道:“而且我爹說過,美人兒就是用來寵的,便是你真要同我吵架,我也會讓著你的?!?/br> 衛珩得了她這句承諾,卻沒覺出一絲歡喜來。他在心里回味了兩遍,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第62章 牽手 和喜歡的人逛夜市。 阮秋色見衛珩一直沉默著, 以為他是被自己的話感動了,便又笑嘻嘻地去拉他的衣袖,卻被對方輕輕巧巧地抬手避開了。 她抓了個空, 只好訕訕地用手撓撓頭道:“那接下來我們去哪兒?第二個發瘋的病人家里么?” 衛珩給她看過胡坤那本冊子。第二個發瘋的病人名叫馮良, 家里經營著青州最大的武館。也就是此人在癲狂的狀態下沖上街頭, 不僅將過路行人活活咬死, 還失手傷了數人, 被胡坤帶著衛兵當街斃命了。 “冊子上那七名病人散落在城中各處,若是按著發病的順序去查,得在這青州城兜上兩個圈子?!毙l珩回身看著阮秋色道, “早上的地圖白看了?” 阮秋色這才明白他出門時為什么特意讓自己看看客棧大堂里掛的青州地圖。她細細回憶了冊子上的內容,將那幾個發病之人的住所與地圖上的位置一一對應起來, 很快就理出一條最短的路線來。 “那就去第五位發病者陸逢春家里,”阮秋色主動上前帶路,“就在城西六安巷,不過三四里遠?!?/br> *** “這是怎么了?” 阮秋色遠遠地就看見六安巷里人滿為患,走近一瞧,卻見一戶人家的正門大喇喇地敞著, 周圍聚攏了不少圍觀的行人。 她定睛一瞧, 那門上“陸府”的牌匾被摘了一半,歪在一旁,幾個彪形大漢正從屋子里一抬一抬地往外搬東西。 “這位大叔,”阮秋色輕聲去問旁邊看熱鬧的鄰居,“這家人犯什么事了?” 那鄰居似是知道不少內情,見問話的是個小姑娘,也沒什么防備心,只咂咂嘴感慨道:“借高利貸了唄。好好一個富庶人家, 兒子好賭,生生把家底敗光了不說,人也瘋了,真是造孽啊……” 阮秋色趕緊追問道:“怎么會瘋的?瘋成什么樣子?” 那鄰居原本也只是隨口一答,聽阮秋色這樣問,頓時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警惕道:“你個小丫頭,問那么多干嘛?” 得,又是一個被知府大人封了口的。 阮秋色眼珠轉了轉,面上頓時顯出些擔憂來。她將那鄰居讓到一邊,低聲道:“我是聽您說起那陸公子又是好賭,又是借高利貸的,最后還發了瘋,便有些著急?!?/br> “你急什么?”那鄰居只覺得莫名其妙。 “不瞞您說,”阮秋色指了指衛珩,面上的神情更凄楚了些,“我家相公沉迷賭錢已經一年多了,敗光了家里的銀錢不說,這幾日還往地下錢莊跑了兩回。我就怕他借了高利貸,像那位陸公子一樣被逼瘋了可怎么辦啊……” 她這番話雖然是隨口瞎編的,可頂著一張單純無害的臉,倒真讓那鄰居生出幾分同情。 阮秋色見他神情似有松動,趕緊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擠出兩滴淚花來:“大叔,我相公畢竟是家里的頂梁柱,他要是瘋了,我也活不了了……” 那鄰居見她急得哭起來,忙低聲勸慰道:“你先別急,這陸公子發瘋倒也不是高利貸逼的。他瘋得突然,原本只是在家待著,突然就手舞足蹈地跑出了門,嘴里還喊叫著什么。他家里人原先都不知道他借了高利貸,是等他瘋了之后還不上錢,才有人上門討債的?!?/br> 阮秋色聞言,撫著胸口道:“那我多少放心了些。不知這陸公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賭錢的?他家的宅子這么闊氣,想必是賭了許多年,才能將這祖宅也敗掉吧……” “哪里,也就不到半年?!蹦青従訑[擺手,“他原先也是個好孩子,跟著父親做生意,都快能獨當一面了。