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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妖刀記(1-44卷全)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381

分卷閱讀381

    人來了,怎么沒人進來通報,又是誰讓放行的?

    “少爺……咳咳……這位鶴著衣鶴道爺是專程來接你的,你……咳咳……隨他上山學藝,他會照顧你平安長成,還會教你一身厲害的武藝?!?/br>
    風伯微佝的熟悉身形出現在洞門邊,枯瘦的手掌扶著墻,皺巴巴的肌膚與臉色一樣,都是毫無光澤的灰。外頭的孩子都很怕風伯的長相,但他已想不起是從何時開始,只有看著這張面孔,握著他干燥微涼、觸感如紙的手掌才能安心睡著,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怕。

    小胡彥之吵著要練武已有好一陣了,自于廟口看完跑江湖賣藝的表演之后。聽到“教你一身厲害的武藝”時精神一振,隱有些雀躍,但男童一轉念間,投向道人的眼神仍是戒慎大過好奇。對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可不容易,道人在心中嘖嘖稱奇,瞇眼道:

    “鐔兒──你風伯說你叫這個名兒。你知道這個“鐔”字是什么意思?”

    小胡彥之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倔強的小臉上露出一絲不甘與屈辱。所幸這死牛鼻子和其他大人不同,挺像風伯,不會因為他的不知或不能看不起他。男童對自己說了實話頗感驕傲,挺起胸膛回望著。

    異常高大的中年道人從背上解下劍囊。洞門邊的風伯似是動了一動,也可能是他眼花了,終究風伯并未開口,甚至沒走上前來。道人把劍捧到他面前,指著小小一方的劍格道:“這里,就叫做“鐔”。也有人管叫劍鼻或劍格,其實指的都是一樣的東西?!?/br>
    “哦?!?/br>
    男孩難掩失望。知道名字是從劍上來的挺不錯,總比和他玩的鄰里孩子叫大牛二毛什么的強多了,但不是更威風更厲害的鋒刃,總有些不是滋味。這“鐔”也太不起眼,還不如做劍鞘呢!

    “……千萬別這樣想?!?/br>
    “你怎知道我怎么想?”小胡彥之大驚。廟口耍大刀跟猜玉石的分明是兩攤,難不成這死牛鼻子兩樣兼通這么厲害!

    “劍鐔是連接劍身跟劍柄的部位,”死牛鼻子完全搞錯重點,兀自認真地說文解字?!皼]有“鐔”,利刃就會傷到自己。雖生于殺敵的利器上,劍鐔的作用卻是“保護”、是“克制”,而非殺戮,這就是你父親為你取鐔字為名的深意?!?/br>
    這么一說突然就帥起來了。還不賴,男孩想。

    “你認識我爹?”

    “認識?!彼琅1亲由裆击?,仍瞇著眼爽快地點了頭?!澳愕莻€了不起的人,可以說是我這輩子認識的人里,最了不起的一個。他的一生沒半點黑暗,是個像太陽一樣光亮的人,看著他你就覺得渾身暖洋洋的,無論面對什么事都覺得有希望?!?/br>
    “嗯!”小胡彥之用力點頭,帶著興奮的眼神眺望風伯。

    風伯看來很累似的,連附和的力氣也無,靠著洞門嘴角微揚,報以一個略顯扭曲的灰暗微笑。小胡彥之早習慣了,風伯咳完總是這樣,每次看他咳嗽,都像要把肝腸全嘔出來似的,模樣十分嚇人。但咳完就好了??韧晁偸悄菢有?。

    不管風伯了,他樂得繼續追問。

    “是我爹的武功高,還是你的武功高?”

    “你爹比我高多了,我比不上他?!边@牛鼻子說話怎就這么實在??!鐵是個好人!男孩像被撓了耳后根的貓兒也似,微瞇著眼睛,悄悄在心里把那個“死”字拿掉?!暗愕纫巡辉诹?,沒法教你武功,你就勉為其難學我的,怎么樣?”

    “那好吧,也只能這樣啦?!毙『鷱┲b模作樣地咳兩聲,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暗也灰龅朗??!?/br>
    “你自然不做道士?!迸1亲铀票惶羝鹆伺d趣,連快瞇成一條縫的眼睛都大了些,饒富況味地搓著下巴?!暗銥槭裁床幌胱龅朗磕??你曉不曉得道士是干什么的?”

