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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說無憑,誰能拿我們怎的?真要逼急了,動武我也不怕的。你夫君的本領可厲害啦?!?/br> 橫疏影閉眼微笑,面頰偎著他的胸膛,猶如依人小鳥,片刻才道:“我在那個尸坑里也不知待了多久,身上壓滿殘肢斷體,又疼又悶。后來救了我的,卻是抱在懷里的男嬰?!?/br> 救她的那名小兵,果然想盡辦法折回,但尸坑堆滿焦爛的余燼石塊,又被白雪覆蓋,他孤身一人饑冷疲累,豈能慢慢發掘?正自束手,坑底忽傳嬰兒嚎泣,忙循聲落鏟,好不容易才把姊弟倆挖出來。 “這定是老天爺的旨意!天不絕你澹臺家!”小兵更加堅定信心,遂帶著兩個孩子展開逃亡。 “沿途他跟我說了上官處仁與我爹的事?!睓M疏影道:“那時他就在帳外,親耳聽見上官處仁叫我爹娘收拾細軟,準備逃亡,我爹卻回絕了。他也跟我說帶走我爹的人叫苗騫,親手砍死我娘的那官長叫馮二喜,叫我牢牢記住,說:“爹娘之仇絕不能忘呀!忘了就不是人,是畜生!” “我問他:“那叔叔叫什么名字?”他咧嘴一笑,搖頭道:“我就一小人物,一輩子沒出息,這條命是上官將軍給的,本該還了給他,你別記我,用心記緊要的。要不是這小子哭得響亮,實話我也救不了你,以后你就當他是親弟弟,互相扶持,倆娃兒都要平安長大?!?/br> “我們一路往南走,剛進央土地界不久,叔叔就病死了。到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br> 她一個小女孩抱著嬰兒沿路行乞,能放進嘴里嚼得爛的,就喂給弟弟吃,那男嬰體質健壯,耐得住折騰,竟也一路熬了過來,比小兵還韌命。 那時東洲初定,元氣尚未自戰亂里恢復,殘垣破戶隨處可見,難民沿途不絕,像這樣流離失親的孩子多了去,誰也沒心照管這對小姊弟,直到她們遇見了一名瞎眼的老人。 “那人衣衫雖舊,卻漿洗得很干凈,我那時見多了灰撲撲的人,自個兒也灰撲撲的,初見他時,只覺這人白得耀眼,簡直像是天上來的神仙?!闭f著抿嘴一笑,仿佛又變回那個六、七歲的小女孩。 老人并非孤身一人,他身背琴匣、手持竹杖,一手搭著一名年輕小伙子的肩頭,兩人一前一后相傍而行。橫疏影悄悄尾隨,想趁機偷點什么東西吃--她一眼便知這兩人不是難民,這是在流浪中養成的直覺。誰知懷中弟弟“哇”的一聲哭出來,那小伙子一躍而出,老鷹捉小雞似的拎起小女孩,晃眼又飛回了破廟里的篝火邊。 “娃兒,你弟弟臟腑受創了,你知道么?”瞎眼老人道:“聽他的哭聲,傷得都成痾創啦,將來長大,說不定要成羅鍋子?!?/br> 小女孩道:“伯伯,你給他治一治,好不?” 老人搖頭?!八粢咽橇_鍋子了,我便救他?,F下還不是,我不能救?!?/br> 小女孩急得掉淚,淚水淌下面頰,灰撲撲的泥塵上化開兩道蜿蜒雪跡。小伙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半天,小女孩才知他是啞巴,倒是老人聽了,微露詫色,側首道:“抱來我瞧?!毙』镒訉λ斐鲭p手,做了懷抱的動作,滿臉急切。小女孩一怔間,決定相信他,低道:“我來?!北е艿苌锨?,交給了老人。 “這娃的左小腿骨壓壞啦,將來長大了也是跛子。商鳳,你的意思是這樣么?”那小伙子啊了兩聲,垂手而立。 “女娃娃,你運氣不壞,你弟弟是瘸子,再無救治?,F下,我可以出手幫助你們了?!崩先朔浑p灰翳密布的怕人瞳子,正色道:“老夫叫商橫。帶你們進來的這位是我的弟子,名叫商鳳。從現在起,你們姊弟就跟我走,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同她說過,她的身世會帶來殺身之禍,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姓澹臺,要是有人問起,就說叫阿苗,弟弟叫阿喜?!坝贸鹑说拿之斆麅?,這樣就不會忘記?!彼麚项^道:“叔叔笨哪,記事兒費勁。用這法子牢靠些?!?/br> “我叫做阿苗,弟弟叫阿喜?!?/br> 老人笑笑沒說話,讓商鳳拿些炒米就水給姊弟倆果腹,又熬了rou脯粥。小阿苗差點連舌頭都吞下去,邊吃邊想起叔叔,盡管流淚卻沒停下吃喝,那股狠勁就像沒下頓似的。 吃飽喝足,老人取琴橫在膝上,就著熊熊篝火撫了一曲,那如訴如泣的琴音震撼了小女孩;回過神時,她抱著弟弟嚎啕大哭,仿佛見到久違的慈愛長輩,受盡磨難的小小身子再撐持不住,肩膊一松,把滿腹委屈一股腦兒嘔將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崩先伺呐乃莅T的背脊,又彈了首歡快悠揚的曲子,助她入眠。 從那天起,小女孩迷上了那把如有魔力的十弦琴。商橫老人帶著她和阿喜,四人越過大半個央土,不知不覺過了數月,她只覺天氣越見悶熱,荒野中的綠意從黃綠、翠綠、濃綠轉為黑綠,毒辣的艷陽曬得人頭發昏,對飲水的需求漸漸大過了食欲。 但這趟旅行一點兒也不無聊。 起初她纏著老人問東問西,總不脫那把黑鳥般的十弦琴,老人雙目雖盲,心思可透亮,笑道:“說這么多都是假的,要不試試?”小阿苗--現在她已經習慣這個名字了,“澹臺疏影”遙遠得就像一場惡夢--連連點頭,興奮大叫:“我要!” 商橫老人帶她們出海又登岸,換過車馬,終于到了一座小小的城。這兒的人、屋舍、衣裳器物,連說的話都跟小女孩所知有著微妙的差異,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連阿喜也興奮得咿咿呀呀動個不停,背他倒是比過去都辛苦。 老人被接入一棟豪華行館。印象里,商橫與商鳳這對師徒從不缺銀錢,即使用度異常節制,幾乎過著苦行般的日子。小阿苗從小就在顛沛流離、飽嘗冷暖的環境中長大,對“交易”非常敏感,無論使用銀錢或以物易物,都有著出人意表的天賦;很快的,她就成為這支小小旅團負責采買交涉的代表,比有口難言的商鳳稱職得多。 “商先生長途跋涉,敝人銘感五內?!毙叙^的主人吞吞吐吐,面有難色: “但貴方似乎弄錯了,這個……敝上雅好歌舞,非少艾不歡,商先生縱使琴藝高超,恐怕無法入宮表演。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將備妥車馬大船,專程送先生返回央土,還請貴方換……換個人來?!?/br> 商橫面色陰沉,翻著灰眼,冷冷道:“縱使要換,也沒得換了。敝館的絕色佳人都死絕啦,只剩下我這種面目可憎的丑老頭?!毙叙^主人唯唯諾諾,冷汗直流,但卻吐不出個“允”字。