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大清早就成了一個黑臉一個哭臉的局面,樓上廊子里都聽得清,貞吉問了敏雯知曉個大概,心頭有羞恥、有竊喜、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避了下樓用早飯,悄悄回到自己的臥房。 「與寒生真正相互交心,是那年北平的秋日初雨。 我一直以為,凡萬事萬物都隨著紅塵翻涌千篇一律地重復著,唯有同“初”字有關,在不論前途為何的日子里都會寂然生輝,是苦澀長河中的一抹赤金殘陽,其中承載著的記憶時時提醒著我:你應當為了這些好好活著。 那時皖南已經又開始打仗了,安生不過半月,北平的街上也時時戒嚴。寒生忙了起來,他大抵同軍閣的那些族叔兄弟們意見不同,每每回來大多寒著個臉。 北平降下秋雨,冷得不同于南京,亦早于南京。 七點鐘,我被窗外哭嚎的風驚醒,看著司機在打掃車子,趕忙梳洗下樓,還是沒趕上跟他說句話,車子開過水門汀,他出去了。 留下沙發上搭著的一抹藍,幽幽冷清的靛藍,是他防雨的軍裝大衣,忘在了家里。外面的天陰沉沉的,顯然是要下雨,我沒時間細想,恰好趙巧容尚在安睡,便拿上大衣坐另一輛汽車跟著去了軍營。 寒生去了九嶺鎮那處駐扎點,謝宅的車牌暢通無阻地開了進去,當時已經落了雨點,越下越大。他聽人報過信,謝欽撐著傘,周圍皆是軍裝士兵,迎了出來。 我冒著雨下車,抱著他的大衣跑了過去。 寒生臉色很冷,質問我:“你來這里做什么?” 謝欽使眼色給手下,很快我頭頂不再落雨了,雖然已經濕得徹底。 “你忘記帶這個,我瞧著定要下雨,給你送來?!?/br> 那瞬間他看我的神色復雜,湊近了幾步,臉繃得很緊。直到無聲接過了大衣,天上降下脆生的雷,我只穿了件單層的襟子,再加一件開衫,忍不住瑟縮了下。 他沉沉開口:“為什么要來?為什么……” 我知道,前一句是問我,后一句問他自己。 ——貞吉書于民國五年九月二十」 那天的后來,她在謝蘊單獨的洗漱間沖了個澡,而初秋剛至的時節,他生了個爐子,親手給她烘干一身的濕衣。 姑娘家的淺色衣料,柔軟芳香著被他抓在手里。貞吉洗完了,裹著他的大衣坐在旁邊等,一言不發。 謝蘊怔怔出神,想到從未有人對他這么掛心。算起來與他最親近的是謝欽,卻因為都是男人,也沒有這么細致。而趙巧容只顧自己享樂,當然他也不會關注趙巧容如何,兩人冷淡著相敬如賓。 貞吉不同,她總是關注他是否皺了眉,語氣是否不悅,軍務是否順利。他最近睡不好,她便給他熏安神香;他嗓子啞了,她便深夜給他燉雪梨;王媽說他忙起來忘記吃飯,她便給他做點心放在書房…… 剛剛亂著頭發滿身濕漉著送來大衣,他不可否認心窩子也跟著軟上一軟。 喚回神智的是裙子上的系帶被燒著的糊味,謝蘊趕緊抓了起來,直接用手拈滅,倒也不怕燙。他坐在矮凳上,要轉過去抬頭看她,貞吉自己整理整理了頭發,正靜靜地盯著他,還是那副淡漠的樣子,雙眸卻潛藏著殷切的情意。 “冷不冷?”謝蘊關切道,實際上他的語氣也很冷。 貞吉沒做聲,他接著說:“冷就坐過來烤火?!?/br> 看他從后面又扯了個矮凳放在自己旁邊,貞吉起身湊過去,她穿謝蘊的大衣拖地,擔心弄臟便伸手提著。 “臟就臟罷,坐下?!?/br> “嗯?!?/br> 衣服烘干得很慢,他的大衣很厚,不多會貞吉雙頰就變得紅撲撲的。屋子里掛著個比謝宅那個小上許多的西洋鐘,鐘擺響了八下,外面風雨交加,天色昏暗,這才是上午八點。 她今日破天荒的沉默,謝蘊又問一次:“為什么要來?” 她低聲回答:“沒想那么多,親自送來總是放心?!?/br> 裙子被他隨手搭在腿上,謝蘊伸手拂她溫熱的臉,把一縷碎發掖到耳后,碰到貞吉的那一刻看她睫毛抖動得很快,垂眸避開他視線。 他緊緊盯著她,手按在后頸,兩人湊得更近,貞吉總覺得自己在出汗,一定是火爐太燙,剛剛的澡也白洗。 謝蘊說:“你在害我,知道嗎?” 貞吉雙手絞在一起,盡量讓自己急促的呼吸保持平穩,“知道?!?/br> 她不是不經世事的閨閣少女,她反而比同齡人都懂得多,可她情難自禁,無法抗拒他自然的吸引。 “你怕不怕?” “不怕?!?/br> 下一刻,他帶近貞吉的頭,逐漸靠近她淡色的唇,離得越近越感受到她的緊張瑟瑟,覆上的前一秒,謝蘊說最后一句話,言語間好像唇瓣都在輕點她的。 他說:“不是親過了,怎么還緊張?” 她立刻抬眸望他,四目相對,俱是冷靜之中暗涌著情愫,他們是這么的像。 謝蘊率先閉眼,含住了那唇瓣,貞吉跟著闔上,由他主導著交融,又被他的舌探入城池,掠奪心意。 回想那個真正的吻,她是疼的,下面狠狠揪著自己的手指,頸后亦被攥得牢靠——他怕她逃。 謝欽有緊急軍務,敲了兩下門后就自顧推開,正好撞破了火爐前的纏綿一幕,貞吉扭頭避開,謝蘊鎮定自若,主動起身到了門口和謝欽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