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6節
阮秋色咬了咬牙,在心里將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好好地同他說話做什么! 然而馬車又行了一陣,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王爺您說,鎮北侯世子,還有今日來的王孫公子們,應該不會有事吧?” 她對衛珩的本事很有幾分信任,但畢竟人命危在旦夕,云芍又牽涉其中,總想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復,才能更安心些。 衛珩沒有立即回答。阮秋色抬頭去看他的臉色,卻覺得他向來沉穩平靜的目中起了一絲波瀾。 良久,他才輕輕說了句:“本王不會讓裴昱出事?!?/br> 據說衛珩十二歲起便跟著鎮北將軍四處征戰,陸續平定了北境、西南多場動亂,直到他十八歲那年遠征西夷,俘虜了西夷皇室和數不盡的珍奇財寶回京,使得西南邊境再無異動。他也因此獲封寧王,執掌大理寺,從此坐鎮京中。 這么說來,他人生中那樣長的光陰,應是和鎮北侯與裴昱一起度過的。 阮秋色從他話里聽出一絲少見的擔憂來,便溫聲說了句:“王爺與世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br> 衛珩聞聽此言,眉頭突然一擰,像是想起了什么糟心的事:“與那樣的紈绔?” 他冷笑了一聲,沒再言語。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便到了蒔花閣。 阮秋色熟門熟路地將他們引進了廚房。經過一日的勞作,云芍上午做杏仁酥的地方已經收拾得干干凈凈,只能從櫥柜里翻找白日用過的材料。 “我記得做杏仁酥時,要用到杏仁粉,面粉,還有白糖與豬油……” 阮秋色努力回憶著上午的情形。她只在作畫的間隙來看過兩趟,知道云芍新熬了豬油,面粉與杏仁粉散亂地攤在桌上。 眼下那罐豬油還在桌上擺著,已經又用去了一些。她在櫥柜里翻翻撿撿,不一會兒就將面粉袋和杏仁粉袋子都找了出來。蒔花閣一向講究,做點心與做飯用的不是一樣材料,也一直都放在不同的櫥柜。 這一會兒工夫,時青也去詢問過了廚房的管事,這幾日進出廚房的人都有哪些。 蒔花閣的廚房人流很大,不僅有三位主廚和六位幫廚,平日里姑娘們想要換個口味,也會差遣服侍的人來做幾道菜。 廚房入夜后便會落鎖,不僅主廚,蘇三娘,管事的手里各有一把鑰匙,當紅的姑娘們手里也是有鑰匙的,為的是客人們夜里餓了,可以做兩個菜討他們歡心。 白日里廚房時時都有人,若真想在食材里做手腳,恐怕也得入了夜才更穩妥。 傅宏上前查看那兩袋粉末,先是拈了些面粉細細嗅了嗅,又嘗了嘗,對衛珩道:“回稟王爺,這面粉沒什么異常?!?/br> 再去看那袋杏仁粉,卻是被用得干干凈凈,只有袋子上粘的一些微末。 阮秋色笑了笑:“做杏仁酥需要大量的杏仁粉,今日準備的不夠,云芍倒得干干凈凈,恨不能拿勺子刮一刮呢?!?/br> 廚房的管事站在一邊,聽了這話,忍不住抬頭驚訝道:“昨個云芍姑娘吩咐了要用杏仁粉,我買了兩斤啊?!?/br> 在場眾人聽了這話,便知道問題可能出在這杏仁粉上。傅宏上前,小心地用指甲刮下一點袋子上殘存的粉末,細細查驗了一番,卻更是一頭霧水:“這杏仁粉倒是無毒的?!?/br> 阮秋色剛覺得一陣泄氣,就看見傅宏又將裝杏仁粉的袋子整個拿起來,放到鼻端細細嗅了嗅,突然瞪大了眼睛道:“王爺,這袋子聞起來,隱隱有股赤血藤的味道……” 衛珩沉聲問道:“赤血藤為何物?” 傅宏拱手道:“赤血藤是種植物,其汁液提煉出粉末,白色,無味,可以凝血,是種常見的藥材。赤血藤本是無毒,服用過量也只會有些腹瀉,只是……” “只是什么?” 傅宏猶豫了片刻,才接上一句:“微臣只是在毒經里看過,赤血藤若遇上了一種花香,即可化作劇毒。但那花珍奇的很,產在西南的深山里,京中是很少見到的,所以醫館里還是常用赤血藤來止血,微臣也從未親眼見過赤血藤化作劇毒?!?/br> 見衛珩沉吟不語,傅宏遲疑道:“臣記得那花叫作……叫作……” “紫玉瑞香花?” 說話的卻是阮秋色,見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趕緊解釋道:“云芍說過的。