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公寓的門鈴就被人按響了。

    莫畔笛正在廚房和顧燁霆說他什么時候回溫哥華上班的事，聽到門鈴聲，不禁有些納悶。這么早，誰會來這兒？

    顧燁霆看向門口的方向，似乎已經猜到了來的人是誰。他一邊摘下身上的圍裙一邊走去開門，經過客廳時他特意多看了一眼默默坐在沙發上不說話的佳佳。

    將門打開，他以為出現在眼前的會是顧胤棠，沒想到卻是林慧。他有些驚訝，隨即換上一臉微笑，“阿姨，您起得這么早呢！”

    “人老了，覺少，睡不著?！绷只坌Σ[瞇的對顧燁霆說，然后晃了晃手中的早餐，“來的時候在路上買的小籠包，還熱著，你們趕緊洗手過來吃”

    說完林慧就拎著小籠包往客廳走去，連放在門口的一大包新鮮蔬菜都忘了拿，更別說換鞋了。顧燁霆彎下腰將蔬菜拎起來往客廳里走，卻看見睿睿從樓上下來了

    他背脊一僵，剛剛怎么忘記了家里還有個睿睿！

    林慧現在在這兒和睿睿碰了面，她不會一怒之下跟莫畔笛吵起來吧？

    顧燁霆站在玄關處不敢動，等著看事態發展。而從廚房里探出頭來的莫畔笛看見林慧之后驚喜的出來，卻在看見睿睿的一霎那，臉色蒼白如紙

    林慧側眸看向樓梯上的小孩兒，笑瞇瞇的走過去，捏了捏睿睿的小臉蛋，一邊笑一邊納悶的說：“人老了，記性不好了，我記著前兩天我的寶貝外孫不是長這個樣子的呀，怎么今天高了這么多？”

    睿睿認識林慧，他記得爸爸mama結婚不久之后mama帶著他一起去這個大嬸家里吵過架，當時mama還氣得砸了大嬸家里的東西，所以他記得很清楚，這個人就是爸爸以前的妻子。側眸看向廚房里的莫畔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大嬸是jiejie的mama

    可是聽見林慧這么溫柔的說話，他忽然呆住了，抬頭愣愣的望著林慧，嚇得不敢吭聲。林慧見他不說話，微微彎腰，驚訝的說：“怎么了，不認識姥姥了？”

    “……”睿睿怔怔的盯著林慧，嚇得后退了一步，然后將求救的目光落在廚房的莫畔笛身上。

    莫畔笛一直靜靜盯著林慧的一舉一動，等到她意識到什么的時候，淚水已經打濕了眼眶

    林慧她……已經不認識人了。

    她將睿睿當成了佳佳……她只知道自己有一個外孫，卻不記得外孫長什么樣子了！

    “媽！”

    莫畔笛從廚房走出來，含著眼淚走到樓梯口攙扶著林慧的胳膊。林慧看著突然出現在身邊的莫畔笛，略顯責怪的笑笑說：“笛笛，你看看你，這么久不回來看媽，讓我的外孫都不認識我這個姥姥了”

    莫畔笛心疼的握緊林慧的胳膊，忍著眼淚奪眶而出的沖動，指向客廳里默默坐著的佳佳，“那個才是佳佳，媽，你認錯人了?！?/br>
    林慧循著莫畔笛手指著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了佳佳之后她不免失笑，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自責的說：“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對對對，那個才是我的寶貝外孫兒！”

    說完，林慧便不再搭理睿睿，徑直朝佳佳走過去

    “佳佳，看姥姥給你買的小籠包，你最愛吃的芹菜餡兒哦！”林慧將小籠包放在桌上，看著默默望著自己的佳佳，笑瞇瞇的摸摸他的腦袋，說：“小壞蛋，看見姥姥了都不叫人的？害得姥姥認錯了人，你這個可惡的小壞蛋……”

    “姥姥，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奔鸭讶塘硕鄷r的淚水洶涌而出，哭著撲進林慧的懷里，將自己從昨天憋到現在的委屈一股腦發泄在林慧懷里。

    林慧驚訝的低頭看著佳佳，“誰不要你了？”

    佳佳搖搖頭沒吭聲，只顧著哭

    林慧一邊哄著佳佳，一邊疑惑的看向莫畔笛，剛剛還好好的，這孩子怎么哭得這么傷心了？

    聽著佳佳的哭聲，看著林慧的臉頰，莫畔笛心痛的低下頭，任由眼淚緩緩滴落。

    從昨天晚上開始，佳佳就不理人了，乖乖的自己去洗澡刷牙睡覺，一進門就將門關得死死的，誰也不理。今天早上早早的就起床刷牙洗臉，然后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無論她怎么安慰他，哄著他，他也全當沒聽見，不吵，不鬧，也什么都不說……

