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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妖刀記(1-44卷全)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583

分卷閱讀583

    指撮緊,光滑的竹椅扶手于掌中爆碎,宛若泥塑,指縫間迸出竹屑。一霎間,醫廬氣氛變得極其險惡,凝肅之甚,如陷真空,仿佛再吸不到絲毫空氣。

    “你覺得,我有蠢到不明白,你聽到這話要翻臉的么?有點耐性,別浪費我的時間?!?/br>
    伊黃粱神色不變,拈起破書卷成一束,如把玩扇骨,冷笑:

    “你侄兒被人用重手法,毀去大半經脈,簡單粗暴,但非常有效。此種暗勁特別,我思來想去,若以指劍奇宮的獨門絕技‘不堪聞劍’為之,搶在侵蝕心脈前撤勁,不讓潛勁繼續作用,吊著一口氣半死不活,或可造成類似魘癥的效果。

    “當然,若非你不要錢似的以參液等貴重之物為他吊命,他早該死了。下此毒手之人,并沒有打算讓他活這么久?!豢奥剟Α藷o解之招,中者必死,并無例外,前人誠不我欺?!?/br>
    天門與奇宮素不睦,魏老兒所屬風云峽一系,與紫星觀梁子尤深,鹿別駕師祖兩輩里拔尖兒的高人之死,更與魏無音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早在靈官殿時,他便疑心侄兒遭難,背后是魏老兒師徒搞的花樣。

    如今,連岐圣伊黃粱也這么說,十之八九錯不了。

    魏無音與莫殊色死透了,這是他親眼所見,當無疑義。奇宮在這事里扮演什么角色、知情與否,耐人尋味;想拿兩個死人打發了去,可沒這么容易。鹿別駕不動聲色,暗自打定主意,待此間事了,得找個借口召集盟會,施壓龍庭山,務求有個交代。

    “你侄兒,就像那管捏爛的油竹,一百個人來看,一百零一個都會告訴你,這是沒法復原了。絕大部分的醫經藥譜,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教你如何辨別非常,回歸常道,所以說‘盡信書不如無書’?!?/br>
    鹿別駕回過神來,垂落烏潤濕眸,輕道:“愿聞其詳?!?/br>
    伊黃粱抬眸釁笑,口氣既狂傲又不屑:

    “什么叫‘常道’?生老病死謂之常。循常而行,最好就別治。世上有哪個不死的?竹椅扶手被你神功一催,捏了個稀爛,按常道,怎么黏斷不能恢復原狀;腦子沒壞的竹匠,會直接把捏爛的這一截鋸下,換截新的上去,如此,你便又有了一把能用的椅子?!?/br>
    鹿別駕會過意來,幾欲起身,全賴深厚修為克制,未露一絲愕然。

    “截換扶手”的比喻乍聽荒謬,好比手臂受創,大夫不思治療,卻拿出刀鋸,勸你換條胳膊省事。然而,對照各種關于“血手白心”的江湖傳聞,他敢提這般建議,似又理所當然。

    “庸醫名醫,之所以對你侄兒束手無策,蓋因思路打了死結,一心只想疏通淤塞的經脈,復原萎縮的筋骨,然經脈癰阻,血rou壞死,本就無解,既不能rou白骨起死人,當然沒治?!币咙S粱冷笑:

    “按這思路,莫說我不能治,天王老子來也沒治!你要侄兒原身恢復,我沒法子,退而求其次,讓他起身下床、說話走路,乃至傳宗接代,我能試試。你明白當中的區別?”