也就是半年前開始,說是去店里盤賬,其實不知道是去哪里鬼混,賬面上的銀子也挪用了不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去賭了嘛……” 衛珩看著阮秋色拉著那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說了許久都沒有離開的意思,便走上前想聽聽他們在說什么??梢桓青従拥囊暰€對上,卻覺得對方看他的眼神很有些復雜。 像是輕蔑,又帶著點同情。 阮秋色已經與那鄰居聊的差不多了,知道再問下去只會讓人生疑。見衛珩過來,她趕緊同那鄰居道謝,挽上了衛珩的胳膊,想拉他一起離開。 卻不料那鄰居對著衛珩認認真真地說:“年輕人,你有這么善解人意的夫人,可要知道珍惜?!?/br> 衛珩正覺得一頭霧水,就聽見那鄰居語重心長道:“賭博這玩意兒,一旦沾上就是無底洞,你好自為之吧?!?/br> *** “王爺王爺,不是我故意抹黑您,”阮秋色小跑著跟在衛珩身后,急急地向他解釋,“向平頭老百姓套話不比您審問犯人,最好是先引起對方同情,等他們與你站在了同一陣線,才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br> 衛珩涼涼地斜睨她一眼:“除了造謠本王吃軟飯外加沉迷賭博,你就沒別的法子引人同情?” “那不是一時順嘴嘛……”阮秋色訕訕地笑了笑,“下次,下次我一定找個別的理由,保證不會有損您的威名?!?/br> 衛珩淡淡地哼了一聲。 從六安巷里出來,兩人直奔方才提起過的,在街上發狂傷人的馮良家里。 衛珩全程保持著沉默,就想看看阮秋色怎樣一邊引人同情,一邊保全他的威名。 而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并學會了一個人生的道理——信阮秋色的嘴,不如信世上有鬼。 “你所謂的不會有損本王的威名,”從馮良家里出來,衛珩聲音里憋著火,“就是告訴別人本王天天在家里打老婆?” 阮秋色心虛得很,低眉順眼地看他:“我都是為了幫王爺套話嘛……要是不這么說,那馮夫人怎么會告訴我,馮良平素便很難控制自己的脾氣呢?” 按照馮夫人的說法,馮氏武館自去年起,生意便有了頹敗之象。尤其是去年年底,對家挖走了武館里數名優秀的師傅,歷經幾代人的馮氏武館遭遇了空前的危機,幾乎要入不敷出,全靠祖輩傳下來的積蓄往里添補。 馮良原本就有些情緒不穩的毛病,隨著武館的衰落愈演愈烈,甚至在家里也偶爾會動起手來。 至于馮良是如何發瘋的,馮夫人卻三緘其口,無論如何也不肯提及。 阮秋色怕問得多了打草驚蛇,安慰了她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大半日的工夫過去,阮秋色與衛珩將那冊子上記載的病人家里挨個走訪了一遍,快到黃昏才回到了投宿的客棧。 阮秋色累得癱倒在衛珩房間的床榻上,一動也不肯動:“王爺,這一日的調查,除了知道這些發瘋的人家里現在都很窮以外,還有什么收獲???” 不光是羅瑞安,陸逢春和馮良,其余幾人家里的境況亦是不佳。要么是寬敞的宅邸空無一物,要么是家宅都沒保住,寄居在親戚家里。 衛珩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才道:“不是窮,而是家道中落?!?/br>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很突然的家道中落?!?/br> 今日調查到的諸人多是商戶出身,家里頗有積蓄,只是在半年內突然發生了變故,不僅生意一落千丈,還欠下了不菲的債務。 阮秋色翻了個身,側躺著看他:“那說明什么?他們是承受不了由奢入儉的打擊,才突然瘋了嗎?” 