說是這花甚是少見,三年才得一開,香氣醉人。京中只有鎮北侯府當年從西南帶回的幾株,育了好些年才育成一方小園?!?/br> 她頓了頓又說:“今日這宴會不就是為了賞花?賞的就是這紫玉瑞香花啊?!?/br> 案子查到這里,似乎已經有些豁然開朗,阮秋色面有喜色:“傅太醫,這赤血藤的毒如何解,毒經上一定有記載吧?” 傅宏陷入了更加長久的遲疑,半晌才道:“毒經有載,這赤血藤若混合了紫玉瑞香……無解?!?/br> 聞聽此言,衛珩眸中厲色洶涌。 傅宏嚇得有些結巴:“可、可是,毒經上說若真是中了這種奇毒,中毒者立時七竅流血,暴斃身亡,不會像世子他們一般胡言亂語,渾身劇痛……依、依微臣之見,世子他們所中的必定不是赤血藤之毒?!?/br> 阮秋色看著衛珩冷凝的神色,不禁有幾分擔憂。裴昱他們身上的毒,烈性詭異,還不知能撐多久,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毒源,卻是誤入歧途。 衛珩思量片刻,沉聲道:“那就只能先找出下毒之人了?!?/br> 第20章 有錢 “喜歡我的姑娘多得很,”賀蘭公…… 衛珩派人將蒔花閣上下細細地搜查了一遍。 排污渠邊找到了一些杏仁粉的殘跡,應該是昨夜被人倒去了大半,又摻入了不少赤血藤粉末。剩余的杏仁粉不太夠用,云芍只好全都做成了糕點,卻不知道自己做的點心可能會成為殺人的劇毒。 衛珩料到下毒之人一定是早早備好了赤血藤粉,否則去醫館細細一查,難免露餡。而赤血藤長久存放之地一定會留下氣味,所以他遣人帶了細犬來嗅探,卻在花園的土壤里發現了藏物的暗格。 這兇手倒是縝密的很。 蒔花閣里一干人等也被仔細訊問過,卻沒人能提供多少線索。光是廚房的鑰匙就有十來把,況且并沒有怎么嚴加看管,若是兇手有心,想拿也是拿得到的。 從蒔花閣回大理寺,頗有一段距離。衛珩在車上闔目思考,阮秋色不敢打擾他,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坐著,只將手指背在身后,在車壁上輕輕描畫。 “干什么呢?”是衛珩的聲音。 阮秋色一驚,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她小心地看一眼衛珩,他并沒睜眼,也不知道是怎樣察覺到她的小動作。 “我在……畫畫?!比钋锷卮鸬糜行┬奶?,畢竟她在背后悄悄勾畫的,是他的剪影。 衛珩淡淡一哂:“沒有紙筆,你怎么畫?!?/br> 阮秋色也笑了笑:“畫畫不是一定要紙筆的,在心里畫就可以了。就像王爺在心里推演案子一樣?!?/br> 看到衛珩似乎仔細在聽,她便順著說下去:“這方法是……有人教我的。我從小被人帶著跑遍了大江南北,那時候性子皮,總不愿意規規矩矩地坐車。那人便教我閉了眼,在心里畫畫?!?/br> 一開始她是坐不住的,總覺得手腳都癢癢,但看看身邊人閉著雙目,像棵青松般一動不動,她也不由得沉下氣來,咬著牙,強迫自己進入心中的圖畫中去。 阮秋色說著,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心還不夠定,心畫時總忍不住手也跟著動。若換成那人,心中畫著萬里河山,也是巋然不動的?!?/br> 衛珩不由得抬目看了她一眼。 阮秋色臉上的神色讓他覺得陌生。她說完了最后一句,還怔怔地望著窗外,目光里有幾分神往,但悵然之色要濃烈得多。 “那人是你爹吧?!毙l珩難得應了一聲,閑話家常般的語氣。 阮秋色沒回答,只是對著他笑了笑。 十年前那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好像又落在了她眼前,雪幕中有個男人的背影步履匆匆,任她在后面如何的追趕哭求,摔得滿身泥濘,也終是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我不是你爹?!?/br> 這是那人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馬車駛過了永寧門,入目的繁盛街景便換做了高門大戶。這一帶是世家望族聚居之地,建筑物也都是別處沒有的氣勢恢弘。 阮秋色隔著車門叫住了車夫,又沖著衛珩拱手道:“王爺,我有些私事要去辦,稍后自己回大理寺就好?!?