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姬玉衡看向身邊的影玖，有人陪自己吃飯、賞星望月，一桌兩人，三餐四季。

    可惜過幾天就要啟程前往仙劍宗，帖子上的拜師時間快要到了，還有那十幾位沒見過面的兄弟姐妹，希望他們不要太快對自己下手。

    影玖，時候不早了，我們去休息吧。姬玉衡站起身來。

    影玖也站起來，跟在姬玉衡后面，想要服侍主人梳洗入睡。

    姬玉衡看著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影衛的功能之一難道還包括陪床嗎？

    家里沒來過客人，只有三間臥房，自己的、娘親的和許伯的，娘親的房間自然不能讓影玖去睡，那就只有去許伯的西廂房了。

    你不用和我一起睡，家里沒有收拾客房，你就睡許伯的房間吧。姬玉衡指指西邊的一間屋子。

    影玖愣了一下，他自然是不敢肖想能與主人同眠共枕，他只是想去伺候主人休息，至于自己，有根房梁或者樹杈，能讓自己在上面打個盹就可以。

    見影玖沒有動靜，姬玉衡又說道，許伯去年已經離世，他不會介意你睡他的房間的。

    見主人態度堅定，影玖便沒有繼續跟著姬玉衡進房間，而是走向西廂房。

    姬玉衡進屋后，透過窗戶縫看著影玖進了屋門，才放心地轉身睡下。

    影玖站在許伯的房間里有些無措，許伯雖然已經去世，但他的房間還是很干凈，想必主人一直有打掃，墻上還掛了一副畫，落款是主人的名字，畫上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爺爺和一個七八歲的孩童。

    主人與許伯的感情一定非常深厚，影玖看著床上整潔干凈的床鋪，不愿讓其染上污漬。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背，有點點血跡透過衣衫染紅了自己的手指，夜晚光線不好，再加上他身穿黑衣，主人才一直沒有發現。

    影玖想去清洗身體，但一路過來并沒有發現可以供人洗澡的水流，院中的水井他怕吵醒主人，自然是不敢用的。

    看到主屋的燈已經熄滅，影玖走出廂房，來到柴房。

    借著微亮的星光，影玖脫了上衣，露出鞭痕斑駁的后背，他給自己的傷口撒上一些金瘡藥，金瘡藥的效果其實聊勝于無，人界的靈氣讓影玖的傷口愈合格外緩慢。

    影玖在柴火上整理了兩塊木板，側躺在木板上，和衣睡下了。

    第4章

    姬玉衡很早就起床了，前段時間他在山上發現一種稀有藥材羅歡花，是制作迷藥夢羅歡的主要原料。

    這些年除了看書，姬玉衡唯一的愛好就是研究他娘屋里的《玄醫百草錄》，里面記錄了上百種藥材與各種丹藥的制作方法。

    小時候他是拿這本書來看圖識字的，后來才漸漸意識到，這或許是一本珍貴的秘籍，將來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將里面的靈丹妙藥制作出來。

    羅歡花是一種長得像喜鵲的蘭花，按照書中記載，它只有在天將亮未亮，太陽還沒升起時開花，太陽一旦從山后出來，它就會枯萎。

    之前姬玉衡雖然發現了羅歡花，但每次都睡過頭，一直沒能早起去采，這次他想著既然要離家遠行，最好配置一些防身的藥物，帶在身上以防萬一。

    昨晚接受的信息太多，姬玉衡其實一直沒有睡好，天還沒亮就醒了，他怕吵醒影玖，動靜非常小，路過柴房時，順便往里看了一眼，柴房的窗戶掉了一半，姬玉衡一直拖著沒修，所以剛好看到躺在木板上的影玖。

    感受到有人凝視，影玖警惕地睜開眼睛，與窗外的姬玉衡看了個對眼。

    姬玉衡憤怒地走進柴房，為什么放著好好的廂房不睡，要睡這冷硬的木板！

    見姬玉衡面帶怒氣，影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利落地站起身，低垂著頭等候發落，他沒想到主人會起這么早，他竟然沒能提前起床為主人準備早飯。