商橫垮著臉沉默了半晌,忽道: “青春少艾么?我倒有一個?!?/br> 行館主人一看小阿苗,差點沒暈死過去:又老又干的不成,牙都沒長齊的也不成??!實在是不敢開罪商橫,索性以退為進,虛應道:“要不……我讓人給她梳洗打扮一下,若總管大人說不成,那便是不成了?!?/br> “請便?!?/br> 小阿苗被兩個嬤嬤帶去沐浴梳頭,換了身新衣裳,走出屏風的剎那間,堂上所有的人聲倏然靜止,只?!班弁ā?、“噗通”的心跳聲,以及眾人無比艱難的喘息。 這是女孩此生頭一回,見識到“美貌”的驚人威力。 當晚商橫來到她房里,照例驗收撫琴日課?!吧處煾?,明天……明天我要做什么呢?”阿苗不由得擔心起來,小手微微顫抖著。 “做兩件事就好。彈琴,還有當我的眼睛?!崩先说f。 從他口里說將出來,什么事都變得很簡單。阿苗忽覺安心,認真彈琴給師傅聽,像往常一樣,希望得到老人的褒獎,但老人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沒說,只翻著灰翳重重的瞳眸靜聽。 第二天,行館的胖主人領著商橫與阿苗,擠過張燈結彩、鑼鼓喧天的壅塞街道,來到一幢更富麗堂皇的大房子。 在阿苗看來,那已不能算是“房子”了,又比黃撲撲的矮城墩要美麗一百倍……不,一千倍不止,所以也不能說是“城”,總之是美極了的建筑。大屋里像是迷宮一般,有著望不清盡處的迂廊,還有數也數不完的房間;她們被安置在其中一間里,周圍擠滿半裸身子的黝黑少女,身上披滿瓔珞珠飾,叮叮當當的煞是好聽。 舞樂一響,原本嘻嘻鬧鬧的少女們忽然整肅起來,列隊跳出了紅絨布簾,外面的廳堂響起如雷采聲,阿苗才知她們是舞姬?!吧處煾怠彼睦镉行┖ε?,抱著琴匣嚅囁道:“外邊……這么吵,他們……會不會聽不見我彈琴?” “不會的。不會?!崩先松焓謸崃藫崴念^頂,淡淡的說: “阿苗一彈琴,大伙兒就靜了?!?/br>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 當老人扶著她的肩,一前一后走出紅絨遮簾時,大廳里喧鬧的人們倏然失語,隨著老少施然行過,次第安靜下來。三級金階之上,坐了個比行館主人衣裝更豪華、身軀更肥胖的紅面大漢,張大嘴巴怔怔瞧著,阿苗走到居中的琴幾前坐下,正要取琴,那人突然道: “再……再靠前些?!焙眍^“咕?!币宦暺D難滾動,嗓音干啞。 阿苗只得往前,侍衛如夢初醒,趕緊將琴幾挪過去,那人又道: “再……再靠前些?!币贿B三次,琴幾都擺到了金階下。紅臉大漢身子前傾,色瞇瞇地盯著阿苗,恨不得一口將她吞進肚里,但阿苗十指按上絲弦,所有的不安、不適、驚懼、彷徨……全都拋到九霄云外,這張十弦琴便是她的世外桃源,琴聲一動,剎時便到了另一個世界。 她奏了一曲又一曲,漸漸忘記身在華麗陌生的殿堂,每晚她借琴聲神游物外,不這樣根本無法安睡。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優美的琴音里,商橫突然像飛一樣的沖上金階,拔下髻頂木釵,迅捷無倫地刺入紅面大漢的咽喉,晃眼又回到她身邊,連人帶琴一把抄起,低喝道: “窗臺在哪里?” 眾人這才回神,驚叫此起彼落,手持刀斧的武裝兵士蜂擁而入,甲械碰撞、杯盤飛散的聲響紛至沓來,商橫老人不住轉頭側耳,散發披落,模樣有些狼狽,但神情仍像平常那樣冷靜淡漠。 