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李子默的腳步微頓:“溫姑娘有心了?!?/br> 初見面時,他也曾對溫嘉眉說過這句話,這個時候又說了一次,語氣和意味都大不相同了。 溫嘉眉強忍住心里的雀躍之情,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我是jiejie的meimei,自然就是世子的meimei,做meimei的敬重您、關心您,本是理所當然,您別怪我唐突就好?!?/br> 這女孩兒,明顯在討好他。李子默心里哂然一笑,但他并不十分反感,反而有些受用。 他的嫣嫣自然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孩兒,沒人比得上,卻很有些小性子,日常愛念叨他,生氣起來還要捶他兩下,他已經習慣了,不自覺要在她面前低一個頭。 而溫嘉眉,她是公侯千金、世家貴女,今日這般,卻放下身段百般殷勤,令人發笑,卻也……令人愉悅。 反正嫣嫣這會兒不在,讓他擺擺燕王世子的架子,大約也沒什么要緊的吧,李子默心虛地這么想著,腳步有些飄了起來。 他故作平淡地道:“明日我要隨父王進宮領賞,你去了未必能見到我,且改日再說吧?!?/br> 溫嘉眉的聲音愈發輕柔了:“不礙事,如果世子不在,我就等您回來,總之,沒有什么比世子的傷勢更要緊的事情,我眼下就專顧著這個了?!?/br> 李子默回頭看了溫嘉眉一眼,輕輕地笑了笑,很快走了。 —————————— 時光如同流水一般就過去了。 禪房深處,枯木掩瘦影,石階生苔痕,山中不知道歲月,山鳥來了又去,去年、今年、明年,似乎都是一樣的景致,經年不變。 竹林中,一石案兩蒲團,二人對坐。 圓晦沏了一杯茶,推到李玄寂面前:“喝茶?!?/br> 杯中茶水是淡淡的青色,一股清苦味道,那并不是茶,不過是用竹葉泡出來的水而已。 李玄寂非敬亭綠雪茶不飲,他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紋絲不動。 圓晦也不介意,他給自己沏了一杯,悠然自得地飲下,末了還評了一句:“今年的竹葉比去年的又苦了一些,竹子老了?!?/br> 他嘆了一口氣:“老衲也老了?!?/br> 圓晦確實老了,他瘦得不成形,臉上的皺紋堆積在一起,幾乎分辨不太出他的神情,連一雙眼睛都混濁不清。 自從李玄寂記事起,圓晦就一直是這幅模樣,佝僂老朽,走起路來巍巍顫顫,好像隨時會斷氣一樣,但過了十幾年了,當年儒雅睿智的先帝去了、英武驍勇的李敢去了,圓晦卻還活得好端端的,一點沒變。 圓晦曾為清貴世子家,詩賦風流,文章斐然,名動長安,不料卻在風華正茂之時遁入空門,從此與古佛青燈為伴,而后成一代大德高僧。若單看他樣貌,任誰也想象不出他年輕時俊逸才子之名。 圓晦慢吞吞地翻開手邊的一卷經書:“聽聞殿下此次東征高句麗,開疆拓土,令東川王俯首稱臣,固然是不世奇功,但屠戮高句麗軍民數十萬眾,卻是大業障,太皇甚感不安,命老衲為殿下講經,以消弭殿下惡念煞氣,殿下,這里有大正藏第十三冊 地藏本愿經,殿下愿意聽老衲念一遍嗎?” “師父隨意?!崩钚诺氐?。 圓晦撐開耷拉的眼皮子,看了李玄寂一眼:“咄,此經文頌揚大功德,凈除宿世業障,殿下當以敬畏之心頂禮膜拜,怎能出隨意之語?” 李玄寂冷靜地道:“太皇擔心我功高蓋主,讓師父講經,不過是提點我恪守本分,修心養性,至于經文是何內容,本無關要緊,師父何必拘泥?!?/br> 圓晦嘆了一口氣,“太皇一片苦心,是想要你們君臣相合、護國為民,殿下這幾年征討四方,弓戈不止,煞氣愈發重了,無怪乎太皇為殿下憂心忡忡?!?/br> 枝頭的一片竹葉落在李玄寂的衣襟上,他漫不經心的拂去了,“太皇多慮了,師父也多慮了,皇上是個仁君,對我始終愛護有加,我并無不臣之心?!?/br> 圓晦不再多說,宣了一聲佛號,開始講經:“今日所說之地藏菩薩,本愿大功德、不思議,諸天佛陀所證……” 圓晦的聲音輕緩,他俗家時為淵博才子,出家后為佛法大師,講起經義來娓娓動聽,極力弘揚地藏菩薩舍身渡世人之善,若在平日,可令善男信女為之落淚。 但對李玄寂而言,大抵如同這竹林中的微風拂過,了無痕跡,不過是全了朱太皇和圓晦的心意而已。 李玄寂垂下了眼簾,竹葉婆娑的影子落在他的眉目間,掩去了他肅殺的氣息,此時一片平和。 圓晦講到一半,停了下來,無奈地道:“老衲講了半天,殿下聽了多少?” 李玄寂神色淡漠:“我悟性不足,不能領會個中奧義,師父下回再講吧,今日且歇歇?!?/br> 圓晦合上經卷,喟然道:“殿下這些年與老衲愈發疏遠了,猶記得上次見面是殿下為了把世子帶來給老衲看,一晃三年過去了,也不知下次見面又在幾時?” 李玄寂略微低了頭:“我一身殺孽,不為菩薩所喜,不敢近佛門,恐擾了師父清靜?!?/br> 圓晦搖頭,也不去說破,轉而換了一個話題:“世子近來可安好?老衲身在紅塵外,亦聞世子之英名,少年俊杰,人中龍鳳,燕王后繼有人也?!?/br> “無知小兒,差強人意而已?!?nbsp;李玄寂這么回道。 圓晦在李玄寂面前說話從來沒有什么顧忌:“殿下過于苛求了,如老王爺、如殿下這般驚世將才,世間能得幾個,物極必反、盛極而衰,殿下應當明白這個道理,如眼下這個世子,其實就是極好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