她想想也覺得不可能,突遭變故的生意人多了去了,就算是想不開,大多也是冷冷靜靜地自尋短見,極少有瘋到街上去的。而這青州一連出了七個瘋子,知府又百般隱瞞,其中必定有什么古怪。 “除了這個,我們至少還知道兩件事,”衛珩淡淡開口,“第一,這些人發瘋之后的行為,與他們原本的性格有關。馮良易怒,便上街傷人;而像那文弱的杜從英,就只是癡癡傻傻說胡話?!?/br> “第二,這些人做的生意并無什么聯系,住得也相去甚遠,并且家中無人罹患相同的瘋病,可見這病不會傳染。這幾人同時發作,一定有什么隱藏更深的共通之處,比如去過同樣的地方,或是見過同樣的人?!?/br> 阮秋色靜靜地聽完,茫然道:“可是他們的家人口風那樣緊,根本問不出什么。我們也不能去他們的房里搜查,如何能找到他們的共通之處呢?” “我們已經找到一個了?!毙l珩輕呷了口茶,“他們近期都花了很大一筆錢?!?/br> 以這些人的家底,便是生意上突然有什么變故,也不至于在短短幾個月里就傾家蕩產,甚至要向高利貸借債。除了那姓陸的賭徒,其余幾名病人家里都說不知道借來的錢被用在了哪里。 阮秋色眨了眨眼:“花了一大筆錢,能說明什么?” “不能說明什么,”衛珩將茶杯擱在桌上,“只是花了一大筆錢的,除了他們,還有一個人?!?/br> 他目光平靜地對上了阮秋色的眼睛:“而且這個人,我們可以問,也可以搜?!?/br> 阮秋色突然明白過來,眼睛一亮道:“王爺是說——” “胡坤?!毙l珩說出了答案。 *** 他們沒有立刻找去胡坤府上,一來是衛珩說時機未到,還要再等一個人來;二來是因為,阮秋色的肚子響了起來。 晚飯時間到了。 “走吧,”衛珩看了她一眼,眼里含著淺淡的笑意,“想吃什么?” “剛才……路過了個夜市?!比钋锷劾锪辆ЬУ?,“現在應該已經開張了,會有很多美味的小吃吧?!?/br> 衛珩的眉毛微微擰了一擰:“……小吃?小販們露天叫賣的那種?” 阮秋色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心里的抵觸,一時也xiele氣:“我忘了王爺應該是不吃這種路邊攤的……” 衛珩在吃喝方面其實并不挑剔,只是自小養成的習慣牢不可破,來路不明的食物,他是一概不會吃的。 在軍中,高級的將官有自己的小灶,回京之后他也只在大理寺或者王府中用飯,所以一聽到街邊的小吃,第一反應便是覺得危險。 可是阮秋色方才說起那夜市的神情太過期待了些,衛珩思量了片刻,終是不忍心讓她期待落空,便輕咳一聲道:“偶爾嘗試一下……也算是體恤民情?!?/br> 阮秋色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那夜市緊鄰著街道,掛滿了各色燈籠,一入夜便是熱熱鬧鬧的煙火氣。 道路兩旁擠滿了小攤販,蒸騰的白氣彌散在空中,裹挾著食物的香氣,讓人口舌生津。 阮秋色手里拿著一串熱騰騰的紅豆糯米圓子,小心地咬了一口,卻還是被里面guntang的紅豆沙燙得直哈氣。 她慢吞吞地吃了一個圓子,又把剩下的舉到衛珩面前:“王爺你吃嗎?” 衛珩無奈地搖了搖頭:“從進來到現在,你已經吃了一碗海鮮餛飩,一屜蝦仁包子,還有糖葫蘆,桂花糕,五串烤魚外加一碗杏仁酪。難道這幾日本王沒給你吃過飯?” 阮秋色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她只是舉著那串圓子,眼神像小狗一樣充滿期盼:“王爺吃一個吧,還有什么比和喜歡的人逛著夜市,分食同一串紅豆糯米圓子更美好呢?” 衛珩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因為這個句子他已經熟悉得能倒背如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