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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的厲害!” 第百卅八折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羅燁渾身一震,才知何以“白鋒起”三字聽來莫名地耳熟。 在久遠的年代,當央土皇權的宰制力衰頹,原本被朝廷派往各地、替皇帝陛下牧民的王道之仆們,逐漸掌握了地方上的大權,走上群雄競逐的霸道之路。其時,東洲大地上處處割據,占有數州乃至一州之人,便敢自稱“都指揮使”──與四鎮將軍一樣,這個由行營都知兵馬使轉化而來,寓有“非常設置”、“便宜行事”之意的武銜,象征新的地區權力者毋須朝廷認可,能任意處置勢力范圍內的大小事,形同國主,是歷代皇朝肇興時頭一個便要取消,但一逢亂世又會自動出現的頭銜,代代如是,屢試不爽。 白馬王朝建立之初,連后來被人視作“國中之國”的西山韓閥,都在時間內廢除都指揮使的職稱,改行州郡縣制,以免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普天之下,還保留著“都指揮使”一職的,也只有北關道而已。 歷代鎮北將軍所轄,不只領朝廷軍餉的數萬、乃至十數萬大軍,還包括北央兩道之交墾荒的南方移民,以及散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間,自稱“黑夜不眠之眼”的域外部族。這不是手握筆管的文官做得到的事;便數武弁之中,也非貪生怕死、好勇斗狠者能夠勝任。 是故,染蒼群麾下雖只有四名都指揮使,無一不是名動天下,不管換到了哪一處,都是節制一方的帥材;而其中最出名、公認是染蒼群左膀右臂的,便是他的妻舅白鋒起。 白氏是東海北地著名的武門,源出武儒,其先祖曾執教于金貔王朝羽林軍,槍棒極精,家傳“掛印劍法”在東海武林亦頗有名氣,是少數兼修長短兵的一支。傳至白鋒起這代,家道已衰,為求出路投軍,以過人的武藝入選獨孤閥的親軍“血云都”,與染蒼群相識于戰陣中,結為莫逆,還把親妹子許配給他。 白鋒起戰功彪炳,誰也不敢說這都指揮使是裙帶牽來。以他對射平府之重要,說一句“日理萬機”并不夸張,斷無間關萬里、私訪東海的可能,故羅燁初時并未將兩者聯系起來。 他鷹目一掃,斷定群賊被血云八衛的氣勢壓倒,萬一沖撞起來,出現死傷,士氣將崩潰得更快,雙方看似人數懸殊,這仗卻未必難打。 大東川一方雖將林間隙地圍住,但前列的匪徒多已心怯,不約而同向后退,誰都不愿首當其沖,正面受八衛之一擊;邊角兩翼較不顯眼處,更是松動得厲害。只幾名首領模樣的悍匪頗見躍躍,各擎兵刃呼喝,試圖穩住身邊弟兄,未肯干休。 “管他撈什子血云黑云,殺了這幫賊廝鳥,蟏祖她老人家重重有賞!”“誰砍下那姓白的人頭,功勞與老子一人一半兒!圣使也……嘿嘿!”此話一出,過半匪寇都來了精神,手按兵刃壓住陣腳,大有回頭一搏之勢。方兆熊不禁皺眉,沖那發話的匪首叫道:“常二當家,這位白爺乃朝廷命官,為免替手下弟兄惹來殺身之禍,還請善加約束,切莫自誤?!蹦侨霜熜Φ溃骸胺酱箝T主,拜你袖手旁觀之賜,我大哥被差人所殺,如今金鵬寨只算我常義啦,你該喊我一聲“常大當家”才是?!币恢傅厣媳霍~鏢封喉的虬髯大漢,模樣輕佻,既未喚人收埋義兄,想來也不是真把血仇放心上。 方兆熊懶與這等小人啰唆,壓低聲音道:“叫你的人退下山去,我保圣使平安無礙?!彼@兩句話以內力送出,效果近乎“傳音入密”,連常義身邊的弟兄都沒聽清,專說與常義一人知悉。 豈料這位金鵬寨的新當家毫不買帳,哼笑道:“姓方的,莫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里是三川地界,非是你靖波府騰霄百練的地盤,便講江湖規矩,總有個先來后到罷?想在圣使之前露臉,要不先問我們大東川弟兄?”羅燁目力絕佳,亦能讀唇語,遠遠辨出“圣使”兩字,與另一名匪首提到的“蟏祖”聯系起來,暗忖:“難道這幫土匪是為天羅香賣命?方門主似不與他們一路,為的卻都是同一個上司……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無羅燁之鷹目,明眼人也看得出方兆熊無意動手。 