    佳佳的表現已經讓她心痛了，可是現在林慧的老年癡呆癥又在她心底重重敲了一記警鐘，這些事兒一樁樁一件件迎面撲來，由不得她不傷痛……

    顧燁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佳佳和林慧，然后走到莫畔笛身邊，溫柔摟著她的肩膀，輕聲說：“沒關系，她只是記憶中有些事有些模糊了，對一些人分辨不清，可她至少還是認得你、我，還有佳佳的?！?/br>
    莫畔笛點點頭，雖然剛剛林慧將睿睿錯認成了佳佳，但她指了指佳佳之后林慧還是認識佳佳的

    可是，現在都已經這樣了，再過一兩年，媽她要怎么辦？

    “jiejie，姐夫，我回樓上看書去了?！?/br>
    睿睿見自己不適合出現在這兒，他低著頭轉過身準備上樓。林慧的出現，讓他想起了曾經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外婆，看到佳佳可以在林慧懷里哭，他也想自己的外婆了，在mama動手打他的時候，他連可以抱著哭一哭的人都沒有……

    “那孩子是誰??？”

    林慧看向樓梯上的睿睿，有些疑惑。女兒家里怎么會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照理說，既然是女兒認識的，她也該認識才對啊，為什么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睿睿的腳步停下，有些膽怯的回頭望向林慧。

    顧燁霆見狀，對林慧微微一笑，說：“我同事的孩子，他出差了，讓孩子在我這兒住幾天?！?/br>
    “哦，這樣啊，那你們讓他一塊兒過來吃早餐?！绷只垡贿厹厝崤闹鸭训谋?，一邊指著桌上的小籠包，“瞧，我買了這么多，我們也吃不完，讓他過來一塊兒吃吧?！?/br>
    “好?！鳖櫉铞c點頭，側眸看向準備上樓的睿睿，溫柔說：“過去吧，吃完了再上樓看書?！?/br>
    睿睿怯怯的看了一眼在林慧懷里哭得傷心的佳佳，他怕自己又會惹佳佳哭。莫畔笛也側眸對他淡淡一笑，說：“過去吧，不要提你爸爸mama的事，就算她問你，你也一個字都不要說，知道嗎？”

    “嗯?！鳖ｎＢ犜挼狞c點頭，然后就邁著小步子過去了。

    林慧笑瞇瞇的看著睿睿，一邊單手打開袋子一邊對顧燁霆說：“那是笛笛她姨媽自己種的菜，純天然純綠色的，你們放心吃?！?/br>
    “謝謝阿姨?！鳖櫉铞c點頭一笑，然后拎著菜去廚房。莫畔笛擦干眼淚，一邊走向林慧，一邊裝作沒事一樣跟她笑著說：“姨媽又來看您了？”

    “這一次可不是專程來看我的，她啊，是來找我要紅包的！”

    林慧一說就興奮了，示意莫畔笛坐在自己身邊，激動的說：“你知道嗎，欣欣去年嫁人了，前天生了一對龍鳳胎，你姨媽高興得一整夜都沒睡，昨天拿上自己種的菜就樂顛顛的跑來跟我報喜，還說到時候一定讓我叫上你們一家人一起去喝喜酒”

    莫畔笛坐下后驚訝的看著林慧，誰生孩子了？沈雨欣？就那個又有公主病又還刁蠻霸道的小表妹？

    “嫁的是那個姓寧的男孩子嗎？”莫畔笛一邊拿了小籠包遞給睿睿，一邊驚訝的看著林慧，剛剛的悲傷已經被這個好消息沖散了。

    “他們倆早就分手了，后來欣欣又重新談了一個朋友，是老家的人介紹的，人還不錯，我跟你姨媽親自把的關！”林慧頗有幾分得意，沖莫畔笛挑了挑眉，正準備說那個男人的名字，忽然頓住了。

    她想不起來那個人叫什么了

    “……叫什么來著……姓程好像是……唉好像不對，叫什么來著……”林慧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使勁的想著那個人的名字，可是始終想不出來。莫畔笛心疼的吸了口氣，笑笑說：“媽，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我們一會兒給欣欣打個電|話問問她不就好了？”

    “好好好，一會兒打電|話，你要記得提醒我??！”