    他還真不知道。他唯一曉得的是:做了道士或和尚,就不能再把臉埋在侍女姊姊們的懷里亂拱了,雖然她們都挺喜歡的,每次他這么做總能逗得她們失聲尖叫,繼而咯咯笑著又擋又避,但總能讓他得手。除非把手伸進衣襟里──

    “小少爺!你再這樣我就同風老爺說,讓他送你出家做道士!”侍女們總是又羞又惱地罵他,那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所以道士是萬萬做不得的,男孩心想。

    風伯沒替他收拾任何東西,他手里抱的,是牛鼻子的那對劍?!澳阋悄芤宦纺弥环攀?,到青帝觀我就立刻教你武功?!?/br>
    小胡彥之使盡吃奶的力氣,脹紅了小臉,死死抱著不肯放手?!澳恪蹅冏咧咧?!我……我一定不放……死也……不放……”

    就這樣,他跟在牛鼻子師父和小青驢的屁股后頭,死拖活拉地離開了仇池郡,從此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再回到這座寧靜古樸的大宅院,是十年后的事,記憶中風伯那髑髏似的身影已不復見,只余屋后一抔黃土。據說風伯死前遣散婢仆,安排好看顧打掃宅院的人,就像預知自己的死期一樣,獨沒讓人上青帝觀通知他。

    那是在他上山后不到半年里的事。

    已長成的胡彥之靜靜站在驕陽里,沐著蟬聲倚著洞門,忍不住想起那個沒有來得及道別的午后──當時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去經年,也沒想會見不到風伯的最后一面,甚至還不懂人與人之間除了生離,原來還有死別。記憶隨著轟然震耳的蟬鳴,忽然鮮活起來,他仿佛看見吃力抱著劍的男童、臀后如麈尾亂掃的青驢,還有瞇眼微笑,領著他們穿過洞門,走向另一個世界的灰袍道人……以及在身形交錯的一瞬間,道人與風伯短暫交談的片刻。

    “鶴著衣……”面色灰敗的老人倚著墻,干癟的嘴縫里艱難地嚼吐字句: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莫……莫讓我……到了九泉下,愧、愧對……”

    “我發誓會履行承諾?!钡廊祟^也不回,牽著毛驢踢噠踢噠地行出洞門。

    “可惜我們后會無期,風射蛟,你是好樣兒的。無量壽福────”

    他被鬼先生的語聲喚回神,發現自己又沉浸于過往的記憶。奇妙的是:隨著年歲增長,當時的情形想起越多,他早知風伯神情有異,還有兩人莫名其妙的對話,遑論無端將他讬付給素昧平生的觀海天門等種種蹊蹺。

    他隱約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面對牛鼻子師父時卻總問不出口,只能不斷回到風伯的墳前,帶著懊惱與悔恨點上幾炷香,然后悶頭喝上一夜的酒。

    這也就是為何三年前鬼先生找到他、向他揭露身世之時,胡彥之并沒有天崩地裂、一夕變改的錯置之感。他很久以前,就知道風伯是被牛鼻子師父所殺,只是一直不愿面對罷了。

    “風射蛟與找上門來的鶴老雜毛一戰,可惜他受的“落羽分霄天元掌”舊創太重,非是鶴老雜毛的對手,居然信了什么“會好好撫養你長大”的一通渾話,讓他把年幼的你帶到青帝觀?!惫硐壬杖а?,抿著一抹冷蔑,敲著窗檻輕道:

    “等母親獲知此事,已是數年之后,鶴老雜毛不知用了什么骯臟手段,當上了洞靈仙府的牛鼻子頭兒,帶著你搬到戒備更森嚴、更難以潛入的真鵠山上。她有不得已的苦衷,無法殺進東皋嶺將你搶回,并非有意讓你在觀海天門中臥底?!?/br>
    胡彥之冷笑。

    “就結果而言,又有什么分別呢?我師父終是將我好好撫養長大,而你們不正希望我臥底真鵠山,好在你們舉起復仇大旗的時候,開門放火之類的?”

    鬼先生轉過頭來,淡然一笑。

    “你沒這個價值,我的好二弟。以鶴著衣城府之深,他能容得下你,是因為對自己教徒弟的手段很有信心。而你也不負他的期待,徹頭徹尾不當自己是狐異門之人,寧愿是天門掌教的得意弟子,而非劫后余生、矢志報仇的胤家人。

    “我不怪你,也從沒怪過你,不會說什么“認賊作父”之類的渾話。你當時只是孩子,毫無反抗之力,若你所知再多些,鶴著衣便容不下你了。所以臥底你是做不來的,你有一絲這樣的念頭,真鵠山東皋嶺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有進無出。我與母親都不愿見到這般情形發生?!?/br>
    胡彥之抬頭瞥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瞧你說的,我都幾乎忍不住要信了。我師父要如你說的這般窮兇極惡,何苦花費二十幾年心血,養育我、教我武功,然后當有一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時,再回頭收拾我這個孽種?你不覺得這事光說就累人至極,真能做到的人,實在太了不起么?”

    “我也傳了你天狐刀法,毫無保留,你有對我比較好么?”鬼先生戳得他啞口無言,哼笑一聲,慢條斯理道:

    “你認定鶴著衣是師父,所以死了心眼地向著他,就同我和母親認定你是幼弟么子,是我們最寶愛的鐔兒,這才由得你胡攪蠻干。這其中哪有什么道理可講?正與逆、黑與白不過一念間耳,反掌可易。鶴老雜毛揪住你的,便只這點兒心眼?!?/br>
    “他從沒說過父親的壞話!”

