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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零墜    塵封十余年的地窖門被打開后,晦暗的光線刺溜一下竄了進去,看清其中景況的瞬間,阿苦背轉身去拼命地干嘔起來。    未殊輕輕攬住了她,拍撫著她的背脊給她順氣。她嘔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滿頭滿臉地難受:“我不要在這里!”她以崩潰一般的語氣大叫,“讓我出去!”    他卻很鎮定、也依然不容置疑:“這里干燥?!?/br>    他往前邁了一步。    她卻只想后退。    她看著師父素白如月的背影,她現在只覺得他可怕。    他在墻邊摸索一陣,找到了一盞油燈,拿火刀火石輕輕一劈,燈光便幽微亮起,將地窖中的一切陰暗都曝露出來。    殘肢斷臂,白骨遺骸,凝固的鮮血,散亂的武器……腐爛的骨殖上甚至已生出了青苔。    他一手擎著燈臺,一手不由自主地撐在了墻壁上。    他記起了……他記起了那個老兵最后的眼神。    被塞上風沙吹得干枯如橘皮的老臉上,那一雙渾濁的眼里全是震驚、鄙夷和憤怒:“是你!——你……你竟然幫他們……你這個狼崽子!你怎么不去死?!”    “我……”他想開口辯解,舍盧人已經點燃了炸藥的引線。有人把他從亂軍中拉扯了出去,而他的耳邊還回響著那老兵絕望的詛咒:“該死的是你!你騙了我們,你怎么不去死!”    他閉上眼,心在猛烈的跳動中反而歸于一種奇特的寂寞。    舍盧軍隊并不知道這一處地窖的所在,更不知道這里屯有炸藥、武器和糧草。    是他告訴了他們。    元道二十六年,倉皇的大雨夜,心善的老兵收留了那個八歲的男孩。而后舍盧人追來,地窖里的炸藥被點燃,沖天的響,血rou橫飛,大歷在龍首山上的最后一個據點就此攻破。    未殊的心一點點蜷縮起來,好像要取暖一般,怯懦地團緊了。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所有人都認為他理應去死。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他真的罪大惡極。    他若死了,這個世界是不是會好很多?    “師父!”清脆的一聲喚,像是他極熟悉的,他不自禁便要往聲音的來處依靠過去。然后他便聞見草藥的清香氣,將這地窖里窒悶的空氣都濾了一遍。有一只手臂環住了他的腰,艱難地帶他往外走,明明是很嬌小的人兒,卻一聲不吭地咬著牙攙扶他。他努力撐住自己,頭腦卻愈加昏沉,他心中有些抱歉,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承受這些的……    對不起,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拉你下水。    我從黑暗里來,終歸應當回到黑暗里去。你是那不屬于我的光明和溫暖,我原不該有所企求。    黑暗漸漸侵蝕了他的世界,就如最初和最后的歸宿。    ***    濕柴生火,濃煙滋滋上竄,不一會便將整間屋子熏得煙霧繚繞。然而那火星子終究是燃起來了,阿苦將凍慘的雙手在火上搓了搓,然后將那缺口的破碗架在火上,碗里是接來的雨水,并三五根她好不容易尋來的藥草。    這藥草生有奇香,不多時便溢滿了整間衰朽的屋宇。外面三不五時仍有驚雷,但雨聲終是歸入了一種固定的節奏,不再能驚擾到這烽燧下的她和他了。    藥碗guntang,害她不斷地換著手,跟耍猴戲似的。終于走到那又臟又破的草席邊,她半跪下來,將男人整個抱入懷里,小手輕輕拍他的臉:“醒醒,喝藥了?!?/br>    未殊慢慢睜開了眼。她沒想到他昏迷如此之淺,卻不知這是長期戎馬培養出來的警醒的習慣,說是枕戈待旦也不為過。他那雙漆黑的眼眸凝了她半晌,才微垂了眼簾看向那碗藥。    她將藥吹涼,不好意思地道:“這里沒有湯匙,你將就著喝?!?/br>    他一言不發,就著她的扶持喝完了藥。她眨巴著大眼睛盯著他喝完,“這藥是不是很甜?”    他靜了片刻,點了點頭。    她很得意:“你說你怕苦,我就隨身帶著甘草,是不是體貼周到準備萬全?”    他動了動喉嚨,聲音沙啞,“我怕苦?”    “你自己說過?!彼洁?,“我記著呢?!?/br>    他不再說話。閉了閉眼,神色疲倦。她端詳著他的臉,那表情竟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追殺我們的是什么人?”她輕聲問,“和去年馬車里的是不是同一批?”    “是圣上的人?!蔽词獾氐?。    她大吃一驚,“你好厲害!——你怎么知道?”    “他們的黑衣之下有金邊?!蔽词馄届o地陳述,“金衣侍衛?!?/br>    阿苦拼命回憶,怎么也回憶不起來什么金衣。不過師父總歸要比徒弟厲害許多倍的,他哪怕說是算卦算出來的她也信。    “可是——圣上為什么要追殺咱們呀?”她眨著眼又問。    他側首看了她一眼,“他們只是想帶你走。圣上不愿意明面上過不去,但又放不下你——”    阿苦猝然一個寒戰,臉色白了。    她咬了咬唇,卻不再說話。手中拿一根枯枝往火堆里搗了搗,頃刻間青煙直冒,她不及防備,嗆得咳嗽了幾聲,他即刻轉頭看她,目中隱隱有關切的光,最終卻是沉默。她咳得半死不活,心中沒來由地委屈,便看著那火焰猛地竄高數尺又倉促摔落下去,最后變成柴堆里一點火星子。她不甘心地再搗了一搗,它便徹底熄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