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被映上門的人十分謹慎，在門外站了會兒，好似在聽內外的動靜。

    就這么一久站，言照清就篤定了這不是執金吾的人。

    執金吾的人斷然沒有這般不專業又魯莽的站法。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久到言照清以為那虛虛的人影可能是他臆想出來的，實際上外頭什么人都沒有的時候，那人影動了一動。

    “咿呀”

    小房的門發出年久失修的聲響，聲音才響起，立即倏地停下了——那人不動門扇了。

    言照清清楚記得這門扇此前并不會發出這樣的響聲，縣衙中的門都不會發出這樣的響聲，他在縣衙之中住了這么多天，每一個地方都仔細檢查過去了，秦自得是個注重細節的人，會響的門扇在他的縣衙里頭根本不會出現。

    言照清想起方才醫無能折返回來開門的時候，這門扇已經咿呀作響，再往前，醫無能出去之前，曾在門前略蹲了下身子。

    這就算是給言大人的一個禮物吧。

    言照清想起醫無能方才這句話。

    引人上鉤，真是一份大禮。

    但是，前提是能不能叫他可以動彈？

    他現在這般木木然在桌旁坐著，只能眼看影子微微動，耳聽門扇“咿呀”聲盡量被壓到最低，被拉得綿長，自己卻不能說話不能動，若是來人當頭一刀，他豈不是要一命嗚呼？

    他一命嗚呼了，身后的阿壽和小狐貍呢？

    嗯？！言照清一凜。擔憂阿壽就算了，擔憂什么小狐貍？一個逆賊，值得他費心么？！他這到底還是被她下了蠱了？！

    “咿呀”的聲音又被拉長，這一回，是門扇關上的聲音。

    一入房中，那人就淹沒在一片黑暗里頭。蠟燭被吹熄之后，四下里伸手不見五指，言照清瞧不見那人的動向，料想那人也只是在摸黑行走。

    言照清感覺得到有人自他身旁掠過，帶來一陣輕微的風，他身上的氣十分渾濁，帶有奇異的藥草味，言照清覺得好似在哪兒聞過，仔細想了想，想到初到南理城當天，在飯來酒莊里頭，他曾聞過這樣的味道。

    這人在飯來酒莊時候曾跟他共處一室。

    是誰呢？

    言照清閉眼，專心感受那人的動向。

    既然眼睛看不得，便用耳朵去聽，去感受。

    那人掠過他身側之后，好像有過一個驚訝的停滯，言照清聽得他呼吸急促了一下，隨后，只覺得他身后的衣服被輕微提了一提，那人好像是拎著他的衣服確定了他在這兒。

    此后便是呼吸亂了幾個節拍，那人速速又掠過他身側要往外走，但走了三步又停了下來。

    他轉了身。

    他又掠過言照清，往言照清后頭走。

    后頭的，只有阿壽和躺在床上的小狐貍。阿壽在西側的太師椅上，小狐貍在他正后方。

    腳步十分輕微，呼吸也十分輕微，言照清要花費十二分力去聽，才聽得那人直直沖著的是床上的阿彌。

    他是來找阿彌！

    來劫人的嗎？！

    言照清心下突然焦急，任憑如何用力都無法動彈，越是著急，越是擔心自己急促的呼吸會叫對方起疑。

    殺千刀的醫無能，既然叫他護小狐貍周全，定住他做什么？！

    言照清咬牙切齒，此刻對醫無能是滿滿的怨恨，連腦中閃過的醫無能一張淺笑吟吟的彌勒佛臉都恨不能一把抓住撕碎掉。

    “阿彌？阿彌？”

    言照清聽得身后有細碎的叫喊，那人聲音十分啞，說話好似是從喉嚨里咕噥出一口痰，不利索得叫人立即心生厭惡。

    他這聲音一起，言照清就立即想起了。

    是縣衙的仵作！

    那是一個瘦小的五十多歲的老頭兒，長相有些怪異，眼睛很大，塌鼻梁，厚嘴唇，牙縫極寬，牙尖又利，講話的時候會漏風。言照清第一次瞧他的時候，就覺得他長得像只猴兒，曾多看了一眼。

    這仵作曾按照秦自得的意思在酒里下毒，給執金吾們敬酒的時候，被阿壽一下子就察覺出了毒。阿壽給眾人打暗語，他們才不打草驚蛇地推辭了那些毒酒。

    他身上的味道是常年在死人房里點燃的驅蟲防腐的藥，十分刺鼻。

    他來，是來帶走小狐貍的？

    言照清拿捏不好，但這一切，都在一聲細微的刀劍出鞘的聲音之中被印證了答案。

    出鞘聲不長，仵作拿的一把短匕之類的利器。

    他這是要殺小狐貍？！

    言照清著急，勉強只能動一動手指頭。

    “阿彌，他們叫我殺了你，都是因為你，秦大人才死的。你怎么沒有死在路上？你要是死在路上，你就回不來，你要是不回來，秦大人就不會死了?！?/br>
    言照清咬牙，拼盡全力要動彈，直弄得額上汗流漣漣，后背都已經被汗浸濕，但也只有一個食指能夠動彈。

    醫無能！言照清拉長呼吸再度用力，當醫無能被他放在后槽牙咬著，緊緊咬著。

    “縣衙沒有了，我也沒有家了。都怪你。我要殺了你?！?/br>
    言照清只能聽那仵作低聲說話，帶著十足的恨意。

    言照清心內著急也無用，想那醫無能說要一個時辰才能動彈，一時半刻竟只覺得挫敗。

    “人呢？！人呢？！小狐貍呢？！叫她出來！我非打她一頓屁股不可！”

    突然，外頭傳來人的大聲嚷嚷，中氣十足，好似被人攔著，又好似被人架著，出口的聲音張狂又惱怒，但又不是全然的惱怒。

    就像是被他自己家的小團子捉弄的時候，那種佯裝惱羞成怒的樣子。

    才哥兒！

    門外大亮，是有人持著火把近了，將才哥兒和另外幾人的身影照亮。

    “阿彌睡著了，睡著了！你不許進去吵醒她！”

    王二在攔人，手忙腳亂的，被才哥兒一把推開。

    “咿呀”——“啪”

    門被用力推開，撞在一旁的墻上，要反彈回去的時候，被一只粗糙又厚的手掌撐住，抵住了。

    言照清睜開眼，目光炯炯同來人對上視線。

    才哥兒一愣，不動聲色，仍舊兀自嚷嚷：

    “小狐貍！你別睡了！你個小王八蛋！你是不是把我還在石洞里頭這件事情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