    下半夜，月亮悄悄地出現，皎潔的月光傾灑在大地上，透過柴房的窗戶，剛好投射到影玖睡過的木板上，上面有幾點斑駁的紅色。

    姬玉衡看到后，來不及責問影玖為什么睡在這里，他走近木板一看，真的是血跡！

    你受傷了？姬玉衡的聲音變高，昨天他一點都沒有看出影玖受傷了。

    影玖也看到了那沾血的木板，大概是睡覺時傷口又綻開了。

    如果是之前，影玖一定會以為主人在嫌棄他弄臟了家什物件，但經過昨晚的相處，主人應該是在怪他隱瞞不報，而且或許還有一絲對他的疼惜。

    把上衣脫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血都滲出來了，應該是傷得不輕，姬玉衡再次把采藥的事拋在腦后。

    影玖攥了攥拳頭，他的后背鞭痕交錯丑陋無比，還有四顆難看的釘子，主人看到后一定會厭惡的。

    一個受了傷的影衛，還能有什么價值

    見影玖遲遲沒有動手，姬玉衡威脅道：你是想讓我給你脫嗎？

    影玖的身體輕顫一下，怎敢勞煩主人，他有些粗暴地脫掉自己的上衣，即使里衣將后背破碎的皮rou撕扯下來也沒有在意。

    清澈的月光灑在影玖赤裸的上半身，比例完美的骨架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肌rou，身材瘦削卻不瘦弱。

    姬玉衡擔心影玖的傷，沒有細細欣賞眼前的美景，身前確實沒有傷口，但他看到幾條暗紅色的傷痕從后背延伸到肩頭，傷處都在背后。

    姬玉衡直接轉到影玖的身后，與前面的白皙光潔不同，影玖的后背可謂一片狼藉，橫七豎八的鞭痕交錯，一道疊著一道，有的已經愈合只留一道丑陋的痕跡，有的皮rou綻裂還在滲著鮮血。

    在這一片深深淺淺的紅色之間，姬玉衡還看到四個暗黑色圓點，鑲嵌在影玖形狀秀美的蝴蝶骨上，他的瞳孔微縮，這難道是刑釘！

    姬玉衡曾經在書中看到過，刑釘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刑罰，犯錯的人將被在身上各處打下刑釘，平日里的一舉一動都會被身體里的釘子折磨，這種刑罰朝廷早已廢止，只有一些大家族或勢力團體還在私下使用。

    如果打在蝴蝶骨上，影玖是練武之人，恐怕每使出一個招式，都會引起無盡的疼痛。

    姬玉衡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充血，心中無盡的憐惜化作胸膛中濃烈的怒火，怎么能將人弄成這幅樣子！如果那些傷害影玖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可能會將對方撕成碎片。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聽到主人的聲音中帶著怒氣，影玖以為姬玉衡在氣他的隱瞞，自己背后的刑傷一定讓主人非常失望，只有犯了大錯的影衛才會被打上刑釘，而他一個人就有四顆。

    主人，都是一些小傷。影玖的聲音低下去，傷痕太多，他無法告訴姬玉衡每一處的由來。

    這如果算是小傷的話，天底下就沒有大傷了！

    姬玉衡也不難為影玖，他知道作為影衛，訓練時難免受罰，背后的鞭痕他暫且不問，他回到影玖面前問道：你后背的刑釘是怎么回事？

    唯獨不愿主人知道這刑釘的由來，影玖悄悄看姬玉衡的面色，主人的表情凝重，眉頭緊皺，臉上似乎陰云密布，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再忤逆主人。

    影玖低聲開口，影衛修煉到一定程度就要接受九項考核，只有考核通過，才能離開山莊來到各位殿下身邊，而屬下一直沒有通過最后一道考核，每失敗一次，就會被打上一顆刑釘。

    到今年為止，影玖已經接受了四次考核，也失敗了四次，這就是他背上刑釘的由來。

    影玖的話無異于再次揭開自己的傷疤，他覺得自己身上的血液幾乎凝固，全身冰涼無比，如墜冰窖。

    主人已經知道自己是個不合格的影衛，而且接連四次不合格，棲梧山莊建立以來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么差勁的影衛了。