/br> 衛珩沒說什么,阮秋色便跳下車,對著路邊的門戶牌匾仔細瞧了起來。 *** 世家宅邸占地甚廣,阮秋色一戶一戶地看過去,看到“賀蘭府”三個大字時,衛珩的馬車早就消失在了視野里。 匾額上的字寫得遒勁有力,是百年前的書法大師鄭郄所作。 賀蘭氏世代為商,東市里專為達官顯貴開設的商戶十之七八都是賀蘭家的產業。百余年的積累使得賀蘭家的生意在各州府盤根錯節,族人更是借由聯姻,科舉,與官家勢力結合得緊密。是以民間有句俗語,賀蘭家打個噴嚏,全國都要抖三抖。 阮秋色上前拍了拍門,值夜的小廝出來客客氣氣地問她:“客人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這小廝低眉斂目,說話前先是規矩地行了一禮。俗話說富不過三代,賀蘭氏延續了百年的興旺,想來與這森嚴的家規密不可分。 阮秋色不假思索道:“我來找你們長公子?!?/br> 那小廝仍然攔在門口:“長公子恐怕已經歇息了。敢問您尊姓大名,我明日回稟了公子,給您寄去名帖,再請您來拜訪?!?/br> 他這話說得禮數周全,阮秋色卻聽出來這賀蘭公子不是那么容易見到的。 “那便請你通傳一聲,我是大理寺派來查案的,姓阮。你家公子今日去了鎮北侯府赴宴是不是?眼下有個案子,要找他了解一下情況?!?/br> 那小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雖沒全信了她的話,但牽涉了大理寺,他想了片刻,便去后宅稟報了。 阮秋色抿唇笑了笑。她方才扯了謊,此刻她來找這賀蘭公子,其實是受了云芍囑托。 今日宴席上共來了六人,鎮北侯世子中毒后,另外五人家里都遣了人來侯府討說法,只有賀蘭公子那里沒有消息。 云芍對那賀蘭公子多少有些好感,眼下便擔心得不行,一定要她上門去看一看。光是打聽還不夠,必須要親眼見著他安全無礙才能安心。 云芍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如今這賀蘭氏大半家業cao持在長公子手里,即便賀蘭公子真的中了劇毒,府里多半也不愿傳出風聲,免得對家蠢蠢欲動。 阮秋色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看見那小廝匆匆走來,恭敬地朝她一揖:“姑娘請隨我來?!?/br> 賀蘭府竟比寧王府還要再大幾分。阮秋色跟在那小廝后面,沒一會兒就繞暈了自己。那小廝將她帶到了花園里的涼亭,有一人正端坐在亭中,身子裹在雪白的貂裘里。 那真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他生得劍眉星目,此刻面上沒帶著笑意,看著便有些銳氣。與那硬朗的眉眼不同,他下巴生得秀氣,唇又極薄,整張臉便籠上了一層陰柔,讓人捉摸不透。 阮秋色看著傳說中的賀蘭公子,也明白閱人無數的云芍為何青睞此人。被這樣的人一擲千金地欣賞著,哪個女子都會有些動心的。 “阮姑娘好,”那賀蘭公子輕淺一笑,“恕我孤陋寡聞,竟不知大理寺還招了女子?!?/br> 他聲音清朗,讓人覺得如沐春風。阮秋色便也笑笑:“是我扯了謊,公子莫怪。我只是受了一位姑娘之托,過來看看您是否安好?!?/br> 賀蘭公子臉上便帶了微訝之色:“我怎么會不好?” 阮秋色猶豫了一瞬,到底是想著不能隨意泄露案情,便只好模糊地說道:“有位喜歡你的姑娘,她覺得你或許出了事……” “喜歡我的姑娘多得很,”賀蘭公子眼底蘊了些笑意,“阮姑娘是說哪一個?” 聽到他這么說,阮秋色是吃了一驚的。她只知道云芍口中的賀蘭公子是個好看又溫柔的人,卻沒聽說過他說話不僅直白,而且自戀。 她只好跟這賀蘭公子解釋:“這位姑娘……據說你常常為她一擲千金,應該也是你喜歡的?!?/br> “啊,那我知道了?!辟R蘭公子挑了挑眉。 阮秋色舒了口氣。她完成了云芍的囑托,便向賀蘭公子拱了拱手,禮貌地告辭。 剛走出幾步,卻被他叫住了。 “阮姑娘,我要糾正一下,”賀蘭公子一本正經道,“我從沒喜歡過任何姑娘?!?/br> 阮秋色轉過身,就看見他嘴角上揚,眉眼彎彎,燈影里看過去,像只狡黠的狐貍。 “我一擲千金,主要是因為有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