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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胸腔里躍動的熱血和重新煥發的活力,孟云暉不由苦笑:三娘,這就是你給我挑的未來嗎?讓我不得不踏進你的陷阱里,剪除所有羽翼,拋棄所有不切實際的野心,做一個真正為民請命,關心百姓的清官。 清官難做,想在史書上留下痕跡,必須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成就,而這些成就,就是拼死撕下一個個權貴的偽善面孔。 做一個青史留名的清官,必將得罪所有同僚知交,落得一個六親不認,孤寡一生。 除了這條路外,他別無選擇。 孟云暉抬起頭,眼里爆出攝人的雪亮光芒,“嫻貞,跟著我,你可能永遠沒法和其他官太太一樣呼奴使婢,一輩子清苦度日,你受得了嗎?” 楊嫻貞察覺到孟云暉的變化,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就如一把劃破長空的寶劍,重劍無鋒,蓄勢待發。 她伸手拂去眼角淚珠,聲音陡然一輕,柔聲道:“官人是怕我吃不得苦嗎?我雖是富貴出身,卻沒荒廢本領,我能針線縫補,能造湯水,能漿洗衣裳,未必不如那些市井婦人。此生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絕無怨言,官人莫要辜負我的真心!” 孟云暉長嘆一口氣,握住她的手。 轉眼又到桃紅柳綠、春暖花開時節。 翠柳如煙,和風撲面。 煙花三月時節,孟云暉帶著妻子楊嫻貞南下,在故居小住幾日,前往廣西。 朱瞻基隨便找了個理由,把他打發到窮山惡水的偏遠郡縣去當差,這輩子,如果沒有什么意外,孟云暉的歸宿就在廣西的密林深山之中。 瑤江縣人感懷孟云暉的正直不屈和他治理水患的恩德,結伴趕往岸邊為他送行。 李大伯邀李綺節同行,李綺節沒去。 除了金薔薇、李南宣和阿滿、阿翅,沒人知道孟云暉從天之驕子,頃刻間被打落塵埃,淪落到近乎流放,完全是由李綺節和孫天佑一手策劃的。 事已至此,孟云暉見識到夫妻二人的魄力和決心,不敢再來打擾他們的生活。 只有孟十郎意氣上頭,上門為孟云暉打抱不平。 那天,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你好狠的心!你害了四哥一輩子!” 李綺節淡淡一笑,“一報還一報,他差點殺了我的丈夫?!?/br> 她沒有斷絕孟云暉的所有生路,經過血書泣告事件后,他儼然成為清流代表,民間百姓心中的正義使者。如果他能認清本心,沿著這條道路接著走下去,雖然路途艱難,前途叵測,但未嘗不能實現他的抱負。 李綺節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身邊有好人,有壞人,有不好不壞的人,沒有大jian大惡,沒有風生水起,他們只想安安生生過自己的小日子。 孟云暉非要橫插一腳,打亂她平靜安穩的生活。 她不能永遠活在恐懼之中,只能快刀斬亂麻,徹底剪斷對方騰飛的可能。 孟云暉和楊嫻貞離開的那天傍晚,孟春芳給李綺節送來一枝已經枯萎發黃的荷花。 李綺節接過葉梗:“這時節,哪里來的花苞?” 孟春芳神色茫然,笑著道:“我也奇怪呢,不曉得四哥從哪里得來的,嫂子說本來花苞會打開的,在路上耽擱了些時候,才干枯了?!?/br> 她忽然蹙起眉,“三娘,四哥還讓我給你帶句話?!?/br> 李綺節雙眉輕揚。 孟春芳躊躇半晌,“他想和你說一句對不起?!?/br> 李綺節勾起嘴角,沒說話。 孟春芳接著道:“四哥也讓天保代他向九郎道歉,我想他既然同時向你們夫妻賠不是,那幫他轉達這句話應該沒什么妨礙?!?/br> 確實沒妨礙,孟云暉對他們來說,只是一段突兀的波瀾,等漣漪散去,他們的生活依然平靜和順。人生漫漫,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用不著為一個孟云暉耽誤光陰。 “你們準備什么時候出發?”孟春芳提起李綺節和孫天佑南下的事,“路上會不會經過開封府?聽說那里的饅頭好吃?!?/br> 李綺節失笑:“開封府在北邊,我們南下,怎么可能經過開封府?” 撇開孟云暉,兩人淡淡閑話家常。 三月艷陽從搖曳的竹簾一點一點篩進房里,恍如閃碎的流金。 等孫天佑回府時,孟春芳已經告辭離去。 孫天佑摘下羅帽,發現一枝枯萎的荷花落在腳踏上。 問過丫頭,知道荷花是孟春芳帶來的,他不動聲色,走到羅漢床邊,靴子輕輕碾過花苞。 清明掃墓,夫妻回鄉和家人團聚。 還沒進門,就聽到李昭節和汪秀才爭吵的聲音。 李九冬和女婿在一旁勸解。 李昭節脾氣上來,推開李九冬,蹬蹬幾腳跑回房,找到一把棕櫚葉扇子,劈頭蓋臉抽向汪秀才:“這里是我家,你滾回汪家去吧!” 汪秀才一臉震驚:“你竟然毆打自己的相公!” 說完這一句,他臉上被抽了一下,留下一道窄窄的鮮紅痕跡。 李綺節和孫天佑站在門檻后邊,倚著門,淡定旁觀。 汪秀才自詡是個讀書人,不能欺負弱女子,只能一味躲閃。 可惜他舉袖子擋臉的動作沒有李昭節手里的扇子快。 孫天佑搖搖頭,嘖嘖道:“四meimei這一下抽得可真狠?!?/br> 不用他點評,李綺節光是聽到那一聲驚天動地的脆響,就倒吸一口氣,替汪秀才覺得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