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堯在前臺桌前站定了腳，指節在桌上叩了兩下，聲音微沉，“你不換個對象，大喜的紅包沒有了?！?/br>
    六子嘿嘿笑，“堯哥，咋能說換就換咧?！?/br>
    宋九堯淡眼看他，“換不了就讓她換張嘴?！?/br>
    林晚云正在桌球室里看大黃，只要她有一段時間沒來，大黃必定變成大灰，男人們伺候自己都不明白，哪里顧得上伺候狗。

    這樣冷的天氣，她也伺候不了，只能任由它臟下去了。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她放在膝蓋的手緊了緊。

    宋九堯：“你今晚還回廠里嗎？”

    林晚云身子一個僵滯，慢騰騰抬起頭，“你要是能送我，我就回唄?！?/br>
    他頓了下，點個頭，“能送?！?/br>
    她嗖地站了起來，“能送就趕緊走吧，廠里的大爺一睡覺，不會再起來開么的?！?/br>
    林晚云往歌舞廳走，拿起自己的挎包，頭也不回出了院子大門。

    氣死了！她要被宋九堯給氣死了，要是知道他把她接回來，就唱個生日歌，吃一口蛋糕，她死都不會回來！

    她還不如吃燉蘿卜，燉蘿卜好吃多了！

    他裝個屁啊，明明就是饞她的身子，明明就是想帶她回家睡覺，又故意問那種話。

    一路無話，沒一會兒就到了雁行制衣廠大門口，門衛崗緊閉著，靜悄悄的，也不知道那看門大爺是睡了還是沒睡。

    林晚云不下車，她本來氣得顱頂冒煙，這會兒又添了難過，委屈。

    她不想走，她就想把宋九堯睡了，把他睡了再提褲子走人，要不然今晚上她睡不著覺。

    靜寂無聲。

    宋九堯也不催她，指尖在方向盤上敲打。

    “宋九堯，你要是有喜歡的人，你就跟我說?！?/br>
    宋九堯一道幽光看過去，“說了你又如何？”

    她眼睫顫啊顫，鼻翼微微張合，連咽了兩下嗓，壓下滿腹酸水。

    “說了我就走，如果你不說，讓我發現，那我就報公安抓你?！?/br>
    宋九堯挪開眼。

    她那神色，比聽到他花三萬多買車還要悲憤，仿佛他真去勾搭別的女人，犯下了流氓罪。

    林晚云吸吸鼻子，“你要是碰了別人，就不要碰我，要不然，我會得病死的?！?/br>
    宋九堯下頜微動，壓了壓嘴，“我碰誰了，公安局是你開的，我跑得了？”

    又是一陣死寂。

    過了一會兒，宋九堯開口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借用當初你說的一句話?！?/br>
    他轉過頭，嗓音深沉，“她們不愛我，我也不會愛她們的，你說的很對，我也是這樣?！?/br>
    林晚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她眼里蓄滿了眼淚，眼前的男人變成了糊糊的一團。

    她轉過頭，眼淚滾落臉頰，滑進棉大衣里。

    一只大掌伸過來，抓上她的手，攏在掌中揉捏兩下便松開了，他說：“大爺睡著了，我們回家睡覺?！?/br>
    就這一下，林晚云安安靜靜跟他回了家，洗澡上床，毫無意外地和他滾床單。

    她那滿腹悲憤酸澀，并不用睡宋九堯，在他說了那些話之后，就很神奇地化作烏有。

    -

    臨近過年，制衣廠發了布料和幾團毛線，林晚云手頭也存了點工資，她打算拿布料去給大白，再回一趟家，正好把毛線給她媽，打兩件毛線衣出來給侄子侄女。

    到了農機站宿舍門口，她聽見呂二狗和大白的說話聲，雖然兩人壓著聲兒，但聽起來像是在吵嘴。

    “我不賣菜了，又不是在家里吃白食，我現在做衣服你沒看見么，為啥叫我去照料她？”

    “你說為啥，難不成她不是你婆子，你去照料幾天不應該？”

    林白云深深吸氣，“二狗，如果她真動不了，我可以去照料，可你媽只是傷了腿，她不是躺床上動不了，我去做什么，還得讓她數落，讓我巴巴湊到跟前去，我沒那個臉?！?/br>
    呂二狗冷笑，“你不想去，我不勉強你，只是你想清楚了，快要過年，你現在不和她們處好了，過年你能上哪兒去？”

    林白云默了片刻，“要是你們不給我回去，我就不回了，我自己呆在這里?！?/br>
    “過年你自己呆在這里，叫工友們看見了，還要臉嗎?！?/br>
    “我鎖著門，誰看得見?！?/br>
    林晚云火氣從下往上沖，再聽不下去了，推開門，看著呂二狗，“二狗，怎么，大白過年不能回你家，呆農機站也丟你的臉么？”

    呂二狗看見她，面上微僵，話里不甚客氣，“懂事的人，過年誰不回家?！?/br>
    林晚云簡直氣笑了，“是你不懂事還是她不懂事，還是你媽不懂事？”

