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3節
她看著那人一步一步靠近,倒置的面孔,看起來反而更加陰狠。 美人說過,那人喜歡看血液噴濺得遍地都是,所以把人吊起后,總要等上一段時間,讓血液匯聚頭頂。 可她覺得不知為何,自己明明才剛被吊起來,不僅心跳得更為劇烈,血液也像是瞬間涌進腦中,憋得她暈暈乎乎,眼睛都覺得要脹出眼眶了。 那人忽然伸出手指,在她發燙的頸側輕輕一探—— 那雙手冰涼滑膩,如毒蛇的皮膚掃過,阮秋色渾身打了個激靈。 “呵,”那人嗤笑一聲,陰鷙的眼鎖定了她驚恐的表情,“女人就是沒用,減半了藥量,心臟還這樣受不住?!?/br> 阮秋色猛然放大的瞳仁倒映出那人手上拿著的一把窄刃銀刀:“那我便快些,免得你死在前頭,血可就流不出來了?!?/br> 說……說好的等頭頂充血再動手呢! 仿若一道電光劈進混沌的腦海,阮秋色恍然大悟,原來方才他在她腦后刺的那一記,不只是讓她動彈不得,還是為了催動心跳,讓血液加速流出! 可是美人不知道??! 眼下屋里漆黑一片,屋外的人怎么知道那兇手已經要動手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獲了阮秋色的心臟,她呼吸一窒,guntang的眼淚溢出了眼角,倒流著滲進了她的鬢發。 恐懼到了極點,她眼前反而浮現出方才分別時,美人難得溫和的表情。 說好護她周全呢!男人……男人果然都是大騙子! 她半點聲音也發不出,只能看著那人面上帶著殘忍的笑意,舉刀至她頸邊,眼看就要揮下—— 耳邊傳來了破空之聲。 一道黑影飛身掠過窗臺,一腳踢向了那兇手執刀的手,那兇手措手不及,銀刀落了地,他反應過來,飛快地沖出門去,與在正門蹲守的暗衛纏斗在一起。 另一道身影也越過了窗臺,急急朝她走了過來。 阮秋色淚眼迷蒙地看著他一襲白衣,銀面半覆,只覺得他一步一步,好像走在天上。 衛珩與時青對視一眼,后者手中飛出一道寒芒,斬斷了空中的繩子,衛珩長臂一舒,一手攬住阮秋色的肩頭,一手勾住她腿彎,將人橫抱了起來。 阮秋色的意識有些渙散,只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想努力地勾一勾嘴角,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時青見那殺手已經被暗衛擒獲,便來看阮秋色的情況。方才打斗的聲響驚擾了二酉書肆的伙計們,周圍的商戶也有人開窗來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阮畫師可是受驚過度,昏厥過去了?” 時青暗暗心驚,方才王爺下令再等半刻,片刻后卻又改了主意,命他立刻破窗救人??串敃r屋里的情形,要真是再等上半刻,恐怕阮畫師的血都流干了。 衛珩的手指在阮秋色肩頭緊了一緊,她身子很輕,在懷里沒多少分量,真如看上去一樣單薄。但此刻這小小的身體隨著心律微微震顫,他甚至感受得到她劇烈的心跳。 “備馬?!?/br> 他沒多說什么,抱著阮秋色從窗口躍出,幾個縱身就落在了二酉書肆的后巷。暗衛牽來一匹高頭駿馬,他飛身落在馬上,將阮秋色扶著側坐在身前,猛地一揮馬鞭,箭一般飛馳了出去。 懷里的人身體軟得不可思議,在顛簸的馬背上無力維持坐姿。衛珩只好一手緊緊攬著她的腰,把她箍在懷里。 阮秋色的臉貼在他胸前。冬日里衣料不薄,他卻能感到guntang的溫度從她臉上的皮膚透過來,燙的他胸口發緊。 是中了毒。 他沒想到那兇手制服受害者,讓血液流得干凈,是用了毒。 之前的幾起案子距京城路途遙遠,消息一來二去地傳,早過了仵作驗尸的最佳時間。當地的仵作辦事馬虎,大多應付了事,往往只驗了腹中無毒,沒人往別處去想。 方才不知為何,他心中生出一點從未有過的慌來,才讓時青立刻去救人。若真晚上一時半刻,她此刻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衛珩的手臂緊了緊,感覺到懷中人的呼吸似乎放緩了許多。 *** 太醫院院首傅宏大人半夜被管家沖進門來叫醒,還覺得腦袋混混沌沌,一片茫然,就被人一腳踢下了床。 他坐在地上,正要發怒,突然看清了來人臉上戴著面具,周身煞氣迫人—— 不正是那鐵面閻王? 他嚇得瞌睡全無,看著衛珩將懷中少年模樣的人小心地放在床上,一時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向來不近女色,又與他無甚來往的寧王,深更半夜抱著個瘦削少年放在他榻上,此情此景,怎么想都覺得有些詭異。 莫說他不好男色,就算他有那個心思,如今年逾五十,跟夫人都是分房而睡,多少有點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傅宏站在原地心思亂轉,卻見衛珩凌厲的眼神破空而來:“還不快來救人?” …… “王爺,這位……姑娘,是中了鉤吻之毒。此毒會麻痹人體周身的肌rou,卻能加快心跳。若不及時救治,中毒者會呼吸衰竭而死?!?/br> 看到衛珩的眼神突然變得狠戾,傅宏連忙補上一句:“所幸王爺帶來的及時,我這里有太醫院秘制的解毒丸藥,再命人取薺苠草煎成藥汁,一日服用五次,便可痊愈?!?/br> “那你還等什么?”衛珩眼刀一橫,嚇得傅宏趕緊出去親自取藥,沒注意到這位陰惻惻的寧王大人,緊握的拳頭一松,周身的戾氣也消散了幾分。 *** 阮秋色醒來的時候,便看到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臥房里。這房間古樸雅致,只是有些整肅,是中老年人偏愛的裝飾風格。 她艱難地坐起身來,這才看到屋內的桌子邊上,有人伏案休息。 那清雅秀致的身形,一看就知道是美人王爺。 昨晚驚心動魄的記憶忽然全都涌向腦海,阮秋色瑟縮了一下,剛感覺出一點劫后余生的欣喜,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的神色復雜了起來。 衛珩淺眠,聽到她起身的動靜,便坐直了身子。他臉上有被袖子上的繡紋壓出的紅痕,落在阮秋色眼里,仍然是好看得要命。 衛珩眨眨眼睛,目光恢復了清明??匆娮蛲磉€虛弱如紙的阮秋色已經能坐起身來,他剛松了口氣,想要起身走近些去看她。 就看到臉上總是帶著笑意,脾氣好得任人搓圓捏扁也不怎么生氣的小姑娘,此刻卻是一臉拒人千里的冷漠。 “所以說,王爺昨晚替我擋酒,跟我保證會護住我……” 她聲音仍然有些喑啞,一字一頓地問他:“……就是為了讓我趕緊回去,送到那殺人魔手上嗎?” 第16章 跟你分手! “自此我與王爺恩怨兩清,…… 其實阮秋色沒什么想不通的。 站在大理寺卿的角度,衛珩的所作所為無可指摘。 他勸她早點回去,是怕兇手那邊生了變數,不僅會放虎歸山,皇上那邊也無法交待。 他沒提前知會她兇手要找上門,也是對的。那兇手狡詐多疑,若她早有準備,反應便會不夠自然。 他甚至特意給了她一句保證。那保證聽起來太過溫暖,輕而易舉就讓人陷入了旖旎遐思,盡管他本意并非如此。 還有什么可不滿的呢?若昨日之事發生在任何一個無辜百姓頭上,恐懼折磨只會比她更甚。好歹她篤信有人來救,好歹她手里攥著一句鐵面閻王的難得的溫情,能讓自己有片刻安心。 可無論她把這套通情達理的說辭在腦海中過了多少遍,心底里一小角上總蹲著個小姑娘,皺著眉,扁著嘴,眼里酸酸澀澀,全是委屈。 這個小姑娘昨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滿心想著那人說的兩句話,心都跳亂了。她平生第一次去想:這人喜歡我么?我又喜歡他么?得出了兩個肯定的答案,還歡喜地照鏡子,打算描眉點唇,以后落在那人眼里,能再好看那么一點點。 她沒什么想不通的,也沒什么要問寧王的。只是那個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在心里不依不饒地鬧著,一定要問一問衛珩,問一問這個男人:你昨日那兩句話里,就沒有一點真心么? 衛珩在她目光灼灼的逼視下,艱難地開了口:“昨日……是我思慮不周,沒料到那人會用鉤吻之毒?!?/br> 阮秋色了然地點了點頭。 