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嬌百寵 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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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烺方才并未往這邊想,這會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失禮,俯身叩拜道:“是臣考慮欠周,謝陛下提點?!?/br> 沈烺一直佩服,也感激傅臻,本事雖是他自己的,可這一身本不該屬于寒門的殊榮卻是傅臻給的,知遇之恩,再加上兩人在軍中的過命之交,傅臻的話他會聽。 傅臻垂下頭,當著沈烺的面將那枚耳夾替阮阮戴上,手背貼在她柔軟的臉頰,手指若有若無地擦過耳廓,指尖那枚小耳垂立刻紅得像瑪瑙。 他靠得極近,guntang的呼吸堪堪落在她下頜。 阮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余光想要瞥一眼哥哥,卻被陛下的衣袖擋住。 傅臻將耳夾給她戴好,又將她小臉掰正回來,眉心微動,若有若無地笑了下,“皇后,朕往后該喚你什么?阿沅嗎?” 阮阮張了張口,忙搖頭,“陛下,你還是叫我阮阮吧,這個名字我用了快十年,陛下也一直這么叫,不用特意改回去的?!?/br> 傅臻漫不經心地嗯了聲,語氣輕松:“阮阮讓朕怎么叫,朕就怎么叫吧?!?/br> 他轉過身,對沈烺道:“先起來吧,你們兄妹十年沒見,朕若再罰你,皇后怕是要恨上朕?!?/br> 沈烺謝恩起身,回想方才那一幕,神色有些復雜。 meimei是怎么進宮的,他該了解的都了解清楚了,只是太后召集了那么多的美人入宮,怎么偏偏其他人都被遣散出宮,只有meimei留在了皇帝身邊? 傅臻帶阿沅到顧府認親,說明早已知曉她的真實身份。 沈烺原以為這只是帝王打擊外戚專權的手段,要想壓制這幾大門閥世家,自不能讓他們的女兒入主中宮,而阿沅沒有強勢的娘家背景,是這些美人中最讓他沒有后顧之憂的一個,加上顧家百年清流,傅臻這回是將實權牢牢攥在自己手中了。 沈烺回京途中也想過,meimei做帝王固權的一枚棋子,倘若一生無憂便罷,可若是過得不好,他就算拼盡性命,也不會讓她留在宮中受苦。 他這輩子欠皇帝一條命,自己來還便是。 可方才沈烺看到兩人動作格外親近,心中又不禁疑云四起。 meimei自小溫順膽小,傅臻卻是殘暴之名在外,天下人無不聞風喪膽。就說宮中這群太監宮女誰不是戰戰兢兢、噤若寒蟬,可阿沅與他相處起來竟十分自然,開口也是“你”“我”相稱,而不是照規矩自稱“臣妾”。 而陛下似乎……還很聽她的話。 本想著多問meimei一些宮里的事情,傅臻卻率先開了口:“南信王那邊如何了?” 沈烺只得跟著他進殿,“負隅頑抗者梟首示眾,僅剩的三萬大軍悉數歸降,南信王正在押往上安途中,約莫三月初,大軍就能到京郊大營?!?/br> 傅臻滿意地頷首,“北涼短時間內不會卷土重來,樓蘭有把柄在朕的手上,暫且也不敢胡來,如今南信王的事一了,朕打算在京郊屯田,緩解軍中糧草問題,爭取明年減一成稅,連年征戰,老百姓也該休養生息一段時間了?!?/br> 沈烺拱手道:“陛下英明,此舉是百姓之福?!?/br> 阮阮雖然聽不太懂,但聽到哥哥夸贊陛下,也與有榮焉,心里又覺得陛下的形象高大了許多。 只是他們聊起正事,阮阮不好在此久留,便道:“我讓茶房沏茶,再做些點心送進來?!?/br> 傅臻面上溫和一笑,“去吧?!?/br> 沈烺看著meimei的背影走遠,這才緩緩回過頭,對上傅臻漆色沉沉的鳳眸。 他起身,照例將兵符上交。 以往出征凱旋的慣例便是如此。他對兵權本就沒什么留戀,從前對于權柄的渴望,極大程度來自于meimei,如今見她完好無恙,還做了皇帝的枕邊人,那么她這個嫡親的哥哥自然也屬外戚。 且他官拜二品車騎將軍,手里若再有兵權,想來沒有哪個皇帝會毫無忌憚。主動上交兵符,為他自己,也為阿沅。 傅臻手里摩挲著那半塊虎符,眸光透出幾分玩味,“朕杖責你一百,殺雞用牛刀地將你趕去江州退敵,你心中可有怨懟于朕?” “臣不敢,”沈烺在傅臻面前俯身跪下,“陛下是臣和阿沅的恩人,臣為陛下效力,萬死不辭。臣還要替阿沅,多謝陛下半載以來的照拂?!?/br> 話說得漂亮,可才見了meimei,便句句都離不開,傅臻心里隱隱不大舒服,“朕寵愛她,欲立她為后,這一切都與她的背景無關,與她是誰的女兒、誰的meimei也無關,談不上一個謝字,更不必你來替她謝朕?!?