    鹿別駕沒答腔。他還在消化這個驚人的選項,以及背后代表的意義。

    伊黃粱治不好清兒,這點同其他大夫并無不同,畢竟“不堪聞劍”自來無解,誰也打不破殘酷的現實。

    但伊黃粱有一身旁人難及的外科本領,不求鹿彥清“原身恢復”的話,他能截取他人的肌rou、筋骨,乃至于血脈經絡等,換掉毀損的部分,令其脫離癱癰,再世為人。

    就像這竹椅一樣。

    鹿別駕松開五指,炒豆般的啪啪響間或而出,迸裂的竹絲執拗地回復原狀,因失其形,四散五歧之下,只是彈扭粉碎得更厲害而已。他仿佛能見清兒日益羸弱的皮囊里,壞死的血脈筋骨,也就是這般模樣。

    “干或不干,皆無不可,但決定要快?!?/br>
    伊黃粱提醒?!拔也槐WC他能恢復到何種境地,畢竟已拖得太久,但繼續拖將下去,能加工的部分就越少。等到整張椅子都壞了,你說我這算修呢,還是重新做一張?先說好,我做不了一張新椅子,你得找神仙?!?/br>
    鹿別駕沉吟半晌,驀地抬起烏眸,異光炯炯。

    “須得何等樣人,才能供清兒……替換?”

    “男先于女,親先于疏,父子先于兄弟?!?/br>
    見他面色一黯,員外郎似的白胖醫者以書擊掌,施施然道:

    “都沒有?這么該死。再求余次,同修一門內功的師父、師兄弟,多來幾個試試,看有沒合用的。內功變化百骸,真鵠山一脈乃玄門正宗,效果當不惡;旁門左道,未必有這等方便法門?!?/br>
    鹿別駕的臉色連變幾回,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倒不是他與諸弟子誼厚,料想殺rou取用的“扶手”,十有八九沒命,挑個無關痛癢的怕內功不濟事,派不上用場;談得上武學修為的,多半是親信心腹,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折了哪個都覺不妥,故而沉吟再三。

    伊黃粱輕拂幾案?!拔仪品讲艛嗤鹊耐线m。內功起碼要到他那樣,才算可用之材,少了三年五載一點靈光,剮頭豬還頂用些,起碼rou足?!?/br>
    蘇彥升如非心腹,遍數紫星觀中,鹿別駕再無親信可言。

    不幸的是,第二代弟子之中,雖有幾個刀法劍術不錯的,說到內功修為,無出彥升其右者。若連他也只是勉強堪用,扣掉蘇彥升,實數不出幾個人來。

    鹿別駕猶豫片刻,終于父子血親戰勝師徒之情,和聲道:“大夫既如是說,便留此子與大夫,照看小侄起居?!?/br>
    “行?!币咙S粱也不廢話,略一思索,又補幾句:

    “你挑幾名武功高,或身子健壯的,在谷外搭棚暫住,以備不時之需。要缺了什么料,一時找不了你?!?/br>
    鹿別駕不以君子自居,摘下正道七大派的光環,他平生所殺之人、凌辱過的女子,私下了結的怨仇、為求上位所使的城府心計等,怕不是隨便哪個邪派魔頭能比得。

    萬料不到,此生最冷血、最泯滅人性的一番話,卻是在活人無數的杏壇圣地一夢谷中,與人稱“岐圣”的伊黃粱說來,深謬之余,復覺心驚,半天才省起伊黃粱的話意,臉面倏冷,輕聲道:

    “本座哪兒也不去,自于谷外結廬,待小侄愈可,再偕與大夫相謝?!弊旖菗P弧,幾被烏瞳占滿的大眼中卻無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我活宰你的弟子時,你堅持在場?”

    伊黃粱嗤笑著,摔落書卷?!皠e的不說,萬一治上三年五載,你也在這里傻等么?不信我,便把你侄兒帶回去,趁早死心,兩不耽誤。

    “你要生龍活虎的侄兒,我能給你一個。但療程中,你的好侄兒呼疼了、堅持不了了,要鬧要走,你依是不依?依他,大羅金仙都沒得治,屆時你是要怪我庸醫誤人、空口白話,還是摸摸鼻子,自認倒楣?”

    鹿別駕語塞,眼神依舊迫人,絲毫不讓。

    伊大夫應付過太多病人家屬,早看透他強加掩飾的動搖,慢條斯理道:“除那晚你見過的雪貞,連方才那藥僮,也是病人。他雙手的經脈被毀,肌rou萎縮多年,經我換脈接續,你可曾看出異狀?”