    呂二狗冷冷道：“我家的事情不用你攪和，不要來這里耍威風?！?/br>
    “我不樂意攪和你家那堆破事，我只關心大白，你要有心帶她回去過年，就跟你媽硬氣一點兒，你都硬氣不起來，還要讓她伏低做小，去伺候你媽，你自己伺候不行么！”

    呂二狗冷冷看一眼林白云，拿起工裝走出門。

    林白云怔愣在原地。

    林晚云看她那個神色，心里也不好受，輕輕撫她后背，“呂二狗怎么變成這樣，你厲害一些，要么就跟他媽學，哭哭滴滴也不會么？”

    林白云扯一下嘴，“我要那么厲害，也不至于落到這個田地了?！?/br>
    她起初還哭，現在已經哭不出來，感情破得容易，修復起來卻很難，她主動示好，一回兩回，到這會兒，心也涼了。

    “哎，快過年了，本來打算在這里清凈的，他這么一說，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br>
    “回娘家，誰能把你趕走不成?！?/br>
    林白云幽幽道：“那也不好，今年要給大弟做媒了，我一個出嫁的姑姐，回家里住算咋回事?！?/br>
    林晚云滯了片刻，“那就住這里，就在這里怎么了，憑什么都由他說了算，這份工作還是你讓給他的，不然他該在地里跟他媽干活，還輪得上他嫌棄你么?！?/br>
    林白云：“再說吧，你咋來了？”

    “廠里發了布料，我給你送過來?！?/br>
    林白云沒什么精氣神，只道：“你先放著，天兒冷了，最近棉大衣才好賣，只是棉花貴，我看有賣，也舍不得多買?！?/br>
    林晚云有些心酸，要是廠子建起來了多好，大白也有個容身之處。

    “也不貴，我叫人從南苑拿回來，等掙夠錢了，你也自己建房子?！?/br>
    林白云笑笑不說話，就算一個月掙一兩百，她也不敢想哪一天能自己起房子。

    “二晚，我給你錢?！?/br>
    “不用了，我也不缺那點錢?！?/br>
    “缺不缺都得拿，咱倆說好的?！?/br>
    林晚云堅持，“我現在不拿，幾十幾十的有什么意思，等掙多了你再給我?！?/br>
    她太知道沒有錢傍身的滋味了，大白正是難的時候，得讓她身上帶點錢。

    從農機站出來，林晚云神思飄忽，其實，大白沒孩子是好事，莫不如趁著現在離婚，好過在呂家這么熬下去，把人都熬憔悴了。

    只是，她現在沒有辦法幫到大白，這些話如何張得開口說出來。

    -

    瞿雪拿到錢，馬上開始動工，地基一打好，出地面就快了，只是現在打磚機很緊缺，她要建房子，必須要用磚，還得跑一趟歌舞廳，找宋九堯幫幫忙。

    這一回，她帶著黃娟去的。

    她一張嘴，宋九堯就知道上回李景林是幫誰借的錢了。

    “做劇團？”

    “對，現在先把劇場做起來，現在工人約好了，就是打磚機排不上?！?/br>
    “排得上你也趕不及，磚不是打出來就能用的?！?/br>
    瞿雪本就一頭亂麻，聽了這話，有些著急，“那你能幫我買到磚嗎，聽見開州最近磚石都很緊張?！?/br>
    宋九堯笑笑，“在我這里，只要有錢，什么都能買到?！?/br>
    瞿雪也跟著笑，“我就是沒錢，有錢我就不著急了?！?/br>
    黃娟開起玩笑，“著啥急，你倆都是老同學了，他這么大的老板，還能見死不救么？”

    瞿雪：“難說，他說跟我沒有什么情分?！?/br>
    宋九堯：“那是沒有?！?/br>
    黃娟結婚兩年了，玩笑開得大，“沒有情分，有情就行了?！?/br>
    正巧了，林晚云從屋子里出來，把這幾句話聽了去，再看那兩個女人一臉的笑，心里很有些不痛快。

    她陰著一張臉，到廚房里轉悠一圈，拿了一個烤雞翅，狠狠咬了一口。

    六子看她這個樣子，問：“二晚，都快過年了，你咋還上廠里閉關？”

    林晚云沒好氣，“快過年，那不是還沒過嘛，總得干活啊?！?/br>
    六子：“快過年了，來借錢借家伙的人也多了，你瞧見沒，又有人來和堯哥，說借打磚機?！?/br>
    林晚云略睜大了眼，“是誰來借打磚機？”

    “文工團臺柱子唄，帶了她那個朋友來，你沒看見？”

    林晚云咬咬牙，“六子，以后在院子外頭掛個牌子，就寫：文工團和狗不得入內?！?/br>
    六子滯了下，繃不住笑了，“大黃也不能進來了？”

    林晚云想了想，“狗能進，改成豬吧，文工團和豬不得入內?！?/br>
    “你寫吧，我可不敢寫，我怕堯哥把我手砍了，上回我說錯話，他讓我把對象給換了，不然我結婚的時候不給我發大紅包?！?/br>
    林晚云不過是圖個嘴皮子痛快，轉瞬把這事兒給忘到腦后去了。

    又過了兩天，幾個人喝酒，六子嘴一快，把這事兒說出來，眾人紛紛打趣宋九堯，說二晚吃飛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