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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境草堂旁的銀杏樹林不斷向外綿延。憫生想著若境一有機會看到,一定會非常高興。 第四年,憫生又重新跟著方乙學習作畫,整日坐在案邊描著印象中境一的模樣,畫技越發爐火純青。一幅幅境一的畫像被憫生掛在境草堂新建起的小屋里,閑來無事就坐在里面,抬眼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第五年,憫生發現她夢不到境一了。她害怕至極,去求助了夢魘前輩。夢魘于心不忍,答應她會夜夜為她制造出有境一的夢境。 第六年,有一日子墨來看她時,猛地問道:“你不會在等他回來吧?”憫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準確的說她是在逃避。她做了一頓飯給子墨,把人嚇跑了。六年了,看來她的廚藝沒什么長進,憫生開始考慮要不要去拜師學廚藝。 第七年,憫生偶然碰到了出來找尋出逃狼妖的寄靈,請她在“何處不相逢”吃飯,問她當初為何拒絕飛升。寄靈告訴她因為成為神會有很多麻煩事和麻煩規矩,她對守護蒼生沒興趣,她只想護住自己最在意的人,護住她的狼族。 第八年,憫生督促思苑和紀堯修習:“你們師兄可是五百歲就成了令三界聞風喪膽的蔽日天魔了?!?/br> 第九年,憫生花了一錠銀子買下了道士手中所有的孤魂燈,找了一處沒人的河岸邊放走了困在里面的小小孤魂。 第十年,蔡元問憫生:“你就這么喜歡他?” 憫生看著蔡元,笑了笑:“喜歡太淺了?!?/br> 蔡元不理解:“為何?” 憫生搖搖頭:“說不清,愛一個人,不過是在他的身份、地位、過往、劣跡之外看到真正的他不過是一個孩子,好孩子或壞孩子,所以疼了他?!?/br> 很多時候我們總以為來日方長,卻不想,這世事本就無常。 第不知道多少年,每年的除夕憫生都會到人間各地去轉一轉,她想看看境一看到過的別人的除夕是什么樣子。 這么多年,憫生一直都過著一個人的日子。 試想,誰沒有經歷過孤身一人的漫長歲月? 境一曾經度過了那么長一段清冷孤獨的歲月,又等了她三百多年,她便是也如他一般又如何? 哪怕是孤寂一千年,一萬年,她也不會害怕。 更何況才幾十年? 她想這世上總要有人記住他的,只要他還在一個人的記憶里,就不算真正的離開。 她會做那個人的。 她要永遠永遠記住他,直到生命的星火墜于浩瀚無垠的夜空之中,從此隕落。 不知不覺,境草堂旁的銀杏樹已經前后綿延數十里不止,漫山遍野,金光燦燦。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 這一天,憫生蹲在門前的銀杏樹旁數著上面的豎條條,那是她自己刻上去的,每過一年,她就會在上面畫上一杠。 “一、二、三……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br> 她閑來無事就會蹲在那里數一遍,數來數去,原來境一已經離開她一百年了,滄海桑田都輪回了一遍。 憫生照常進了藏畫室,站在境一的畫像前一幅一幅的看過去,看到最后一副的時候,日頭都到了正中間。她走出藏畫室,穿進銀杏樹林,腳踩著黃燦燦的落葉。 落葉兩片……三片……片片想念。 她尋了一顆粗壯的書,飛身一躍躍上枝干,頭枕著胳膊,抬起左手借著從樹葉縫隙里透過來的陽光看著手上的頭骨指環,忽然嘆了一口氣,喃喃道:“都一百年了啊……” 早上孟玉通靈讓憫生晚上回天界參加中秋晚宴。 “不去會怎么樣???”憫生問。 那邊沉默了一會:“那本君只好親自下界請你了?!?/br> “……大可不必,”憫生只好妥協:“我去,不過先說好我只是去走個形式?!?/br> “你何時不是來走形式的?” “……也是?!?/br> 墨跡到天都快黑了,憫生才不情不愿地去了中秋宴,然后如往常一樣速戰速決,第一個逃離現場。 在天界轉悠了一圈,憫生還是來到了天庭花園里的池中亭。等到成片的蓮燈緩緩飄過的時候,憫生沒有像從前那般閉幕許愿,她靜靜地看著蓮燈漂向明月,忽然開口道:“我許了一百年的愿,一直都沒有實現。今年就不許了吧,畢竟……除了他我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愿望了?!?/br> 憫生忽然想獨自走走,于是離開天界,一個人走在半山道上,穿梭于夜里銀杏樹林。 皓皓皎月入星河。 明月灑下的銀輝剛好能看清路面,憫生抬眸看著皓月,不經意一瞥,看見靜謐的夜空中,飄著星星點點的熒光。 她凝神望去,不禁有些奇怪,自言自語道:“這里何時有螢火蟲的?” 她忽然又想起夢中,看著漫天螢火匯成星河,境一偏過頭,笑著問她:“喜歡么?” 憫生情不自禁地停留在原地,呆呆凝望著那點點熒光。 她記得,她和境一,是在自己七百歲生辰再次真正相遇的。 那一日,滿身狼狽的男子和一個小兒被巨蛇妖的長舌卷住,七百歲的天界帝姬從天而降,靜心劍鋒芒刺破陰霾將長舌斬為兩截,救下一大一小。 她踏光而來,九尺凌帶隨風飄揚。華服加身,五環玉佩,額點紅蓮,明眸含星,朱唇輕勾,萬世沉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