    主人會不會不要自己？

    知道影玖身中刑釘的原因后，姬玉衡面色并沒有好轉，他繼續問道：你既然沒有通過考核，怎么會離開棲梧山莊來到我這里？

    主人果然要拋棄他嗎？想到昨晚主人對自己的好就要在下一刻消失，影玖心中疼痛難忍，他從沒有像此時一樣憎恨自己的無能，怎么就無法通過考核呢！

    影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低聲回答道：因為這一代尊上的子嗣最多，棲梧山莊的影衛數量不夠，才派了我過來。

    得到的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我知道了，姬玉衡拿起旁邊的外套給影玖，先披上衣服吧，早上天氣涼，別凍著。

    姬玉衡不在乎影玖是不是合格的影衛，雖然兩人昨天才第一次見面，但姬玉衡已經把他當做自己親密的伙伴，所以見到影玖的傷，姬玉衡除了心疼與憤怒，更在乎的是如何將他治好。

    主人，您不會拋棄我嗎？影玖一下子抬起頭，漆黑的眼眸里迸發出希冀的光芒。

    我當然不會拋棄你，把衣服輕輕披上，不要蹭到傷口，跟我到屋里，我給你好好包扎一下。

    這么重的傷，竟然一點也不包扎，金瘡藥抹得也不仔細，難怪有惡化的趨勢。

    影玖將衣服披上，緊跟著姬玉衡出去，聽到主人的話，他身上的傷痛都仿佛好了許多，主人不僅沒有嫌棄他，還要給他包扎傷口。

    兩人在柴房耽擱許久，出來時太陽已經從西邊的山上升起一半，淡淡的光芒帶著清晨的霧氣透過主屋的窗戶照進來。

    姬玉衡家里沒有上好的金瘡藥，影玖將懷中沒有用完的金瘡藥拿出來，姬玉衡給他細細地撒在傷口上，又拿出繃帶給影玖纏好。

    期間影玖一直僵直著身體，姬玉衡知道他不習慣別人靠近，但傷口都在背后，影玖不可能自己上好藥，只能盡可能地放慢動作，爭取不碰到影玖的身體。

    影玖察覺到主人的小心翼翼，他開口道，主人，您放心上藥就可以，屬下不怕疼。

    你不怕疼，但我怕你疼，姬玉衡想轉移影玖的注意力，讓他不要如此緊繃，便問道怎樣可以把刑釘□□。

    這種刑釘的使用難度其實很高，不論是打的人還是拔的人，都需要不俗的實力。

    影玖回答的是，自己后背上的刑釘被特殊的力量所固定，不能私自拔出，只有回到棲梧山莊通過最后一道考核后，才能由莊主親自拔出。

    果然如此，姬玉衡突然有了要變強的沖動，只有變得更強，才能在所謂的競爭中活下來，才能帶影玖回去拔出刑釘。

    包扎完畢后，姬玉衡強行讓影玖坐在旁邊休息，他去準備早飯。早飯之后，姬玉衡開始考慮去仙劍宗拜師的事，距離拜師貼上的時間只有不足兩個月，而自己連仙劍宗在哪兒都不知道，修□□對他來說太過遙遠，如果沒有這封拜師貼，他恐怕這輩子都接觸不到修真。

    接下來的幾天里，姬玉衡和影玖一起清晨上山，摘下羅歡花制成迷藥，隨身攜帶做防身之用。

    許伯已經去世，母親常年不歸，姬玉衡離開時不需要和任何人告別，他將院子外的籬笆加固，防止山上的動物進來，在娘親的房間放了一封信，寫明自己的去向，如果娘親回來，看到這封信就可以去仙劍宗找他，當然，如果他娘愿意找他的話。

