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叮咚。

    長刀落在血泊里，血水濺在馬老漢的身上，但是臉上早已經是血水、rou末。

    “走，走！孩子們就在前面，我要帶他們回家……”

    馬老漢沒有去撿刀，用手撐起身子，站起來，踉踉蹌蹌，沒有理會陸大有，蹣跚的走向第五個聚集地。

    “哇！不！”

    一聲凄慘的痛哭，馬老漢被眼前的一切打破了一切的希望，馬家村所有的希望！

    馬老漢奔跑，然后摔倒，接著站起來，再奔跑，再摔倒，然后用爬，順著滿地的血跡向前爬。

    “鐵牛、三子、大牛、虎子……”

    一個個人名從馬老漢的口里念出來，馬老漢的心神就崩潰一分。

    這都是馬家村的男兒，都是馬老漢的兒子輩，是馬家村的頂梁柱。

    “死了，死了，全死了，老天！”

    “為什么要這么對我馬家村！你為什么讓帶走他們，他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天上的月亮已經半圓，很明亮，照耀的地上那一具具破敗不堪的尸身是那般的清晰。

    馬老漢昏厥了，他畢竟是一個老人，一個花甲老人。

    陸大有心里很不是滋味，扶起臟兮兮的馬老漢，扶到一顆樹旁，沒有叫醒他，而是讓他睡一覺，睡一覺。

    陸大有安頓好馬老漢，走到滿地的尸體旁，一具具看過來。

    馬家村的男人們，除了少數的幾個人，都已經面容模糊，有的甚至缺胳膊少腿，傷口已經辨認不出來，但估摸著是野獸的撕咬所造成的。

    聯想到剛才的野豬，陸大有知道這些漢子們死后，是被那頭畜生所玷污，至少它有份。

    這一刻，陸大有有一種去補上一劍的沖動，人死了，卻是死無全尸。

    “陸小哥，爹爹脖子上掛著塊石頭項鏈，那是娘送給爹爹的平安符?！?/br>
    馬靈珊跟陸大有說過他爹身上的一些特征，說的時候語速很慢，聲音沒有以往的活潑。

    陸大有蹲下身子，一個個檢查過來，那是在最中間，最中間的一個男子。

    他的大腿少了一截，衣服破敗不堪，眼睛沒有閉上，方字臉。

    陸大有知道，這個男人，就是鐵牛，馬靈珊的爹爹，鐵牛。

    走近，鐵牛的腦袋歪倒在一側，那條編織成的護身符，還完好著，只是石頭掉在了地上。

    陸大有牙齒咬的很緊，看著鐵牛臨死也不肯閉上的眼睛，沉默了會。

    接著用手從額頭往下捋，那眼睛，合上了，月亮卻依舊亮。

    “不，不！”

    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響起，陸大有唰的轉過身子，是馬老漢，馬老漢醒了！

    馬老漢睜開眼睛，渾濁的眼睛，那已經不是大師兄的眼睛！臉上沒有血色，冷靜的可怕。

    黑色的頭發，白了一大半，那白發白的晃眼，讓陸大有忍不住閉上眼睛。

    馬老漢一個個看，看的很慢，看著地上這些熟悉的，卻沒有了靈魂的身軀。

    “我是村長，馬家村的村長，我來帶你們家，回家?！?/br>
    馬老漢面龐僵硬，像死尸，聲音卻是有著一絲顫音，顯然他的內心比不上表面上的冷靜。

    陸大有沒有安慰馬老漢，安慰人不是陸大有所擅長的，只能是沉默，極度的沉默。

    馬老漢從背簍里掏出火折子，和一個個小小的袋子。

    袋子有紅又綠，有的秀氣，有的可愛，它們都對應著一個人，都是男人們的婆娘早早的秀好的。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每一個捕獸隊的成員都是刀口舔血，都做好的死亡的準備。

    每一個嫁給捕獸隊成員的姑娘，成親那一天就秀好了袋子。

    馬家村的老老少少，從來都不提那個袋子，希望永遠都用不上。

    但是這次，全用上了，一個不少。

    陸大有和馬老漢一同火化尸體，一具接著一具。

    每火化一具，馬老漢都會喊一個名字，聲音愴然，然后說上一句。

    “村長帶你回家了！”

    馬老漢一直是跪著的，挪移，是用膝蓋。

    火折子是馬老漢親手點燃的，陸大有只負責搬運尸體。

    轟！

    十二的夜晚，大山里火光跳動，樹枝噼里啪啦的響，火焰肆無忌憚的蔓延，濃煙沖上天空，遮蔽月亮。

    但沒有野獸偷襲，這是很奇怪的事情，因為這里是大山，除非，這一帶的野獸死光了！

    因為這次火化，時間很長，很長。

    “村長，他們不是野獸殺死的！”

    陸大有抬起鐵牛的尸體，眼睛變的犀利，就像餓狼。

    馬老漢沉浸在悲痛當中，但是聽到陸大有的喊聲，頓時一個激靈，全身上下冰冷的可怕，唰的一下沖了過來。

    用吃人的目光盯著陸大有，泛白的手掌死死的抓住陸大有的肩頭，一字一字從牙縫里擠出來。

    “你！說！什！么！”

    陸大有看著一夜之間白了大半頭發的馬老漢，眼睛轉向地上。

    “那有一幅畫！”

