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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寂糾結了一下,還是對刑部的那個主事道:“謝鶴林在哪里?帶我過去?!?/br> 謝鶴林是重犯,宮中有命,任何人不得探視,主事不敢主張,為難地看了張輔一眼。 張輔回瞪過去:“發什么愣,世子的吩咐沒聽見嗎?” “是?!敝魇逻@才帶著李玄寂進去了,李玄寂命那個穩婆抱著孩子跟在后頭。 謝鶴林的牢房在天牢的最深處,牢房外另有一列衛兵把守,主事過來,讓他們暫且退下去,打開了牢門。 昔日的尚書令大人穿著囚服、頭發胡子亂蓬蓬的一大把、頭上身上還沾著干草灰塵,形容狼狽不堪,但這老頭坐在那里,腰桿子依舊挺得筆直,一臉從容自如,只有看到李玄寂和后面那個孩子時,他失去了冷靜,“噌”地跳了起來,一點不符合他現在這把年紀,腿骨利索得很。 “那個是不是我的乖孫女兒?快、快、抱過來讓爺爺看看?!敝x鶴林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穩婆把孩子抱了過去:“謝大人,您家的小千金,您看看?!?/br> 謝鶴林喜滋滋地抱著孩子,看了又看,渾然不覺得這是一只小猴子,還不住口地夸她:“遲老頭摸脈摸得真準,生下來果然是個大閨女,好、好、這孩子長得好,骨骼清奇、天庭飽滿,小模樣兒可太漂亮了?!?/br> 他又問道:“這孩子幾時生下來的?” “就方才,六更天準點?!狈€婆答道。 謝鶴林神神叨叨的,一手抱著孩子,一手騰出來,掐著指頭推算,算了大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大吉??!” 他抬起眼來,看著李玄寂,一臉莊重之色:“世子,我家這個孫女兒生辰極好,逢春而生,日出而發,八字五行循環相生,主吉幸滿盈之局,是為天降福星,恰恰能化解你命中兇煞,和你正是天生一對啊?!?/br> 這老頭子就愛忽悠人,一慣沒個正經時候,李玄寂根本不想理他。 謝鶴林抱著孩子,小心翼翼地捧到李玄寂面前:“愿賭服輸,世子,你須記得當日和我的約定,喏,這個是你的小媳婦,你把她帶回家去吧,替我好好照顧她?!?/br> 李玄寂低頭看了一眼,冷淡地道:“不要?!彼D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太丑了,和你原先說的一點都不同,我不喜歡?!?/br> 謝鶴林不死心,依舊笑瞇瞇的:“若不然,你領回去,為奴為婢也好,小時候丑不打緊,多養兩年,指不定就長得好看起來了?!?/br> 他依舊是玩世不恭的神情,但他的眼底卻是一片悲涼,望著李玄寂的目光中充滿了哀求。 李玄寂心中明白,這個老頭當初去燕王府哄他打賭的時候,就是存了托孤的心思,怪他自己一時沒留意,著了這老頭的道,才有今日這些麻煩事。 “朝廷雖判你家滿門抄斬,但稚子無辜,不在罪責之列?!崩钚盼⑽⒉蝗?,語氣略和緩了一些,“我知道你的用意,但我已經幫過你了,如今你孫女平安降世,你去尋謝家親眷托付,也能把她撫養長大?!?/br> 謝鶴林斂去笑容,頹然搖頭:“陳郡謝氏已與我恩斷義絕,昔日故交視我如洪水猛獸,天下之大,竟無我可托之人,世子若不能履約,這孩子孤苦無依,今日生她下來,就是讓她受這世間萬般苦楚,你卻不是救她,而是害了她?!?/br> 他眼巴巴地望著李玄寂,李玄寂卻只是沉默不語。 半晌,謝鶴林終于泄氣了,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罷了、罷了,世子是天上日月,我這孩子如今不過是地上塵埃,是我妄念,強求不得,去休、去休,不必說?!?/br> 小小的嬰兒天真不諳世事,又活潑了起來,小腦袋轉來轉去,左顧右盼,無意識地朝著李玄寂使勁舞動著她的小手。 她的手那么小,嫩生生的。 幼小的東西總是惹人憐惜的,哪怕冷硬如李玄寂,在這個時候,也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心底癢癢的,好像被她的小手撓了一下。 所以,他猶豫了一下,被她抓住了衣袖。 大約是他身上的味道和那件包裹著她的衣服是相同的,這讓她生出歡喜來,這孩子十分激動,“咿咿呀呀”地叫喚著,口水又流了出來,她渾然不覺,高高興興地把衣袖往嘴巴里塞,咬住了就很高興,沒牙的小嘴吧唧吧唧的,吃得津津有味。 眼見得袖子都濕了,李玄寂果斷地抽了回來。 小嬰兒茫然地“嗯”了一下,不明白為什么手里空了,她憑空摸了兩下,沒摸到,小眉頭皺了起來,本來就皺巴巴的臉簡直都分不清鼻子眼睛在哪里了,然后,小嘴巴一扁,“哇”地哭了??薜靡话驯翘橐话蜒蹨I的,可傷心了。 哭的時候更丑了,李玄寂發誓,他這輩子真沒見過比這更丑的姑娘。他受不了,轉身離去。 臨去時,他頓住了腳步,微微回頭,對謝鶴林道:“是我錯了,當初不該應承你的賭約,我生而不祥,命中犯煞,你家小姑娘留在我的身邊也是不妥,這樣吧,我允諾你,但凡我力所能及,會庇護她一世安然無虞,算是補償,再多的也沒有了?!?/br> —————————— 簾紗低垂,遮住了春天的風和陽光,苦澀的藥味堆積在寢宮里,經年不散,以至于腐朽。 武隆帝倚坐在龍榻上,他的身形高大寬闊,但多年臥病在床,已經骨銷形瘦,那一襲龍袍穿在他身上,空空蕩蕩,襯著他青灰的臉色,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根本無法想象他當年英姿雄發的風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