    第5章

    院子里一輛馬車，平日里供許伯和姬玉衡到縣城采買物件，去年許伯去世之后，姬玉衡就很少去城里了。

    離云行山最近的城池是忌離城，姬玉衡和影玖從清晨出發，影玖趕車又快又穩，兩人到達忌離城時剛到中午。

    姬玉衡在云行山時生活比較簡樸，純粹是因為他不喜鋪張浪費，對那些奢華貴重的東西不感興趣，他娘親每次來看他都會留下許多銀票，常人生活幾輩子都花不完。

    這次出門，姬玉衡收拾的包袱里，除了拜師貼、影玖的解藥等小物件，其他的位置都用來放銀子和銀票了。

    還有那條鞭子，姬玉衡本來想把它扔掉的，但還是被影玖偷偷放在暗箱的角落里，萬一哪天主人想要用呢。

    鴻運樓是城里最大的酒樓，現在正是吃飯的時間，一樓的大廳人聲鼎沸，魚龍混雜，二樓以上是包廂，酒樓后面還有供人租住的院子。

    每次姬玉衡和許伯進城，都會在這里住宿，剛開始他們還因為自己的穿著而被酒樓的小二看不起，后來姬玉衡每次都訂這里最貴的房間，讓小二對他印象深刻。

    雖然已經有半年多沒來，鴻運樓的小二還是一眼認出了姬玉衡。

    公子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天字一號房剛巧今天空著。

    小二麻利地將姬玉衡迎進去，看到他身后的影玖時微微愣了一下，不僅是驚訝姬玉衡身邊的人從白發蒼蒼的老伯變成了勁瘦干練的青年，更是驚訝這人的相貌氣質。

    小二在鴻運酒樓什么人沒見過，他一眼就看出影玖應該是那種經過訓練的死士影衛之流，即使他的長相上乘，但周身散發的冰冷氣息讓人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不住店了，你找一間視野好的包廂，我們只吃飯。吃完飯還要趕路。

    好嘞，兩位客官，請跟我來。小二利落地在前面帶路。

    二樓的包廂光線很好，窗戶打開，可以看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窗戶關上，則是一個很好的私密空間。

    姬玉衡對這里比較熟悉，點了兩個招牌菜式，將菜單遞給影玖，影玖，看看你喜歡吃什么。

    影玖看著眼前的菜單，有些驚慌失措，他向來是別人給他什么他便吃什么，從來沒有決定過自己的吃食，他看著菜單上的一道道吃食，首先想到的是它們的做法，有些自己并不會做，如果主人喜歡吃的話，他可以去學。

    影玖拿著菜單看了一會兒，又遞回去，屬下都可以，主人決定就好。

    姬玉衡見影玖認真地看了一遍菜單，最后一道菜都沒點，不禁有些失笑，不用不好意思，點一道你喜歡的。

    姬玉衡知道影玖從小被訓練，很少有機會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像是現在，幾乎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剛剛如果不讓影玖坐下，他恐怕又要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吃飯。

    姬玉衡有意讓影玖與自己相處時更加自然放松一些，所以現在他正耐心地等著影玖點菜。

    小二看著面前端坐的兩個人，之前的老伯雖然一口一個少爺地叫著，但相處時其實更像是普通親人，而這位黑衣小哥卻是真真實實地把姬公子當主人對待。

    影玖看了又看，主人讓他點他喜歡吃的菜，但是他到底喜歡吃什么呢？好像每一道菜對他來說都差不多，因為實在選不出來，影玖按照自己的代號，從上到下數到九，點了菜單上的第九個菜八寶水晶鴨。

    一段漫長的等待后，這位黑衣小哥終于說出一個菜名，小二都想為他拍手叫好了，客官好眼光，這道八寶水晶鴨也是小店的招牌菜。

    姬玉衡也拿過菜單點了幾道常吃的菜，順便掃了一眼八寶水晶鴨的位置，他眼中露出笑意，自己剛收的影衛著實有些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