/br> 沈烺心中微微詫異,他跟在傅臻身邊很多年,對方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他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能說出這番話來,放在以往簡直天方夜譚。 可這畢竟是皇家,帝王之愛雨露均沾,后宮之中更是險象環生。 幾日前他才聽說惠莊皇后和傅臻體內痼疾的真相,先帝那般長情之人尚有三宮六院,惠莊皇后與太后更是出自同族,尚不乏姐妹相殘的斗爭,他的阿沅本性善良,往后該如何應付這一切? 沈烺手掌攥緊,想到阿沅看著傅臻時眼底遮不住的光芒。 歷來都無妃嬪長住玉照宮的先例,想來,他待她應是極好的,否則阿沅也不會這般歡喜他、依賴他。 沈烺暗暗吁口氣,朝傅臻深深一拜,“無論如何,臣還是要多謝陛下對阿沅的厚愛,臣斗膽,還有一事相求?!?/br> 傅臻淡淡道:“你說?!?/br> 沈烺拱手道:“臣與阿沅分離十年,日日椎心泣血,牽念于心,如今能夠團聚,全賴皇恩浩蕩。只是臣乃武將,頻繁進出后宮委實不妥,懇請陛下給臣兄妹相聚的時間,臣想在封后之前多陪伴她一段日子?!?/br> 話音落下,傅臻唇角那一抹?的笑意也斂散得干干凈凈,“你想說什么,帶她出宮?” 沈烺坦然道是,“顧大人那邊,既幫助臣找到阿沅,他夫婦二人又是阿沅的義父義母,臣也想帶阿沅親自上門拜謝?!?/br> 傅臻手指捏緊那半塊虎符,指尖微微泛白,涼意攀上眼底:“顧襄在紫宸殿明說阮阮為故交之女,如今卻又成了你的meimei,你讓朕與顧襄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何況她如今已是眾矢之的,只有朕可以護她周全?!?/br> 沈烺垂眸思忖了一陣,“陛下若不放心,臣可以不做皇后娘娘的兄長,臣只做阿沅的哥哥,今早玉照宮一事并無幾人在場,只要他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臣與皇后的關系。至于阿沅的安危,陛下可以護住她,臣一樣可以做到?!?/br> 他執意如此,并非想要刻意為難,只想確認meimei是否果真過得不錯。 有時候外人看到的皆是假象,悲歡冷暖要聽她親口所說才是真。 況且,他如今能牽掛的,也就這一個親人了。 阮阮端著點心在外頭,本想等他們談完國事再進來,沒想到哥哥竟想帶她出宮。 阮阮心里自然十分歡喜,一來可以和哥哥敘舊,他們十年沒見,阮阮有很多的話想要和哥哥說;二來她的茶樓已被何盛接手,近日正在翻修,她總得去瞧一眼。 可是,陛下好像不放心她離開。 思及此,她快步進了偏殿,將手里的盞碟放下來,“陛下,阮阮離開哥哥很多年了,也想出宮陪伴哥哥幾日,就幾日行嗎?哥哥是大將軍,一定可以保護好我的?!?/br> 她眼眶紅了一圈,說話還帶著泣音,眼巴巴地盯著他。 傅臻沉著臉,偏過頭不想看她。 第102章 .晉江正版獨發二更 去往將軍府的馬車上,兩人面對面坐,阮阮一直支頤看著沈烺。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面上的郁色散開,素來沉肅的眉眼總算透出幾分青年的明朗之氣。 記憶里的哥哥沒這么嚴肅古板,算得上是十里八鄉最耀眼的少年郎,那時候衣裳沒這么體面,一到夏天哥哥就赤著上身下河摸魚,村里的小姑娘們看到他都會偷偷臉紅。 其實,如今的哥哥也才二十出頭,模樣也極為俊朗,可在氣場上卻與那些同歲的富家子弟很不一樣,看得出他很少笑,眉心有淺淺的皺褶。 兩人失散多年,心中縱有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面對面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沈烺不是很會表達的人,今日在玉照宮廊廡下的那些話,恐怕比他這些年加起來都多。 默然片刻,他見meimei還在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禁一笑,“方才我還以為,陛下不肯放你隨我出宮,你同他說了什么,讓他改變了主意?” 阮阮也笑起來,眼睛彎得像月亮,“我同哥哥說,哥哥不要笑話我?!?/br> 沈烺抿唇道:“你說?!?/br> 阮阮攪弄著手里的帕子,低低道:“我跟他說,小別勝新婚,我就算在哥哥身邊,也會惦記陛下的,他就讓我回來啦?!?