    “因為他知道你是胤丹書的遺腹子,總有一天會明白自己的身世!”鬼先生冷笑:“你瞧瞧,不過小小一著,效果卻出奇地好!連這點蛛絲馬跡都不漏半點風的人,我可不敢在他面前自稱“jian惡”,差得遠了?!?/br>
    胡彥之無可辯駁,環抱雙臂,賭氣似地說:“我要見母親?!?/br>
    “拿什么身分去見?”鬼先生冷笑。

    “我是她的親生兒子!”胡彥之握拳咆哮:“還要什么身……”忽然一怔,再也說不下去,連揮舞的拳頭都忘了放下。

    “你現在不是她的兒子,也非仇敵鶴著衣之徒──否則我就要殺你了──你是被蒙上眼睛近二十年的孩子,一直以為自己瞎了;好不容易重見光明,該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這個世界,而非記著看不見的時候,旁人說給你聽的那些?!惫硐壬溃?/br>
    “等你確定自己的身分,母親才能決定見不見你。就算現在她愿意見你,你能見她么?”

    胡彥之無話可說,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忽然涌上,若非念著還得平安帶回孫自貞,幾乎想放手讓這股倦意吞噬身心?!拔覀冞@一家子……”他輕捏額角,搖頭慘笑:“……到底是怎么了都?”

    “這個問題你會讓我問母親,而我會教你去問鶴著衣,我們就省省力氣罷。你之前去流影城探望過她了,是不?是不是已經蘇醒,能下床走動,穿衣吃飯了?”

    胡彥之知他所言俱實,鬼先生卻未拿此事大肆邀功,只淡道:“我說過她不只是你meimei,也是我的meimei。不管你信不信,這事我極力勸過母親,勸不動時,我已盡力照顧了meimei──雖然你覺得遠遠不夠?!?/br>
    “你還好意思說!她臉上的那條疤……”

    “喏,拿去!”鬼先生手一揚,拋來一只小小的羊脂玉盒?!拔宓劭擢氶T療傷圣品“蛇藍封凍霜”,治療傷疤極是對癥。我拿去,你又要疑心有什么陰謀詭計,不如你再走趟流影城,瞧瞧她也好?!?/br>
    胡彥之沒敢在險地驗藥,搖了搖玉盒不見有異,信手收入懷中,忽想起一事,又沖鬼先生伸手:“拿來!”鬼先生笑道:“欸,你拿了還裝傻,這是詐賭??!”胡彥之面色不善,沉聲道:“我不說第二遍。信不信我揍你的臉?”

    鬼先生舉起雙手?!皠e,我靠臉吃飯的。給你還不行么?”點足躍出窗外,自梅樹粗椏間取了只長布包袱,解開布裹露出一刀一劍,赫然是染紅霞的“昆吾”與耿照的“藏鋒”。

    “你怎知這兩件兵器在我手里?”

    鬼先生將刀劍重新包好,運勁一拋,扔給了胡彥之。

    胡彥之把包袱斜負在背,扛起孫自貞,冷道:“慕容柔挖穿蓮覺寺的地面,沒見尸體,只尋到這兩口兵刃,誰都知他二人沒死。要不是掘坑不知被哪個喪盡天良的王八蛋用火藥硝石炸塌了,還賠上十幾條谷城陷坑營的軍漢,這會兒早知他們循何路徑逃出,人又到了何處?!彼貏e將“王八蛋”三個字咬得字正腔圓,以免王八蛋沒聽清。

    “我知道你意有所指,可這事真不是我干的?!蓖醢说捌驳靡桓啥??!爸覆欢ㄊ悄饺葑约赫?,免得耿、染二人的殘尸出土,染蒼群少不得要興兵東海,向他討個公道?!?/br>
    胡彥之冷哼一聲?!澳饺輰⑦@兩件寶貝呈至棲鳳館,當作鎮北將軍千金生還的證據,卻是rou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屎竽锬锟巯逻@副刀劍做什么呢?自是某個皇后娘娘言聽計從的王八蛋唆使。東西不在主謀手里,難不成去了當鋪?”扛著孫自貞走向門廊,忽覺有些對他不住,畢竟平白拿了這些,也沒見他推辭,猶豫一霎,回頭大聲道:

    “這回你給得干脆,阿蘭山的事就算是兩清啦。我找回耿照后,你若再打他的主意,休怪我翻臉無情!你若安分守己些,待她傷勢痊愈,咱們兄妹三人再找時間聚聚?!?/br>
    鬼先生忽然笑起來。

    “我的好二弟,你凈拿不給,當真吃定我了么?這樣兄弟很難做??!”

    “你這是什么意思?”胡彥之聞言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

    “我一直在想,你的追蹤術雖厲害得很,可為兄也不差,要說你看穿金環谷是本門暗樁、一路循跡至此,不止我不信,瞧你放開手腳大嫖特嫖的勇姿,大概連你自己也沒想過會在這里遇上我?!?/br>
    鬼先生笑道:“這么一想,事情就突然變明白啦。你既非為我而來,耿染的刀劍、meimei的傷勢,都不是你來“羨舟?!钡哪康?,不過是見了我之后,隨機應變的結果罷了──除了她以外?!币恢杆缟吓?,慢條斯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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