    此番晤談毫無懸念,終以鹿別駕率眾離去作結,命六名弟子駐扎谷外,連同谷里的蘇彥升,一共七人。

    被留下的六人牢sao滿腹。一夢谷荒僻,周遭既沒有市鎮繁華,自也無風月流連處,嗅無脂粉食不甘味,這要在真鵠山上,差不多就是思過崖的生活。

    若非那絕色少婦雪貞有些盼頭,這幾人莫不以為自己犯了什么錯,才遭如此嚴懲。也難怪是日傍晚,當鄉人們收工返家,順道來喚一名弟子覃彥昌入谷時,覃彥昌抓耳撓腮、喜不自勝的模樣,可把五名同伴給氣壞了。

    這小子是交了什么好運,竟能一親芳澤!

    “蘇師兄!你……你怎么給弄成了這樣?”

    覃彥昌沒能高興太久。他大搖大擺進入一夢谷,滿心都是雪貞誘人的模樣,等待他的卻是腳踝裹起的蘇彥升,不禁瞠目結舌。

    蘇彥升癱入胡床,面色灰敗,也不理人。那白白胖胖的“岐圣”伊黃粱滿臉不豫,對覃彥昌道:“把他給我弄出去!死樣活氣的,瞧著心煩?!蹦槠鸺堲b往屋角一扔,沒好氣道:

    “你跟著去!別讓他們滿山谷亂跑。到了花房,按方處置?!?/br>
    覃彥昌暗忖:“他同誰說話?”見一抹細小身影浮出,心頭“喀登”一震,滿以為是那魂牽夢系的美婦雪貞,卻是張生面孔,鼻梁挺秀、下頷尖尖,雖非雪貞,一般的明艷無儔;全身的血液尚不及涌至襠間,忽見“她”喉間凸出,唇上一抹淡青,心中大罵:

    “他媽的,是個兔兒爺!裝什么女人?呸!”

    他堂堂九尺男兒,只好女色,師兄弟里雖有但看臉蛋不問雌雄的,覃彥昌可不是那種垃圾脾胃。見童子一言不發,拾起紙鬮,悶著頭往外走,趕緊去攙蘇彥升。

    蘇彥升爛泥一般,半點氣力不肯使,好不容易起身,連邁步也懶,整個人軟綿綿掛在他身上。覃彥昌半拖半扛,勉強跟上,本想藉機溜去尋那雪貞,看有無機會一親芳澤;拖入廂房時,累出一身的汗,哪還有半分獵艷的興致?

    “姓蘇的,叫你一聲‘師兄’,是給你面子,此間更無旁人,少給老子擺師兄派頭!”

    他將蘇彥升“砰”的往榻上一摜,滑入椅中抹汗吁喘,切齒橫眉。

    蘇彥升表現失常,被師尊斷了兩枚大牙,鹿別駕溢于言表的嫌惡,眾弟子全看在眼里,心知蘇彥升的好日子到頭了,風水輪流轉,指不定這大師兄之位,便要落在自己頭上。盡管師尊神色不善,人人皆極力表現,一反日常的敷衍避責、陽奉陰違。

    當覃彥昌聽到自己同蘇彥升一塊被留下,心底那份涼,堪比生死簿上有名。

    所幸一看,被指派的是身手最好的幾個,料想鹿師弟乃師尊心頭rou,不得已留于此間,派些好手照拂,也是理所當然之事,稍感安慰。

    瞧蘇彥升的腳,明白其滯留原是另一樁“不得已”,并不是師尊有意為之,惡向膽邊生,說話也就不客氣起來。

    蘇彥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覃彥昌心中冷笑,想來日方長,不急著炮制他,回神才覺滿室馨香,馥郁至極。

