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她開著涼水從手腕處往下沖，眼眸怔怔地看著。嘩啦啦的水流聲里，夾雜著忽高忽低的來自久遠的過去的聲音，在腦海里像魔咒似的回旋不斷。

    “虛有其表，華而不實，比我手下剛入門的小學生都不如?！?/br>
    “這種不堪入目的東西也能入圍獎項，你們是收了不少爛錢吧？”

    “如果都是這樣的后生，我看這行撐不過十年，要完?！?/br>
    ……

    直到兜里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大腿麻麻的，才讓她恍然回神。

    看了眼來電顯示，她稍微調整一下情緒，接聽：“喂，師兄?！?/br>
    “你還好嗎？”顧懷誠問。

    方珞寧對著鏡子看自己微紅的雙眼，點了點頭：“嗯?！?/br>
    “下來吧，我在電視臺門口?！?/br>
    顧懷誠的車就停在大門口，方珞寧一抬眼就看見。

    她全程微垂著眸，沒什么精神，坐進去后便身子軟軟地靠著副駕駛。

    “不是說不用你回來嗎？”

    顧懷誠幫她把安全帶拉過來，扣上：“本來是想著老師的畫展，我不在場太不像話，看了今天的專訪直播，我慶幸我回來了?！?/br>
    方珞寧低著頭吸了吸鼻子。

    “寧寧，以后這種事師兄陪著你?！?/br>
    方珞寧撇開眸，沉聲道：“不會再有這種事了?！?/br>
    顧懷誠笑了笑，努力想讓她輕松起來：“想吃什么？師兄請你?！?/br>
    “隨便吧，我沒什么胃口?！?/br>
    “沒胃口就吃火鍋?！?/br>
    “嗯?！?/br>
    車子從人行道路口滑下去。

    不遠處的香樟樹下，停著一輛勞斯萊斯。

    男人點了一根煙。

    駕駛座上的何朔小心翼翼回頭：“老板，咱們……”

    “走?！彼渲?，用夾煙的那只手敲了敲車窗，連叩擊聲都透著煩躁。

    **

    “寧寧想吃什么鍋底？”

    “辣的?！?/br>
    顧懷誠知道她能吃辣，但還是點了稍微溫和的微辣鍋底。

    方珞寧也沒參與點菜，顧懷誠替她點了所有她愛吃的菜。

    顧懷誠是蘇遠山的關門弟子，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也曾在外公的園子里打打鬧鬧，如今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小姨，而是顧懷誠。

    服務員送了一壺酸梅湯，方珞寧抿了一口覺得太酸，又放下了。

    然后聽見顧懷誠問她：“你現在在沈氏集團上班？”

    方珞寧點點頭：“嗯?！?/br>
    “累嗎？”顧懷誠蹙了蹙眉，有些心疼，“如果覺得適應不了，可以跟我去……”

    “不用了師兄?！狈界髮幮χp輕打斷他，“挺好的，一切都很適應?！?/br>
    “是嗎?！鳖檻颜\笑容僵了僵，“我記得你向來不喜歡這些，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留在你小姨身邊?！?/br>
    方珞寧垂下眸，指腹摩挲著粗瓷杯杯壁的凹凸不平：“人都是會變的，也總要回歸現實，幫你的人又不可能幫你一輩子。不喜歡的，過一陣也就習慣了?！?/br>
    頓了頓，她唇角扯出一絲笑：“這個世界上，誰不是這么活著的呢。師兄很幸運，但我不是你?！?/br>
    顧懷誠目光一顫，試探著道：“其實如果你還想畫畫，我……”

    “兩位，鍋底來了，小心燙?！狈諉T上菜的聲音打斷了顧懷誠小心翼翼的試探。

    待氣氛冷卻下來，有些話他卻說不出口了，如鯁在喉。

    方珞寧便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安靜地盯著鍋里沉默的紅油，等它慢慢地沸騰起來。

    她曾經是很喜歡畫畫，甚至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便夢想著成為像外公那樣的人，把喜愛當做事業，一輩子只做一件事。