/br> 沈烺垂眸一笑,“是嗎?” 阮阮用力地點點頭,眼尾卻悄悄泛了紅。 其實她不是這么說的。 她和陛下說的是,她余生的每一天都會和陛下在一起,可是她就只能完完整整地陪伴哥哥這幾日。 況且,哥哥就只有她了。 沈烺沉默片刻,慢慢地抬起頭,“阿沅很喜歡陛下是不是?” 阮阮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面頰泛起淡淡的緋紅,忽然想到什么,就又笑起來:“哥哥你還不知道吧,陛下還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進了宮,我恐怕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br> 她把幼時在遙州遇險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說與沈烺聽,說到最后,紅著眼睛道:“我的記性真的不好,忘記了陛下的樣子,也忘了哥哥?!?/br> 阮阮再也忍不住,坐到沈烺身邊偎著他,挽著哥哥的手臂,還像從前一樣,“從渭北到安西,一路都是哥哥背著我?!?/br> 沈烺眼中也泛出了淚意,伸手撫了撫她發心。 可陛下說得是,meimei終究是大了,不能再像從前那般親密,他手掌有些僵硬地扶住她肩膀,輕輕拍了拍。 阮阮抬起頭,竟在他鬢邊瞧見一綹灰白,原本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她抹了把眼淚,輕輕撥開他微微凌亂的鬢發,心口倏忽一緊,“哥哥,你都長白頭發了?!?/br> 沈烺微微一怔,隨即淡淡嗯了聲。 從前副將的確同他提過這一茬,看到他鬢邊的這綹白發很是吃驚,畢竟他今年才二十二,若非少年白頭,這種情況非常少見。 不過沈烺倒是從來沒有在意過,大概是在阿嫣死后長出來的吧。 阮阮像是被針芒刺痛了眼睛,止不住淚流:“哥哥,你這些年都在哪里?是不是吃了很多苦?!?/br> 沈烺搖了搖頭,語氣溫和:“找不到你那段時間,哥哥去給人當了三年護衛,后來陛下大軍路過當地,哥哥便去參了軍,比起那些死在戰場上尸骨無存的將士,哥已經很幸運了?!?/br> 他對奴隸場那一段避而不談,只挑了些好的說,否則以阿沅的性子,不知道會哭成什么樣。 沈烺替她擦干凈眼淚,“方才我派人先行回府,讓底下人給你收拾一間廂房出來,我們先去顧府?!?/br> 阮阮靠著他的肩膀,輕輕點頭。 阮阮是瞞著宮中上下偷偷與沈烺出來的,她穿著一身普通的宮裝,下車時戴上幕籬,沒有人能認出她的模樣。 顧襄夫婦看到沈烺帶著阮阮過來拜見,兩人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本以為江州一戰打完,沈烺偕同幾萬大軍至少半個月之后才能抵達上安,卻沒想到信件寄出去不到一月,沈烺已經火速退敵,趕回京城的當日就見了皇后、認了meimei,兄妹二人還親自上門拜謝。 顧夫人拿起巾帕拭淚,一邊又止不住歡喜地笑道:“我和老爺原本也沒什么把握,還生怕認錯了人,叫沈烺回來見了會失望,沒想到真是一家人?!?/br> 阮阮含淚道:“若不是義母心細如發,我與哥哥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認?!?/br> 顧夫人連連說好,“既然陛下放娘娘出宮幾日,便與你兄長好生團聚,你哥哥為了找你,這些年是吃盡了苦頭?!?/br> 沈烺從前的經歷,早在與顧嫣議親之時就毫無保留地向顧襄夫婦二人坦白過,他二人從未嫌棄過沈烺的出身,也不會因為這些經歷看輕了他,如今還幫他找回了meimei,沈烺對他們就只有感激,兩人朝顧襄夫婦鄭重地磕了頭,他二人實在是阻止不及。 離開前,顧襄將沈烺叫到一邊,長嘆了口氣說:“阿嫣的事情是個意外,你也不必日日介懷,往后為了皇后娘娘,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br> 沈烺蒼白一笑,頷首應下。 心里一處隱秘的角落泛起綿綿的疼痛,出府時腳步飄忽,一度有些站不住。 阮阮一直不知道如何安慰哥哥,盡管他嘴上不說,什么都吞在肚子里,可她能夠感知到哥哥心里深深壓制的疼痛。 隔著一層幕籬,她摸到了哥哥的手,緊緊握住,“爹娘和嫂嫂在天上看著我們,他們也一定希望我和哥哥過得好?!?/br> 沈烺艱澀地抬起眼眸往上看,天光大亮,灼得人眼眶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