    馬老漢順著陸大有的眼神看去，那是一塊空地，原先鐵牛所躺著的空地。

    上面有一副畫，鐵牛的血化成的畫。

    畫上是一把刀，刀下是一個馬字，很丑的馬字。

    刀不是一般的刀，刀上畫了一個圓環，是不同于馬老漢手中的刀。

    馬家村的人終日為了活下去而拼命練武、打獵，識字對于這些粗人來說，是天方夜譚。

    但是他們都會寫一個字，那就是馬！馬家村的馬！

    但大環刀是什么意思，陸大有不懂，馬老漢懂！

    馬老漢的拳頭握的嘎子作響，嘴角都咬出鮮血來了，眼里的血色越來越濃，渾身上下冰冷的讓陸大有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張家村，是你們，是你們！”

    “張！家！村！”

    馬老漢唰的抬頭，一聲聲歇斯底里的怒吼沖上天空。

    然后眼角流出眼淚，順著臉龐，流到衣服上，落在那個難看的馬字上面。

    陸大有看到的是紅色的，分不清是眼淚本身就是紅的，還是沾染了馬老漢臉上的血債，還是地上的馬字，是紅的。

    張家村是大山腳下最強的村莊，他們的刀與眾不同，是有著一個圓環的大環刀。

    興許在鎮上大環刀不少見，但是大山腳下的村莊，大環刀就代表了張家村！

    呼！

    夜深了，起風了，大山里頭風很大，吹散了馬老漢的頭發，先前，黑色的頭發變成半百，此刻，根根都是白色的，讓陸大有不忍心看。

    這是一個老人，花甲老人，本來他的頭發是黑的，此刻全白了。

    滴答，滴答

    馬老漢滿是皺紋的手掌滴下血滴，是指甲刺破了血rou。

    撲通！

    突如其來，馬老漢對著陸大有跪下了！

    “村長！”

    陸大有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拉馬老漢。

    “大有，老漢求你，替馬家村求你！”

    馬老漢倔強的搖了搖頭，跪在地上，磕頭，一個接著一個，頭皮很快就磕破了，流血了。

    但這里的血，太多太多，馬老漢額頭的一點血，算不了什么。

    陸大有沒有辦法阻攔，咚~咚~咚~，很響，很重，就像敲在陸大有的心頭。

    “我答應你?！?/br>
    陸大有沒有深思，沒有熟慮，沒有皺眉，跪下身子，扶著馬老漢的手。

    江湖本就是我殺你，你殺我，陸大有不曾殺過人，但這次殺過了很多的畜生。

    殺人，和殺野豬差不多吧。

    最重要的，是這次死的，有馬靈珊的爹爹，像極了小師妹的馬靈珊的爹爹。

    陸大有的心里不敢去想知道了這殘酷的事實后，那張梨花帶雨的容顏會是怎一個痛。

    “好！好！”

    馬老漢枯瘦的手掌順勢抓緊陸大有的胳膊，死死的抓緊，抓的衣服都皺成了一塊一塊，好字更是陰冷的可怕，像地獄的寒風。

    馬老漢沒有說求什么，陸大有沒有說答應什么，因為眼前擺在馬家村的路，只有一條！

    報仇！

    血債血償！

    黑夜下，陸大有從馬老漢的眼里，再也看不到一絲慈祥，有的，只是冰冷的眼珠子。

    火還在燒著，馬家村的漢子們在火里融化，留下了一地的骨灰。

    馬老漢一點一點的收集著骨灰，他認的出來袋子的歸屬，因為這是要交給每一家的婆娘的。

    天亮了，最后一絲火苗熄滅了，馬老漢和陸大有一宿未睡，眼里都有著血絲。

    但是袋子裝好了，每一個都裝的滿滿的，鼓鼓的。

    馬老漢像對待孩子一樣，把它們小心翼翼的放在簍子里，一個一個放好。

    “村長，走吧，人死不能復生，血仇，總是留給活著的人來報?！?/br>
    兩人邁著沉重的步伐，比來時慢。

    把這個消息帶回馬家村，無論是對馬老漢，還是陸大有來說，都太過沉重了，兩人不知道馬家村里的人，該怎么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但是報仇，馬老漢絕對不可能放棄！

    若是沒有陸大有，馬老漢此刻不會想到報仇，只會埋在心里，甚至不會告訴馬家村的人，殺人者，張！

    因為他是村長，馬家村的村長！

    馬家村的漢子們幾乎死光了，但馬老漢活著，孩子們還活著，大嬸們還活著。

    馬老漢只能委曲求全，強顏歡笑的面對張家村，跪地、磕頭，只要有必要，馬老漢都會做，哪怕對面的是仇人，是恨不得吃其rou，喝其血的仇人。

    但是此刻馬家村多了陸大有，一路上馬老漢看的很清楚，陸大有很強，跟那些沒有得到官方認可的劍主一樣強。

    所以馬老漢的心里想到了仇恨，報仇的血液已經在燃燒！

    世界，無論是笑傲江湖的江湖，還是大山腳下的村莊，都擺脫不了一條法則。

    那就是——弱rou強食！

    但是報仇之前，還有著馬靈珊、馬石堅、大嬸們、孩子們。

    他們等的很辛苦，很忐忑，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