    直到有人告訴她，她不配。

    小時候所有人都夸她畫得好，說她天賦異稟，青出于藍，有蘇先生的風骨，于是十二歲的她偷偷把自己的畫作送去評獎，沒有告訴家里任何人。

    她想給外公一個驚喜，也給所有人一個驚喜。卻沒想到那一次，成了她夢想的終結。

    她被一個當時和外公名聲相當的大師級畫家，也是獎項的評委，當眾羞辱得一文不值。

    那個人用最殘忍的方式，將她原本為自己規劃的未來，她所希冀的一切都扼殺在搖籃里。

    然而她不敢告訴外公，這件事直到現在也只有顧懷誠知道。只有顧懷誠知道她為什么那么多年，都沒有再拿起過毛筆。

    “煮好了，吃吧?！鳖檻颜\給她舀了一勺rou。

    “嗯?！狈界髮幮α诵?，“謝謝師兄?！?/br>
    兩人都是蘇遠山用變態嚴苛的規矩教出來的孩子，在一起吃飯鴉雀無聲。

    他們都不說話，筷子也不會碰到碗盤，桌上只能聽到火鍋沸騰的聲音，和自己無比細微的咀嚼聲。

    方珞寧認真而專注地吃著飯，直到突然有人走過來，一屁股坐到旁邊。

    聞見那陣熟悉的清冷山泉的香味，她驚愕轉頭。

    那人看著她，唇角銜著微涼的笑，桃花眼中也泛著涼意，用一貫慵懶又自大的嗓音開口道：“拼桌?！?/br>
    對面的顧懷誠完全搞不清狀況，呆愣了一下，笑道：“這位先生，我們已經開始吃了……”

    “沒關系?！鄙蛩緸懽灶欁缘貜淖澜悄昧穗p筷子，望向顧懷誠的目光格外冰涼，“我不介意?！?/br>
    第27章 寧寧愛吃的我都愛吃?！?/br>
    方珞寧看著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動作,氣定神閑，半點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一邊朝他使眼色,一邊壓低音量小聲問：“你干嘛？”

    沈司瀾招了招手，叫來服務員。

    “幫我拿個碗,謝謝?！闭f完才回答她的問題,“不是說了嗎？吃飯?！?/br>
    顧懷誠觀察著兩人的表情，仿佛忽然明白過來什么,笑了一下：“只要這位先生不嫌棄就好，你可以看看,要不要再加點菜?！?/br>
    “不用?！鄙蛩緸懱ы?，也笑了笑，“寧寧愛吃的我都愛吃?！?/br>
    方珞寧：“……”這個家伙到底想干嘛？？？

    顧懷誠和方珞寧吃飯本來就話少,沈司瀾往這兒一坐，更沒什么可聊的了。

    平時方珞寧和他吃午飯時偶爾為了緩解氣氛也會說說話，但今天她實在不想動一下嘴皮子。

    三個人依舊吃得鴉雀無聲,但相比于另兩人的一臉麻木,沈司瀾臉上始終掛著閑適而慵懶的笑意。

    這桌氣氛詭異得，連添茶水的服務員都戰戰兢兢。

    終于熬到顧懷誠去結賬。

    方珞寧和沈司瀾站在店門口,有人端著外送的火鍋出來，沈司瀾及時往邊上一讓,手抬起來也將她護住。

    他的手擱在她肩上,隔著深秋略厚的外套,有種鈍鈍的觸感直鉆入心底。

    方珞寧不自覺聳了聳肩,示意他放開。

    男人放下手，火爐般的胸膛依舊緊挨著她的后背，摩擦的雖然只是衣服,那布料卻也像有了觸感的神經，無法忽視帶著陣陣酥麻的熱度。

    方珞寧想往前走一些，卻又被他按住肩膀，磁性撩人的嗓音飄過頭頂：“下雨呢?！?/br>
    外面飄著毛毛細雨。

    店門前躲雨的屋檐不大，兩個人緊挨著站在這兒，鞋尖都濺上了幾滴雨水。

    方珞寧看了眼他似乎并不打算從她肩膀上拿開的手，沒好氣地問：“你到底想干嘛？”

    沈司瀾慢悠悠開口：“給你把關?！?/br>
    ？？？

    “不是說了，你如果找男朋友，我必須給你把關?！鄙蛩緸懝戳斯创?，眼底透著涼氣，“怎么還一個人偷偷和男人見面呢？”

    “什么男朋友？那是我師兄?！狈界髮幒莺莸闪怂谎?，“你家住太平洋呢？你管我跟誰見面？”

    沈司瀾滿臉正經：“只要是男的，我都有義務知道?！?/br>
    “……神經病?！?/br>
    被罵了一句，沈司瀾不怒反笑：“送你回家？”

    “不要你送?！?/br>
    “行?！彼粲兴嫉攸c了下頭，“那就麻煩你那位師兄，送一下我們倆?！?/br>
    方珞寧：？？？

    您要點兒臉？?。?！

    她以為這已經是不要臉的極限了，誰知沈司瀾居然當著她的面，打了家里司機的電話：“李叔，有人送我，您先回去吧?！?/br>
    “……”呵。

    他還真淡定自若地上了顧懷誠的車。

    顧懷誠問了他家住址，說：“那先送沈先生吧，順路?！?/br>
    “沒事，我不急?！鄙蛩緸懲芭吭诟瘪{駛椅背上，擱著腦袋輕笑著，鼻間是近在咫尺的女孩洗發水的香味，他似乎心情特別好，“麻煩顧先生先送她?！?/br>
    顧懷誠嘴角一抽：“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