    “好，我一定提醒您?！?/br>
    莫畔笛溫柔的點頭，然后將目光落在還在林慧懷里哭著的佳佳身上。不論他們在說什么話，佳佳都仿佛沒聽見一樣，只顧著自己哭，不搭理誰，也不跟誰吵鬧，這種想要跟她劃分界限的感覺，讓她心痛極了

    “佳佳，過來麻麻這兒好不好？”莫畔笛心疼的伸手摸了摸佳佳的腦袋，想他過來讓自己抱一抱。一個早上他都不理人，到現在還是跟不認識她一樣，這種被排斥的滋味好心痛……

    佳佳停止了哭泣，抽噎著抬起頭，看了一眼莫畔笛，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走過來在莫畔笛身邊坐下，但不開口叫她，也沒有再多看一眼她。若是換了以前，他會撲進她懷里要她抱，而此時此刻，他就跟一個小大人一樣，挺著背脊坐在沙發上，目光冷漠的盯著前面，跟機器人一樣。

    看到他這樣，莫畔笛連伸手抱他的勇氣都沒有

    “吃小籠包嗎？”莫畔笛輕聲問。

    佳佳沒吭聲，自己伸手拿了一個，低著頭默默的吃小籠包，小肩膀還因為哭泣的原因而時不時顫動一下。

    莫畔笛心疼的握緊手指，禁不住低聲示弱，“麻麻錯了，不要再這樣對麻麻了好不好？佳佳，不要不跟麻麻說話……”

    “我跟你們鬧，你嫌我煩；我坐在那兒哭，你嫌我壞，”佳佳抬頭看著莫畔笛，聲音冷冷的，“我現在不跟你哭不跟你鬧了，麻麻，你還要我怎么樣？”

    不等莫畔笛說話，他咬了一口小籠包，又說：“我有自己洗澡自己刷牙洗臉，我也有乖乖的吃東西，我一點都沒有不聽話，麻麻，你要我怎么做才滿意？”

    “……”莫畔笛心口鈍痛，剛剛哭過的眼睛又涌上了淚光。她怎么也沒有預料過，有一天她的兒子會這么跟她說話！

    “是不是要我跟他一樣，你們就都滿意了？”佳佳看向對面一個人默默坐著的睿睿，“那好，你們讓他教我，我乖乖的學就是了?！?/br>
    “……”莫畔笛的眼淚奪眶而出，不顧有林慧和睿睿在場，她低下頭捂著臉小聲的啜泣著。聽著佳佳的話，她仿佛感受到了佳佳的心痛！真的是她和顧燁霆對睿睿太偏袒了，才導致這孩子已經被傷得用冷漠來抵抗悲傷了么？他還這么小，他的心卻已經布滿了陰霾……

    莫畔笛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傷痛，她只知道，看著兒子這樣，她好后悔將睿睿帶來這兒……

    顧燁霆將菜放在冰箱之后，一出來就聽見了佳佳的話，也看見了莫畔笛哭起來的畫面?？粗詵|西的佳佳，他才發現，也許是自己將小孩子想得太過好哄了。有些孩子，他不容許別人奪走自己的家庭，無論怎么哄都哄不好的……

    “姐夫，我現在就回去好不好？”

    睿睿將手上的油膩擦在自己身上，哭著從沙發上跳下來，走過去抱著顧燁霆的大腿，哭著說：“姐夫，你送我回去吧，我現在就走，我以后都不來了……”

    佳佳看著睿睿也哭起來的模樣，又看了看莫畔笛哭泣的樣子，默默轉過頭看向林慧：“姥姥，你會不會不要我？”

    林慧正被眼前這一幕看呆了，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的她又被佳佳這句話問住了。她忙低下頭看著佳佳，說：“姥姥不會不要你，怎么了？”

    “姥姥，那我去你家里好不好？”佳佳抬頭看著林慧，含著眼淚說：“我知道沒有人喜歡我，可是我會改的，姥姥，我會聽你的話的……只要你別不愛我，我一定會聽話的……”

    “誰說我們家佳佳不聽話了！”

    林慧一看佳佳這么委屈的樣子，頓時意識到是莫畔笛或者顧燁霆對佳佳兇過了，皺著眉頭不停的數落莫畔笛：“你這幾年一個人帶著孩子，他什么時候給你添過麻煩？你上夜班，他一個人在家里乖乖的睡覺，第二天一個人去幼兒園，他跟你吵鬧過嗎？”

    “半年前那一次你忘了嗎！他感冒了都發高燒了，可是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在加班，他就一個人坐在家里等你，要不是蘇景笙趕過去將他送到醫院，醫生說再晚半個小時他就會燒成腦膜炎，這孩子就廢了！莫畔笛，他一個幾歲的孩子經常被你扔在家里不管不問，他說過什么了？從他懂事開始，不管什么事他都為你著想，你現在找到你老公了就開始委屈孩子了是不是??！”