    這間廂房突出于水渠之上,水風入窗,掀動紗簾,氣味理當留之不住。香氣之所以如此濃厚,蓋因幾柜上擺滿花束,桃花、杏花、杜鵑,野牡丹、桔梗蘭、山月桃……連枝拔葉,含苞帶露,斜剪的細銳枝底露出淺潤的草木莖色,俱都是新鮮截下。

    房間正中央,擱著一條低矮的烏木長幾,幾上散置著金錯剪、劍山、白瓷淺缸等。覃彥昌不識花藝道具,見幾上攤著一本圖冊,白紙之上,以五色勾勒出花形貯器,十分風雅,心念一動:

    “莫非……這兒本是女子閨房?”

    環視房中描金繡屏、藕紗簾幔,越看越像,連墻上掛的緋鞘眉刀,瞧著都像女子所用。

    覃彥昌仗有武功,肆無忌憚,信手摘刀把玩,想像雪貞也曾伸出白晰玉指,握住包覆鮫皮的圓潤刀柄,留下她肌膚的潮潤香氣,就像握住男人的……不覺面紅耳赤,連刀帶鞘一指童子,yin笑道:

    “喂,雪貞夫人在哪兒?喚來老子瞧瞧……莫不是在洗???”想起那尤物裸露胴體、溫泉水滑洗凝脂的香艷情景,胯間當真硬如燒火棍一般。

    阿傻聽不見他叫喚,只按大夫吩咐,打開紙鬮,片刻抬頭,寂靜無波的眼眸掃過周遭,略一思索,作勢將紙條遞去?!啊o我的?”覃彥昌微愣,扛著眉刀趨前接過,大聲誦讀:

    “待他讀罷,與汝四目相接,再行殺之。不許逃,不許……”最末一個“放”字還未出口,饒以他粗枝大葉,也明白過來,本能地一抬頭,心中忽道:“……可惜!”甩飛刀鞘,中一式“橫斷清蟾”攔腰掃去,終究慢了一步。

    阿傻在他抬頭的瞬間,一合大夫紙鬮里“四目相對”的吩咐,立即抽退!他身處的位置極不利,背門距腰柜僅一臂,奮力后躍,無暇他顧,“砰”的一聲重重撞上。

    覃彥昌刀勢未老,反手閃電掃回,快到不及瞬目,本擬削他個肚破腸流,卻忘了眉刀較尋常刀制略短,這一記“回眸望月”的殺著,只劈開阿傻衣衫,在結實清瘦的腹肌留下輕淺血痕。

    覃彥昌生得昂藏,紫星觀“彥”字輩當中,只他與鹿彥清一般高,鹿彥清是得自鹿別駕的頎長,稱得上“玉樹臨風”;覃彥昌卻是腰圓膀闊,便穿道袍,仍不脫一股子土匪氣,決計料不到他能迅捷如斯,一息之間正反兩刀,雙雙落空,再易掄掃為疾刺,三記連環,使的全是劍招!

    ——在鹿別駕心中,對刀劍“有點天分”的弟子,覃彥昌能入前三甲。

    他生性疏懶,內功練得普普通通,全仗天生蠻勁,處事又極馬虎,鹿別駕料他難有大用,由得他替侄兒充當打手,鞍前馬后,曲意逢迎,混點甜頭,便覺心滿意足。

    所謂“天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悟性根骨,充其量,就是這熊樣的大老粗反應特別快,只消不靠腦子,也就沒什么糊不糊涂。覃彥昌變招總比別人快,同樣的招式,他花旁人六七成氣力便能做到,自有余裕多搞花樣。

    但這電光石火般的三刺,仍舊落了空。

    擊劃傷阿傻腹側,覃彥昌瞠目吸氣,不知是想蓄力來記猛的,抑或單純見獵心喜,第二擊不免稍慢;阿傻卻無視傷血,摟膝俯首,車輪般自他身側滾過,兩人瞬間易位,覃彥昌收勢不及,第三擊“當!”刺上柜面的黃銅鑲件,硬生生將刀尖磕崩一角;掌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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