一心動手的,是白鋒起。 “殺!” 高舉的手臂落下,血云八衛陣型又變,前四桿旗槍一卷,林翳中如生血霧,潑喇喇翻涌開來,勁風刮面生疼,匪徒們莫敢直攖,紛紛退避;驀地潑血般的旗浪一分,當中飆出一道寒芒,閃電般貫穿常義的胸膛! 常義連格擋都慢一步,只來得及抓住胸上藤桿,旗槍一收,連人帶槍被拖入血旗下。 他身邊幾名弟兄有戰有逃,然而血旗卷掃過后,俱成槍下亡魂,無一幸免。在土匪們看來,殺人的不是槍尖,而是翻攪旋掃的血旗,仿佛只要被那片挾風夾銳的暗紅觸及,便身不由己被吸入旗中,再吐出時已是一具尸骸,莫不魂飛魄散;百余人推搪著后退,眼角余光中,但見血云鋪天蓋地,似將遮去天地間最后一抹光華,不留一線生機── “天玄地黃──” “……維我揚!” “殺!” 羅燁看得驚心動魄。八衛身形于旗間忽現忽隱,以旗掩護、以槍殺人,旗分處必有殺著,入旗內絕無生機,與其說是“陣型”,更像一套分進合擊的武功,八人默契絕佳,使來渾如一體,刈草也似放倒了二十余人,橫七豎八擱滿林徑,也不過片刻間事。 羅燁身負翼爪無敵門絕傳,于招式的理解,在東海年輕一輩的好手中堪稱出類拔萃,然而綜觀血旗運使變化,若與大東川眾人易地而處,連他也沒有保命脫身的把握,心念一動,忙喊住乘勢掩殺的巡檢營弟兄:“別忙!正事要緊?!北娙藭^意來,放輕動作,貓步轉身,悄悄往那兩面木墻的簡陋棚子移動。 大東川諸匪寇潰不成軍,于荒林中推搪轟散,只方兆熊一人留在原地,自也是為了棚里那兩人,見巡檢營包圍過來,揚聲道:“都指揮使槍下留人!當心枉做螳螂,卻肥了黃雀?!?/br> 白鋒起回頭一瞥,“鏘!”拔出劍來:“羅兄弟,我無歹意,只瞧瞧姑娘樣貌,確認是不是我外甥女。你莫逼我做絕?!卑诵l聽得出鞘龍吟,四旗封住了林徑口,另外四人卻掉過頭來,旗槍刃尖朝向巡檢營,數量雖少一半,那股子血云遮天似的迫人卻絲毫未減,襯與旗下身后一地橫尸,直教人背脊發寒。 羅燁這廂算上他自己,也不過寥寥九人,雖經這兩個多月的cao演訓練,自信巡檢營悍卒的戰斗力遠在大東川諸匪之上,要拿下血云八衛怕還不夠,縱使有他纏住白鋒起,到頭來手下弟兄俱為八衛所殲,仍是敗局,遑論一旁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方兆熊。 ──不妙。 大東川的土匪竄逃一空,來不及跑的全躺到了地上,粗略一瞥,最少超過三十具,也就是說在這短短不到盞茶的片刻間,有三成的土匪丟了性命。血云八衛衣發齊整,全無激戰過后的狼狽,身上連汗漬都不見一塊。 先前向羅燁取回槍頭的那人,領著林徑處的三名同僚收隊,將手中長桿往地面一摜,如豎軍旗,拔出樸刀斫下常義的首級,以殘尸上的青布褙子一裹,恭恭敬敬呈與白鋒起,直到主上點頭,才將滴血的頭顱包袱釘在樹上,動作俐落,尤其一刀取首的手法,殺過人都知其中有大學問。那漢子做得熟練輕巧,連血漬都未曾濺上身,砍過的腦袋便無一百,怕也有幾十。 “我“血云都”的規矩,”白鋒起淡然道:“軍旗所向,不留活口,非至敵酋梟首,不算戰終。你我交手,實說勝負我不在意,贏便贏了,輸亦無妨;但與這面軍旗為敵,下場只能是這樣,不是掛上你的首級,便是我等九人再也吐不出半口氣來?!?/br> 他特意看了方兆熊一眼。 “我勸二位在攔我之前,務必慎重地想一想?!卑诵l合兵一處,擎著血染也似的暗色旗槍踏前,仿佛收束獸罟,巡檢營眾人不禁往羅燁身邊聚攏,心跳急遽攀升,掌里掐著冷汗?!傲_頭兒……”羅燁手一揮,示意部下噤聲,神情依舊是一片淡漠,不見驚慌。 “血云都軍旗所向,是朝廷的敵人,還是郎將大人之敵?”白鋒起身兼北關風驍、云捷兩軍之都指揮,這是他據以統率萬兵的軍職,然而其銜卻是太宗朝欽賜的鷹揚府正五品鷹揚郎將,在白馬朝的武弁中已屬高位。羅燁乃谷城大營軍官出身,一旦知曉白鋒起的身分,自然而然以軍銜相稱,不同于方兆熊等江湖人。 白鋒起為之語塞,卻未腦羞成怒,沈默片刻,才沉聲道: “羅兄弟,法理亦不外乎人情。我為外甥女,不惜間關萬里奔赴東海,姑娘的父親、我的妹婿恨不能親來,卻放不下衛土之責,只能忍著心痛焦急在北地靜候消息。你便不看鎮北將軍之面,難道不能看在一名老父的心情上,通融則個?”羅燁搖了搖頭。 “回郎將的話,此事與法理人情無關,而是轄權的問題?!