    不等莫畔笛說話，林慧就氣得騰地一聲站起來，將佳佳摟在懷里怒道：“行，你們現在這么年輕，有的是機會生第二胎第三胎，這個孩子你們對你們不重要那我替你們養著??！”

    “媽！”

    莫畔笛抬起頭淚水漣漣的望著林慧，目光又落在佳佳臉上，哽咽著不知道該說什么。顧燁霆聽林慧說起莫畔笛以前和佳佳的事，心痛更甚，他越發肯定佳佳這孩子并不是被寵壞了，他只是太愛他的麻麻了，容不得任何人分享，所以他的態度才會這么極端

    “都別走，吃過早餐我送睿?；厝??！?/br>
    顧燁霆低低的開口，看了一眼佳佳，心疼的摸了摸懷里的睿睿。他很想對睿睿好一點，可是他也沒辦法，他不是救世主，他只能保證自己的兒子能夠健康成長……

    對于佳佳，他要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對于睿?！荒軌蛟诮疱X上多多幫助一下。父愛這種東西，自己的兒子都沒有享受過，他又怎么能全部給了睿睿呢？

    “對不起，睿睿，”顧燁霆彎下腰抹去睿睿的眼淚，歉疚的說：“姐夫一會兒送你回去?！?/br>
    “是我對不起jiejie和姐夫……還有小佳佳，是我不好……”睿?？拗鴵u頭，然后看向佳佳，哽咽著說：“對不起，佳佳，我以后再也不來了?！?/br>
    佳佳抓緊林慧的衣角，他只是不高興爸爸mama對一個外人那么好，他擔心爸爸mama會收養這個小舅舅，所以才會那么壞脾氣……可是現在看著睿睿跟自己道歉，看著一家人都不開心，他也很內疚，也很自責

    “拔拔，你們不會讓他做兒子的對不對？”佳佳別扭的開口，內疚得不敢去看睿睿。聽著睿睿的對不起，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

    “拔拔什么時候說過要養睿睿了？”顧燁霆站起身，望向佳佳。

    “你有??！”

    佳佳不甘心的望著顧燁霆，咬著牙齒說：“那天在醫院，麻麻和我們一起走出去的時候我聽見了，你跟他爸爸mama說不準他們來我們家，你還說讓他們盡管去報警，你要看看法院會將他判給誰！”

    莫畔笛和顧燁霆同時震驚的看向佳佳，他不僅聽見了這句話，而且竟然將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莫畔笛的心忽然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內疚和自責一起涌上心頭??！難怪這孩子自從睿睿來了之后就各種鬧，原來他一開始就知道顧燁霆是想收養睿睿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小舅舅很有可能會在家里長住下來，和自己在同一個屋檐下一起長大……那么，這兩天看著他們對睿睿好，他有多心痛？

    顧燁霆也狠狠的握了握手指，他不知道這兩天佳佳鬧脾氣竟然是因為他當時的一句話！他當時只是警告宋佳音，他并不知道佳佳將他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原來佳佳的不聽話，是他這個做父親的錯……

    “佳佳你誤會了，拔拔那天只是隨口說說，他怎么會養別的小孩兒呢？”莫畔笛抹了一把眼淚，握著佳佳的小肩膀輕聲說：“小舅舅有胃病，他只是在咱們家暫時住幾天，不會一直住下去的。你忘了嗎，那天小舅舅的mama動手打他，打得多可憐對不對？拔拔麻麻都不想小舅舅生著病還挨打……”

    “麻麻你保證，你們不會養他一輩子?！奔鸭汛驍嗄系训脑?，期期艾艾的望著莫畔笛，“麻麻，你要保證你不會不要我……好不好？”

    莫畔笛點點頭，在佳佳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麻麻保證，麻麻最愛的兒子就是佳佳，麻麻不會不愛佳佳的”

    佳佳滿意的笑了，從昨天下午直到現在，他終于笑了。

    莫畔笛也仿佛看到了彩虹，心情慢慢的變好起來。只是對于睿睿，她感到很抱歉……

    “那”佳佳側過身子看向睿睿，一邊抹自己的眼淚一邊笑瞇瞇的說：“小舅舅，歡迎你住在我們家，我去拿我的零食給你吃，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送你回去?！?/br>
    說完，佳佳撒腿就往樓梯口跑去

    “……”

    莫畔笛和顧燁霆面面相覷，所以佳佳這是同意睿睿住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