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見一個清俊矜貴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正是慕私年。

    “你不是說，要在我面前消失？”喬薇怔怔地問道。

    “是啊，我消失了十天，等你氣消了，又回來了?！蹦剿侥晡⒉[了眼，眼尾上揚，那面龐上，有漫不經心的戲謔，也有運籌帷幄的沉穩。

    喬薇垂下了頭：“氣沒消，永遠也消不了?！?/br>
    “這樣??？”慕私年拖長了聲音，閑閑散散地道：“那我只有一輩子待在你身邊，一直哄到你消氣為止了?！?/br>
    他邊說，便在喬薇身邊坐了下來。

    坐下來的時候，慕私年與喬薇保持著恰恰好的距離。是不會讓她覺得領地被侵略，同時也不會讓她覺得孤單的距離。

    喬薇沒有再回話，她繼續看著自己手機上那三條來自鄭春君的微信。她在等待著心上那股不知名重量消失，等待著自己可以重新站起來。

    慕私年視力很好，雙眼都是1.5，他也看見了那微信上的內容。

    “協調成功了一例是嗎？”他問。

    喬薇還是沒有回答，她也并不是想故意和慕私年斗氣。只是心里那種不知名的情緒重量，已經蔓延到了面龐，太重了，她發現自己張不開嘴了。

    慕私年并沒有在意喬薇的冷淡，他只是抬起頭來，看著月亮。

    今晚的月亮是蒼淡的，他的聲音也是蒼淡的：“那你一定很難過?！?/br>
    當聽見這話時，喬薇感覺到自己胸腔內有某種事物在猛然震動，是怎么也按捺不下的震動。

    慕私年繼續看著那月亮，月亮就這么掛在天際，無悲無喜地望著人間。

    他繼續道：“你們這種工作，最難過的時候，應該不是被拒絕時。而是親屬看著你們，說出‘我愿意’的時候?！?/br>
    此時，喬薇胸腔內的那股情緒震動到達了最高點，驟然停止。隨即，某種東西噴涌而出，化為了guntang的液體，從喬薇的眼里緩緩流了下來。

    她哭了。

    在被潛在捐獻者的家屬拒絕，痛罵，甚至是追打時，她都沒有哭?？墒钱敐撛诰璜I者的家屬表示同意捐獻器官時，她卻哭了。

    她不是不愿意看見生，她只是不愿意看見死。

    她對得起那六名受捐者的家屬，可是她對不起捐獻者的父母。

    那一雙雙抬起頭來，說出“我愿意捐獻”的眼睛里，都有著沉痛而良善的光。

    可是喬薇，以及無數的器官捐獻協調員們，都無法向那些眼睛解釋，為什么老天會對如此良善的他們做出這種殘忍的事情。

    那么好的一個孩子，再也不能自己去看雪了。

    那么好的一對父母，他們再也沒有孩子了。

    喬薇低垂著頭，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了地面上，發出了“啪嗒”“啪嗒”的聲響。

    “我要辭職，我不要干這份工作了?！彼煅?。

    “你不會的?！蹦剿侥晏统隽诵?前的西裝口袋巾，遞給了喬薇。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眴剔苯舆^了口袋巾，捂住了眼睛。那是深藍色的口袋巾，亞麻布料，有沉穩的質感。

    喬薇陷入了深藍色的亞麻世界里，她感覺到一只大掌緩緩地落在自己的發頂，一下一下地輕撫著，仿佛是在安慰最委屈的孩童。

    “薔薇，至少，我比其他人更了解你?！蹦剿侥甑穆曇艄鵀跄境料?，于夜色里浮浮沉沉。

    喬薇不愿意承認，但她不得不承認。今天所有人都以為她在開心，包括陸晚山。沒有人看出，她其實是要哭了。

    除了慕私年。

    喬薇不再跟慕私年斗嘴了，她把亞麻口袋巾捂著眼睛，繼續痛哭著，哭得放肆而徹底。

    喬薇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她只記得最后，自己的眼淚已經流干了，只是干干地在那抽噎著，精致的鼻頭紅紅的，顯得有些狼狽。

    可慕私年并沒有笑話她，他自始至終，都輕撫著她的黑卷發，非常耐心，非常溫柔。

    慕私年正等待著喬薇平靜下來時，忽然發現他們面前來了幾位觀眾。是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牽著一條大金毛。

    長頭發的小女孩按捺不住好奇，詢問慕私年：“哥哥，jiejie為什么哭？”

    慕私年邊撫著喬薇的黑卷發，邊眨眨眼，道：“哦，我搶了她最后一塊餅干?！?/br>
    聞言，喬薇哭笑不得。

    慕私年永遠都是這個樣子，當你以為他是認真時，他又會說著最不認真的話。

    另一個短頭發的小女孩，靠近了長頭發小女孩的耳邊，用自以為是悄悄話，實則連隔壁小區都能聽見的聲音道：“看來，這哥哥就是電視上常說的‘渣男’?！?/br>
    連女朋友的餅干都要搶，簡直不是人。

    在這一刻，喬薇感覺到慕私年落在自己頭發上的手徹底僵硬了。

    就在這時，金毛非常通人性地對著慕私年嚎了一聲。

    連最后一塊餅干都要搶，簡直比它還狗。

    至此，喬薇終于繃不住，笑出了聲來。

    終于，天不怕地不怕的慕私年也遇到對手了。

    慕私年看著喬薇的清麗笑容，眼眸里蘊上了幾分深邃熱意，他再轉過頭來，看向那兩名小女孩，慢條斯理地道：“你們別擔心，jiejie很好哄的?！?/br>
    “怎么哄？”兩個小女孩異口同聲地問道。