辈恢话卒h起劍眉陡軒,連吳老七、巡檢營眾人亦不禁側目,露出古怪神色,仿佛羅燁臉上開了朵大紅花。轄權?這會兒說的是人情義理,誰跟你扯什么轄權? 少年隊長則面不改色。 “軍中交割糧草,但憑文書相驗,非是不信經手的弟兄,而是權責區分,使每個環節都能找到負責的人。令甥女在東海出的事,須由鎮東將軍府給個交代,不管棚里的姑娘是染二掌院否,都在東海的轄權之內,我須向將軍負責、將軍須向北關負責,當中應盡力避免枝節,才能各有其司,各盡其職。 “換作郎將大人,會不會把監押的糧草,交割給未持文書相驗、僅僅是身分或官銜較高的官長上司?” 白鋒起默然片刻,突然大笑,揮手道:“收旗!”八衛腳跟一并,俐落地解槍卷旗,收入背囊。正當吳老七等松了口氣,卻見白鋒起長劍斜指,嘆息道: “你說得對極啦,羅兄弟,換了是我,也決計不會將糧草交割給他人,可惜事涉我家紅兒,不能同你講道理。棚里的姑娘我定要瞧上一瞧,若真是我外甥女,我便要帶走她。 “軍旗已收,毋須梟首。這八位乃是我麾下風驍、云捷兩個軍里萬中選一的武士,諸位若一意頑抗,還請做好準備?!被仡櫮穷I頭的護衛:“鄧標!將棚中那名姑娘帶回,攔者不赦,讓道勿傷!非到萬不得已,莫取人命。這位羅燁羅兄弟交給我?!编嚇艘恍熊姸Y:“喏!”一陣鏘啷清響,八人已各擎樸刀,放低身子,擺出短兵相搏的架勢,一般的法度森嚴,殺氣沖天。 巡檢營也不是好相與的,話說到這份上,已無轉圜余地,悍卒們“呸!”啐痰于地,樸刀、匕首紛紛上手,做好了拚命的打算。凡事總拚不過一個道理,白鋒起挑明了硬干,反倒激起眾人血性?!爱斣蹅儢|海沒人了是吧?他媽的,有本事你搶搶看!” 正當沖突一觸即發,一把喑弱的嗓音自林徑里飄出,隨著兩人抬的軟轎上下搖晃,令眾人不由一怔。 “這么賴皮的話,不好從鎮北將軍的特使口中說出。郎將大人智勇兼備,使我北境安若磐石,我一向佩服得緊,這句話可以當作沒聽見。相信羅隊長亦然?!卑卒h起還劍入鞘,哼笑道:“白某說話,自來不懼聞聽。再說了,我若是將軍的特使,又何苦一山換過一山地同閣下連玩幾天的躲貓貓,卻始終難見尊顏?將軍大人!” “……是將軍!”巡檢營的弟兄歡呼起來。他們大概作夢都沒想過,有這般歡天喜地、由衷盼來此人的一天。 伴著悠然笑語行出林徑的,正是鎮東將軍慕容柔的大隊。 慕容柔乘了頂樸素的雙抬軟轎,由適君喻親領的精銳“穿云直”層層拱衛,當中還夾雜著幾名羅燁派去報信的巡檢營弟兄,隊伍整肅,絲毫不亂,顯現出與北關血云都截然不同的軍容氣質,瞧得吳老七等人精神一振。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人們才會突然慶幸起東海有慕容。 “羅頭兒!”老兵油子什長章成大笑揮手: “老子請將軍來救你啦!有沒亂感動一把?” 羅燁在山下的民居發現不對,立即分出一伍三人回頭搬救兵,以防山上有什么不測,受命帶領哨伍的正是章成。章成本欲前往附近的衛所求援,中途巧遇慕容柔一行,將瓠子溪所見一五一十向將軍稟報。慕容聽得是羅燁的判斷,二話不說大隊轉向,才能在這當口趕上山來。 這下形勢再變,慕容這廂計有百余人之譜,以血云八衛的旗槍陣未必架不住人多,但于東海地界同鎮東將軍動手,怕是被驢踢了腦袋。白鋒起盱衡形勢,今日決計見不上姑娘一面了,干脆地收手,一逕冷笑。 反正誰輸誰贏,也還未到蓋棺論定的時候。 他以染紅霞之舅的身分微服私訪東海,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其中最關鍵的一條,便是“須盡力避免拖鎮北將軍府下水”,尤其是妹婿染蒼群。 蓮覺寺之變迄今,好事之人莫不引頸企盼,等看北關那廂會有什么動作,但實際上染蒼群不能、也不會就此事采取任何行動。 身為一方節帥,染蒼群在平望都朝廷內所受的猜忌絕不下慕容。意圖挑起北、東相爭的想法已不能說是“陰謀”了,簡直就跟茶館里聽爛了的說書段子沒兩樣,講出來只是徒惹白眼,連訕笑都不會有。 這事上染蒼群同慕容柔一樣清楚:要想穩坐其位,完成手里未竟的事業,須極力避免節外生枝,授人以柄;有不平不能妄言,凡遇事當須謹慎,最忌以私害公,徒然給朝廷撤藩改易的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