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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僵直背部,摟著她許久,大概是聽得到那綿延的呼吸,心莫名地安靜,甚至隱約總有一種淡淡余生的感覺。 “此心安處是吾鄉”,果然誠不欺我。 他騰出右手,長臂一伸,拽過來那幾張被揉皺了邊的演算紙,同一道題做了不下四五遍,確定了她就是跌在了這里,謝蘊無聲從頭看起。 沒看兩眼,他就啞然失笑,甚至想把懷里沉睡的人叫醒,讓她看看那第二步就寫錯了的sin60°數值,后面的結果自然一錯再錯,遠離標準答案十萬八千里,誰也召不回。 挨張紙看了下,全部都是把sin60°錯寫成√2/3,她顯然太累,對此毫無察覺,一錯到底。 小馬虎。 謝蘊抽了支紅筆把那個寫錯的數值圈出來,再在空白處演算了一遍正確的,輕輕放在桌上,至此算作徹底解決,不過是芝麻大點兒的小事。 伸手把她的劉海撥亂,那舉動間目光柔和,他自己都未察覺。 譚怡人第二天醒后自然不會承認昨晚的崩潰大哭。 這點兩個人都清楚明了。 那一夜的驚慌失措好像立刻就翻篇,她依舊扮臭臉,謝蘊淡淡旁觀,好像什么都沒發生。 唯一有那么些的變化,是她偶爾無意間展露的親近,下意識的舉動,謝蘊猜她一定不自知。 高考倒計時邁入個位數的那天,她房間里的臺燈壞了。 謝蘊看著門口熟悉的身影,懷里捧著幾本書和本子,手心攥著兩支筆,“做什么?” “臺燈壞了?!比艘呀洀阶宰谒麑γ?,像模像樣地翻開了書。 “怎么不去你爸的書房?” “我怕背后發涼?!?/br> “自己親爸還怕?” 她冷臉,抬頭掃他一眼,“我要學習了,你安靜點?!?/br> 謝蘊忍不住打趣她,“別難為自己?!?/br> “多謝,我知道?!?/br> 最后他說:“明天給你買新臺燈?!?/br> 她余光盯著他桌子上的那盞,低聲應了句“嗯”。 謝蘊忘記買臺燈。 代價是自己的桌子上被她分走半壁江山,上面越來越多的高考模擬卷,蓋住謝蘊的那些工具書。 寬大的桌面中間好像有一條無形之中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他們各占兩端、互不打擾。 譚怡人總覺得熟悉,謝蘊同樣難抑心頭莫名。 直到他桌子上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東西。 那是一本紙頁泛黃的舊冊子,用粗線裝訂好,如同一本書,可里面卻是實實在在的墨跡隨寫。 謝蘊說,這叫手札。 民國時北京造紙廠的用材,將近保存一個世紀之久, 略有泛黃。她伸手想拿過來看看,又不敢觸碰,其中夾雜著的小心自己也不知從何而來。 “這算古董?一百年了?!?/br> 他回答得有些沉重,“沒什么價值,世家小姐的日記而已?!?/br> 她直言不諱,“你皺什么眉?” 許久,他嘆了口氣起身,把那本手札遞過去,放在了她的錯題本上,兩個世紀的碰撞,十分迥異。 窗前傳來打火機滋啦一聲,他點了支煙,譚怡人不用扭頭看都知道,很快便傳來煙味。 “那是謝家的小姐,南京洋樓里帶回來的?!?/br> 她心頭鈍生生地疼,呼吸趨于緩慢,摸著那本手札的封頁不忍翻開來看。 “去年年底我臨時去了趟南京,早年謝家的一棟洋樓要拆了,民國時也是座氣派的小公館,那位小姐住過一陣子?!?/br> 譚怡人沉聲打斷,“別說了?!?/br> 謝蘊沒當回事,繼續說:“我回來總共帶了兩樣東西,一個是這本手札,再就是鴛鴦鐲。手札撕掉了好些頁,你摸得出來,厚度都已經削半,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玉鐲保存得好,像是從沒打開過,但這倆都是老北京的做工……” 說到這里他終于不說了,因為聽到身后傳來重重的摔門聲——她出去了。 晚飯兩人吃得很是冷淡。 飯后沒一會,她又來到他那兒學習,仿佛下午的莫名其妙是幻覺,謝蘊忍不住看了她幾眼,桌子下的腿便被譚怡人踹了腳。 本想問她發什么瘋,可趕上如今各大高校作為考場已經閉校,周末就要高考,說出口生生轉變成安撫的話,“這兩天多休息就好,不用學得太刻苦?!?/br> 一切幾乎在這時候就已經定下,再有那么些許名為運氣的東西也不在人可控制的范圍內。 她埋頭不答,謝蘊已經移開目光,低聲敲打著鍵盤回郵件,她驀地向前探身,扒在他電腦上方,目光沉而深。 “你有沒有看過那本手札?” “大概看過?!?/br> 以他看任意一個老物件那樣看,沒仔細讀過內容。 她顯然看得出來,忍不住垂眸,謝蘊看得出其中的失落,伸手撥亂了她的劉海。 “怎么了?” “沒怎么?!?/br> 像他習慣了她一言不合就動手那樣,譚怡人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習慣了他愛弄她的劉海。 畫著函數圖的演算紙上,一方空白處,她下筆有些凌厲,字如其人,隨意又慢騰騰地寫下去。 “皖南又打仗了……” 于譚怡人來說,關于夏天的回憶并不輕松。 高一結束的那年夏天,譚耀祖的的身體應該已經檢查出毛病了,他開始酗酒,常常喝個大醉后把自己鎖在書房里。他是個好父親,是一個不太擅長又努力進入角色的好父親,譚怡人面冷心熱,在門外聽譚耀祖痛哭聲,聽他嘴里說著后悔對不起之類的話,她無從開口關懷,甚至家里沒有第三個人聽她傾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