阿苗驚醒過來,幼嫩的指尖一比:“在那兒!” 老人帶她一掠而至,袍袖翻滾間,沖來的鐵甲武士東倒西歪撞成一團,無一人碰著阿苗。老人抱她踩上露臺,轉身躍下,風聲潑喇喇地一陣削刮,落地時一踉蹌,前方一輛馬車飛馳而來,駕車的正是負著阿喜的商鳳! 到底是怎生逃出城去的,她至今仍想不起全貌,但貌不驚人的商鳳肯定是巷弄間驅駕的神手,夜行直如白晝,連羽林馬軍都追之不及;待阿苗回過神,四人已登上行館主人事先備妥的三桅大船。啞巴商鳳再次顯露不可思議的cao舟工夫,憑一人之力順利起錨張帆、揚長而去,動作之快,沒人來得及反應。 直到在東海道棄舟登岸,改換車馬進入央土之后,阿苗在市集里聽說南陵履跡國國主宗侗在壽筵上當眾遇刺,才知道那日發生什么事。 --刺殺國王! 撫琴動聽的沉靜老人、其貌不揚的啞巴少年,就這樣殺掉了南陵一國之主! 當然這石破天驚的一擊,也不是全無代價。登船后,她發現老人背上挨了兩斧,創口極深;仔細想來,該是護著她躍下窗臺時,硬生生以背門擋住追擊所致。 “我和商鳳來的地方,是個專門收容殘疾之人的神秘所在?!崩先藢λf: “據傳千百年前,青鹿王朝發生了恐怖的疫病,患者雙目俱盲,無藥可治,稱為“瞽瘟”?;实垡獨⒌羧绢艘哉鹊陌傩?,瞽患們苦苦哀求:“請放我們一條生路,我等將以手搭肩,一個拉一個走出國境,永不回來?!?/br> “皇帝遂應允道:“你們走到一處沒有市井人聲、不聞鳥獸鳴叫的地方,便能落腳,圍起藩籬,隔絕人跡,稱隔世圈。我將此天之涯、海之角處賞賜給你們作食邑,飛鳥亦不能入,可稱瞽國。領你等落地生根之人,將代朕行使天子的權力,喚作違命侯?!薄?/br> 阿苗年紀雖小,腦筋卻很靈光,蹙眉托腮道:“真有這樣的地方么?眼睛不方便的人,又能走多遠?” 商橫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來的地方,也差不多是那樣了。那里是殘疾人的世外桃源,無論手殘腳斷、痲瘋癲癇,都一視同仁,不受欺侮。如此難得的桃花源,我們才愿意拼命守護,無論怎么犧牲奉獻,也勝過在常世流離?!?/br> “那商師傅你,為什么要殺履跡國的國王?” 老人淡淡一笑。 “為了讓殘疾人過上好日子,到老有人奉養、到死有人送終,我們需要很多很多的金銀,于是瞽者們便侍奉帝王,以換取所需的報酬。眼睛看不見的人可以為帝王撫琴奏樂、引吭高歌,可以推拿按摩舒筋通絡,可以身試毒,以靈敏的耳力竊取線報,也可以為帝王殺死他們不能、也不便殺的人。 “殺人是腌臜活兒,暗殺更是毫無流品可言。但因為是替帝王家效勞,故也有個風雅的名兒,叫做“蒲輪瞽宗”,或稱蒲宗?!?/br> 千百年來王室興衰,帝王成了死囚,殺人越貨的惡徒又成帝王,但“蒲宗”仍是“蒲宗”,隱于神秘的隔世圈不為人知,不只常人不知,連武林中人也不曾聽聞;便于皇室內,也僅極少部分的人略知一二??释玫筋咴种?,自會想盡辦法找到違命侯。 商橫引她的手,撫摸琴匣底部一枚銅錢大小的徽記。那徽上甚至看不出圖樣,只有些許凹凸起伏,即使看見,也很難辨別有什么意義,多半當是一枚銅釘或銹漬。 “這是“蒲輪瞽宗”的號記,須用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