    對啊，怎么哄？

    喬薇也很想知道，于是她轉過了頭來，疑惑地看向慕私年。

    而就在這一瞬間，慕私年靠近了她，微偏了頭，吻上了她那泛紅的左眼眸。

    喬薇下意識閉上了眼，情緒大開大合之后，人的反應會慢半拍。喬薇就這么待在原地，大腦空白。

    然后，她感覺到慕私年再度吻上了她那泛紅的右眼眸。

    她眼瞼很薄，所以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唇的溫熱。

    黑暗之中，她聽見了慕私年那散漫又帶著熱意的聲音。

    “看，已經哄好了。jiejie啊，乖得很?！?/br>
    第20章 薔薇   我一直都在默默關注著你。

    深夜里, 治療傷心最好的東西，就是酒精，香煙或者冰淇淋。

    慕私年為喬薇選了后者, 他帶著喬薇以及兩個小女孩來到了公寓門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里，每人發了個冰淇淋。

    兩個小女孩感謝完“渣男”哥哥, 便牽著金毛回家了。

    喬薇則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座位前, 邊吃著冰淇淋，邊看著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影子。

    情緒大起大落之后, 人的整個神智都變得有些空茫。

    喬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如此平靜泰然地和慕私年坐在一起吃冰淇淋。

    喬薇之前因為慕私年吻了自己, 跟他大鬧了一場。而剛才，他又吻了她，但這一次, 她卻沒什么大的反應。

    仔細想一想，喬薇又覺得似乎可以理解。

    人的感情和情緒在戰爭，災難, 死亡面前, 變得不值一提。在那樣龐大的生死重壓之下，她和慕私年之間的這些事, 簡單到像是小孩子過家家。

    慕私年又去買了一杯熱飲，放置在喬薇的面前。

    “來, 暖手用的, 你本來就體質偏寒, 別冷著?！?/br>
    他從頭到尾就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隨后便在喬薇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安靜地透過落地窗玻璃，看向前方。

    喬薇的情緒尚在平復之中, 原本也不太想說話，過了好一會，她忽然發現慕私年原來看的并不是前方的夜景，他始終都透過落地窗玻璃，看著喬薇。

    雖然只是模糊的倒影，可仍舊看得出他那雙眼眸里染著懶散的深意。

    這一次，喬薇沒有躲避，她也透過玻璃，看著慕私年。兩人的視線在玻璃上相遇，也許是仗著比較模糊，所以看得更加直接坦蕩。

    “你為什么這么了解我？”喬薇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那天，慕私年給喬薇送的蛋糕，是她最喜歡的濃郁黑巧口味。

    那天，慕私年給喬薇買的退燒藥，是她不會過敏的品牌。

    那天，慕私年給喬薇訂的悠然居素菜，也都是她喜歡的食材。

    一件事情可以是巧合，但很多事聯系在一起，那便不再是了。

    玻璃倒影里，慕私年的黑眸像是一個深淵：“因為這幾年里，我一直都在默默關注著你?！?/br>
    喬薇只覺得心頭劇震，下意識用力地捏住了紙杯。紙杯內的熱飲裝得滿，這一捏，熱飲溢了出來，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喬薇“嘶”了一聲，縮回了手。

    “開玩笑的，別緊張?！蹦剿侥攴浅Ｗ匀坏貭窟^了喬薇的手，拿著紙巾為她擦拭干凈，隨后輕輕地為她吹著稍有些紅的指腹：“這幾年里，我一直派人盯著陸家。調查陸晚山的時候，順便就會知道你的信息?！?/br>
    “哦，那就好?！眴剔秉c了點頭，隨即把手從慕私年的手里拽了回來。

    總歸，這個正常的理由讓她心里沒那么慌了。

    喬薇的手抽離得迅速，迅速得讓慕私年的手里感受到了一陣空虛。于是，他將那雙手搭成了三角，放置在高挺的鼻梁之上，遮住了他那張俊逸面龐的下半部分。他那雙黑眸，就如同是夜晚的山林，讓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緒。

    “不過，我連陸晚山最喜歡吃什么東西都不太記得，卻記得你的每一件事。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呢？”慕私年的唇被手掌擋著，但喬薇卻總覺得，此刻他的唇是呈現微翹的弧度，他一定在笑。

    這下子，喬薇那剛放下的心又再度提了起來：“你又在開玩笑，是嗎？”

    慕私年盯著玻璃中喬薇的倒影，慢條斯理地道：“你覺得呢？”

    喬薇懶得再猜，慕私年總是這個樣子，每次都是讓她的情緒如同坐過山車般，上天入地，起伏不定。

    對付他，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不接話茬。于是，喬薇不再說話了，也不再抬頭看慕私年，而是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熱飲，熱飲冒著溫暖的白氣。

    “我還知道，你和陸晚山最喜歡去的約會地點，就是帶有書店的咖啡館?！蹦剿侥昃徛暤溃骸澳銈兘洺Ｔ诘昀稂c了咖啡和甜點，然后就相對而坐，看一整天的書，中途說不上一句話?！?/br>
    喬薇想，慕私年請的這位私家偵探還挺值。

    事實確實如此，帶書店的咖啡館是她和陸晚山約會時最喜歡去的地點。他們兩個人都喜歡看書，經常沉浸在各自的書里面。

    慕私年的嗓音清冽又慵懶：“我一直在想，陸晚山還真是奇怪，如果是我跟女朋友去的話，我肯定會忍不住跟她說話的。所以說……”

    喬薇想，慕私年下一步應該是會告訴她，說陸晚山一點都不愛她。

    慕私年的聲音繼續響起：“所以說，我們下次一起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