她的問題里藏了私心,他的答案里卻沒有。 他自始至終都是那個算計好一切的寧王,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確保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 阮秋色勾起嘴角,擠出了一個沒心沒肺的笑臉,好像跟平時沒什么兩樣:“王爺讓我吃了這么大的虧,要如何補償于我呢?” 衛珩暗自松了口氣。她方才的問題問的明明白白,他卻覺得難答得很。至于補償,他昨晚就想好了:“你若是想要本王那幅畫像,也不是不行?!?/br> 阮秋色簡直要氣笑了。 她要那畫像做什么?難不成回去掛在墻上,日日提醒她自作多情的單相思么? 說話間,傅宏帶著端藥的小廝進了門。他上前為阮秋色診了脈,便舒了口氣,朝著衛珩拱手道:“這位姑娘體內余毒已清,喝過這帖藥回去休養一二日,便能恢復如常?!?/br> 阮秋色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往日里最怕喝的苦藥在今日的心境下,也不是那么難以下咽。 衛珩點點頭,正準備讓傅宏先退下,就聽見阮秋色抬高了音量:“王爺那幅畫,草民不想要了?!?/br> 她目光如炬,直直地看進衛珩眼底:“草民只愿從今以后,不辦您的差,不與您打交道,最好干脆不用再看見您。自此我與王爺恩怨兩清,再無瓜葛,就請這位大人做個見證,成嗎?” 傅宏聽到這話頭落在自己身上,緊張地屁都不敢放一個。 衛珩眨了眨眼,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阮秋色這一番話竹筒倒豆子般干脆利落,他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被冒犯的生氣,而是沒來由的心里一緊。 “你這是何意?” 衛珩這些天對阮秋色多少有些了解,她大大咧咧,脾氣隨和,遇事也很能想得開。昨日之事雖然兇險,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不至于如此計較。 想來想去,難道是那鉤吻之毒,還能影響人的心智? 可她不是余毒已解嗎? 阮秋色看著衛珩一臉茫然的樣子,突然又有些不忍心。 她方才話說得狠,可她今日的委屈,也是因為自己一廂情愿的誤會。 說到底衛珩沒做錯什么,只是不喜歡她罷了。 阮秋色嘆了口氣,決定和他明明白白的攤牌。 “昨日那兇手找上門時,我正看著一本書。那書上說,倘若有一個人,明明沒什么對不起你的地方,卻讓你覺得委屈得很,那你便進入了喜歡的第二階段??晌也幌朐傥??!?/br> 衛珩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與人對談時,很少覺得跟不上對方的思路,此刻卻結結實實地有些怔愣。 阮秋色話里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明明白白,結合在一起,卻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他正猶豫著要怎么接話,就聽見阮秋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喜歡這種事強求不得,我沒什么資格指責王爺。您以后總要喜歡旁人的,可不要讓她像我這般失望才好?!?/br> 她說完這一番話,覺得自己不但果斷干脆,還很寬容大度,便起身下床,打算離開。 站起來時腳下一軟,衛珩正想上前去扶,卻見阮秋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身旁小廝的胳膊。她不好意思地沖那人笑笑,道了聲抱歉,聲音溫溫軟軟。 回頭面向他時,又換上了一臉不溫不火的表情:“那草民就先告辭了?!?/br> 阮秋色頭也不回地走過了衛珩身旁,胳膊卻被人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