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記得，除了對他親近的人以外，席引晝的脾氣并不是很好，也沒什么耐心。尤其是對那些觸犯他規定、妨礙他辦案的人，更是鐵血無情。

    況且不知為什么，席大爺今天的心情碰巧又不是很好。周伯期這個犟板鴨，這不是在往槍口上撞嗎？

    所幸事情發展并不如自己所料。

    席引晝并未惱怒，也沒強求周伯期站起來，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周大人為官不久，想必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的場面吧。你心中是不是在想，如果官場當真污濁至此，那做官又有什么意義呢？”

    “你開始猶疑于自己科考的初心了，對嗎？”

    “殿下赤誠寬容，因而臣對殿下一向坦誠，并不想說些好聽的話哄騙殿下?！敝懿诓⑽捶裾J：“考取科舉，入朝為官，本就不是臣的初衷，而是家母的執念。她少時便對讀書抱有極大的熱忱，卻遭到了全家的反對，都說女子無法參加科考，讀了也沒用。于是當臣出生后，她便早早四處搜羅私塾，只等臣長大些便想將臣送進去。幸好家父還算富裕，與家母恩愛不移，也就默認了她這種行為。沒想到后來陛下真的下達了允許女子科考的旨意，家母欣喜若狂，不顧臣自己的意愿，一定要臣前去參加科考?！?/br>
    “臣不忍拂她的心愿，只好盡力為之，本以為一定會被刷掉的，卻沒料到真的考過了。但臣是真的不愿為官，也不想從政。官場人情復雜，遠非臣所能及?！?/br>
    她抬頭望向那邊正在焦躁不安走動的沈馳景，笑得有些酸澀：“臣還記得當日沈大人問過臣，如果有人頂替了本該屬于臣的職位，臣當如何。由于當時尚未同沈大人熟稔起來，臣并未講真心話?！?/br>
    沈馳景猛然停住了腳步，一動沒動地聽著周伯期的心里話。

    “如果真有人這么做了，臣一輩子感激他?！?/br>
    ……

    不知不覺中，她的喉嚨有些發澀，連說話時都忘記了要自稱為“臣”。

    “那些天我處處碰壁，本以為自己能夠如愿離開朝堂，卻在打退堂鼓時收到了母親的來信。她問我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說她想我了，要我受委屈了一定告訴她；又告訴我說鄰里鄉親都羨慕她有遠見，能生下我這么個優秀的女兒?！?/br>
    說到這里，周伯期自嘲地笑了笑：“看到這封信，我已經想象到如果我就這么回去了，母親該有多失落。她不會責備我，也不會罵我沒用，甚至都不會在我面前表現出來任何情緒。但她一定會很難過，我知道的?！?/br>
    “所以你才去了京兆尹處？”沈馳景恍然大悟。

    周伯期點點頭。

    “在其位須得當其政，縱然我千般不愿，也還是跟著京兆尹大人處理了許多案子，學會了一些為官之道，漸漸的竟也得到了一些來自百姓的稱贊。聽到他們對我的認可，我開始不那么抵觸官場了，也慢慢接受了現狀。就這樣為大家伙解決些實際問題，也挺好的?！?/br>
    “但今天的事情卻把我的一切想法都打回了原點?！毕肫鹉俏凰廊サ膵D人，周伯期原本淡淡的聲音驟然悲戚了起來：“地方官員同豪紳狼狽為jian，互許好處，魚rou百姓，無惡不作?！?/br>
    “可最讓我悲哀的事情并非這些，而是那一瞬間我心中油然而生的念頭。我捫心自問，倘若我當時正在該縣為官，我是否真的能像同夫人許諾的那樣，為她討回公道？”

    “我不能?！?/br>
    “在一壇濁水中若出現了一滴清水，那它的命運一定是被人吞噬。即便我真的在場，也無力抵抗官場中心知肚明的規則，甚至極有可能為了保命選擇噤聲不語，眼睜睜看著堂下慘狀?！?/br>
    “無力護民，怎配為官？”

    周伯期談至這里，已是心灰意冷。她一甩冗長的官袍，以手撐地，向著不發一語的席引晝鄭重叩首。

    “殿下，我不是圣人，不想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想無災無難地過完這一生?？善拇娲畿浿?，見不得這樣的人間慘狀，心生不忍卻又不想以命去搏。兩相權衡，實在難為?；蛟S離開這里才是最好的選擇，只要這些事情沒發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便能心安理得地當它們從未發生過吧?！?/br>
    席引晝沒有說話。

    “請給我一些時間?！?/br>
    衙中沉默的時間久到所有人都以為席引晝已經默許了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

    “不用太久，最多一個月?！?/br>
    燭影隨風搖曳，映出了席引晝業已疲憊的身形。他用寬大的衣袖將雙手蓋的嚴嚴實實，隨后再次向周伯期伸出了手，示意她起來。

    “周大人，就再相信我最后一次?！?/br>
    “一個月之后，你想走或是想留，我再不會阻攔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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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男德班優秀學員席引晝：雖然我在安撫屬下，但我也不能讓老婆吃醋，絕不和女屬下有肢體接觸。

    第38章 席引晝他吃醋了？

    面對當朝太子如此誠懇的請求，周伯期哪有不從之理。

    借著夜已深的由頭，她向二人告了別，邁著疲軟的步伐向縣令為他們準備好的廂房中走去。

    “夜好像是挺深的了?！?/br>
    折騰了一整天，沈馳景也早就身心俱疲了，見周伯期邁出了大門，便忙不迭向席引晝告假：“殿下，屬下有些疲累了，也先行告退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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