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先是畫了舟渡。

    縱然言照清不擅作畫，也能瞧出王二天賦異稟，妙筆丹青。

    他實在是十分會畫，畫得又快，也好，在紙上細細勾勒半盞茶時間，白紙上頭就有一個雙目含著戾氣的男青年活靈活現出來。

    那人濃眉大眼，眼白略多，眼珠微微往上吊，斜著嘴角輕蔑笑著，眼角眉梢都是狠戾。

    “這是舟渡。他很壞，非常壞，他打過我?！?/br>
    王二將他畫成一個雙手抱臂的姿勢，懷中抱著一柄寬刀，看畫中人比例，那刀約莫兩個巴掌寬。

    言照清撕了一張紙，在畫中人的臉上比劃了一下，撕出一個狐皮面具的形狀，再扣出雙眼的兩個窟窿，往畫像上一蓋。

    沒錯，就是法場劫囚的另一個人，帶著紅色狐皮面具的那一個。

    “他面上有傷，約莫是從這兒，到這兒?！毖哉涨彘L指在畫中人臉上指點，比劃了一個印象中的位置，“你幫我畫出來?！?/br>
    王二有些不解，“舟渡的臉上沒有傷啊?！?/br>
    言照清垂眼瞧著畫像，“以前沒有，現在有了?！?/br>
    他弄的，甩射出去的短匕原本是想取他的喉頭位置，這個叫舟渡的被小狐貍一拉，叫他的短匕偏了。

    但是破了相，他往后在外頭行走就得更加小心謹慎，說不得廢太子黨會因為他這明顯的殘缺將他當做棄子。

    王二咕噥了一聲，依照言照清的指點要落筆，突然一頓，問：“是什么傷？”

    言照清抬眼看他，“刀傷?！?/br>
    王二將筆收回來，“我沒有朱砂，刀傷該是紅色的?！?/br>
    言照清一時竟然無言，但想他接觸過的一些名家大師里頭，有怪癖的也不少，王二這也該算是一個小小的怪癖。

    言照清道：“這縣衙之中也不知道有沒有別的顏色可供你作畫，你大概畫一下就成?！?/br>
    王二斷然搖頭，“不成，刀傷就該是紅色的?！?/br>
    言照清對著這孩子一樣固執的憨子，竟然有些沒有辦法，轉念一想，“那刀疤呢？若是傷口好了，成了刀疤，就不該是紅色的了吧？”

    王二眼中有了些動搖，但仍舊不滿嘟囔了幾句，執筆落在紙上，細細描了一道刀疤。

    言照清將畫取來，將新上的墨吹干，不住贊嘆。

    “好！真好！你這樣會畫畫，不該只待在南理城。你該同我回京城去，我在執金吾里給你找一份差事?！?/br>
    王二的雙眼一亮，“去京城？”

    言照清認真點頭，執金吾至今缺少畫師，許多要畫像張榜的公務，只能從京都府借人來辦。京都府尹吳敬春是只笑面虎，向來最煩別家從他家借人的事情，能推則推，不能推也要硬推，有時候有急的公務，言照清請不來京都府的師爺，只能親自上門去將人擄走。

    “你叫什么？你真叫王二？”

    王二點點頭，“我就叫王二?！?/br>
    言照清又取來一張紙，單腳踩上凳子，搭著手肘，同王二道：“你想不想去京城？”

    王二又快又重地點頭，“自然想！”

    這般快速答完了，好似又有些后悔，瞧了一眼床上的阿彌，問言照清：“阿彌也去嗎？”

    那只小狐貍？

    言照清撇眼瞧了瞧睡得不老好的人，道：“她自然也要去的?！?/br>
    他得押她上京受審去啊，她犯的可是劫法場的死罪。

    王二便放心了，喜笑著動身道：“那咱們現在就走？”

    言照清按住他的肩，“別急啊，想去京城，我得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我要先考考你?！?/br>
    “考？”王二的臉立即垮下來，皺著眉眼，甚是痛苦，“我背不得百家姓，我連論語都沒讀完，就被夫子趕出學堂了?！?/br>
    言照清表示理解，他畢竟是個憨子。

    “不考你四書五經，考你別的。我說兩個人，你若是能將他畫出來，過幾日我們回京城，就帶上你?！?/br>
    王二花了一番腦力，才明白言照清的話。既然明白了，就覺得這是一件小事情。

    “以前阿彌也同我玩過這樣的游戲。那你，好好說，說得不準，我畫不好?！?/br>
    言照清心中想著京都府尹吳敬春的模樣，同王二細細描述了一番。他一邊講，王二一邊落筆作畫，遇到不太確定的，還要反復詢問言照清幾次。

    “是雙眼皮？”

    “雙眼皮有多寬？”

    “眼尾是上挑了嗎？是這般挑著嗎？”

    細細碎碎，問的十分細，下筆的時候也十分謹慎，畫的頭一張已經有七八十分相像，但王二竟能敏銳察覺出言照清的觀感，又調整著重新畫了一張。

    到第三稿的時候，將吳敬春的樣子逼真畫了出來。

    言照清欽佩不已，連連點頭。

    又試了幾人，王二都能將不曾謀面的陌生人畫個九十分相像。

    言照清覺得自己撿了塊寶，拍著王二的肩膀，“你家中還有什么人沒有？同他們講一聲，你過幾日就跟我回京城去了。我在京城給你找個小宅子住，等你安頓好了，再將他們接過去?！?/br>
    王二臉上先是一黯，搖了搖頭，再看床上的阿彌，又點點頭，“沒有別的親人了，阿彌和姜竹聲，還有啞子師父，就是我的家人。若是阿彌也一同去京城，那姜竹聲和啞子師父也會一同去的?！?/br>
    言照清不提阿彌是逃犯的事情，點點頭，思索著王二不過是一個憨子，等那只小狐貍被正法之后，只消同他說阿彌是走了、或是得急病死了就好了，誆騙一個智力受損的人倒也沒什么難的。

    “姜竹聲和啞子師父又長什么樣子？你給我畫一畫?！?/br>
    王二高高興興，又將這兩個人畫出來。言照清瞧著兩張畫像，倒沒覺得面熟。

    天亮之前，王二又按著言照清的要求將會用鞭子抽人的玉娘子和李尋意等人畫了出來，但在言照清說畫李穆川的時候，王二躊躇了許久，慎重搖頭。

    “不行，我不能畫穆先生?！?/br>
    還叫人家穆先生，他看起來比李穆川的年紀還大。

    “為什么？”言照清問，“他交待過你不許畫？”

    王二欲言又止，覷了一眼外頭大亮的天光，才壓低了聲音同言照清道：“穆先生能招小鬼，我以前偷偷畫他，他招的小鬼半夜將我的畫撕了去，還在我手上留了印子。鬼說，我要是再畫，他們就要捉我見閻王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