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糠該用完了，因為沒有錢，這一段時間她都沒臉去找宋叔。

    藍姐正拿著鋁飯盒要去rou聯廠打飯，看見她回來, 屁股又坐下了。

    “你咋沒跟吳斌好呢, 運輸隊多好啊，吳斌工資高, 還不用上夜班?！?/br>
    林晚云：“不合適，我性格不好?！?/br>
    她和吳斌早就過去了, 也不知道藍姐今兒為什么突然提起他。

    藍姐哼笑道：“性格不好你就藏著點, 等結了婚，你把工資揣手里, 他還不得乖乖聽你的話，這倒好了, 便宜了別人, 他跟別的姑娘相親，正處著呢, 那姑娘沒你好看?！?/br>
    林晚云回過味兒來了, 藍姐生怕她不知好歹, 存心讓她難受呢。

    沒她好看，但是命比她好。

    “再好看也會老的?！?/br>
    “那可不，誰不會老, 趁早找個好人家才是，他那對象是糧管所的，我見過，細皮嫩rou，挺斯文?！?/br>
    林晚云愣了下，“叫什么，糧管所我有熟人，說不定認識?！?/br>
    藍姐想了想，“叫什么，小燕？記不清姓啥，就聽他們叫小燕小燕的?！?/br>
    林晚云抓著挎包的寬帶子，“是袁小燕嗎？”

    “對，就是這么個名兒，你還真認識??？”

    她呼吸有些短促，“袁小燕是我高中同學，他們什么時候談的？”

    藍姐：“我見的時候，有十天半個月了，那是他們第 二回見面，我看處得挺好，說不準這兩月能喝上喜酒咧?！?/br>
    林晚云：“……”

    那得有一段時間了，至少比吳斌被宋九堯摁河水里的時間要早，不用想也知道，吳斌一邊和袁小燕相親，一邊在大馬路上撩她。

    大油田能做出那樣的事兒，并不出奇，就是……要真成了，袁小燕那么溫柔的性子，配吳斌那種人太可惜了。

    林晚云走出宿舍，站在公司門口尋思了一會兒，這么貿然去找袁小燕，到底還是不太妥當，她得想個辦法，讓袁小燕知道吳斌的真面目，又不至于太難堪。

    回到林家村，村口的小賣部里有人叫她。

    林晚云轉頭一看，黑洞洞的小屋里走出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是林大強。

    “二晚，下班回來了？”

    林晚云點一個頭，“嗯?！?/br>
    林大強扯嘴笑，“今天不是十五號嘛，來，給哥買一包煙?！?/br>
    林晚云愣了下，手拉上挎包帶子，“大強哥，我哪里有錢，你知道我喂鴨子，買米糠和豆腐渣賒了很多賬，一發工資，都拿去還債了，還得回家找我媽補貼我，才活到下個月?！?/br>
    今時不同往日，過了一段捉襟見肘的日子，如今包里那四十二塊錢就是她的救命錢，誰想拿走一分她都rou痛。

    林大強嘖一聲，“看看你，我說一句話，你說那么多句，沒錢你咋不問宋老板要呢，他那歌舞廳賺那么多錢?！?/br>
    林晚云嘴角一拉，“他是他，我是我，歌舞廳的錢都鎖起來了，我一分也沒見過?！?/br>
    “喲，宋老板守那么緊？下回我可得問問他，怎么能委屈了我們林家村的妹子?！?/br>
    “你問吧，我可真是窮死了?！?/br>
    林大強又道：“二晚，山上的鴨子快出欄了吧？”

    林晚云不動聲色，“我好一段時間沒上去看了，上回那一趟回來，我發了高燒，我媽就不讓我上去了?！?/br>
    “昨天我上去看了一眼，我看能出欄了，老宋頭說，再過個十天，養老一點買得好價錢?！?/br>
    “嗯，都由宋叔決定，我上班，沒有時間管這些?！?/br>
    林大強嘿嘿笑，從兜里掏出自制的卷煙，手指頭從頭捏到尾，“二晚，你回市里見到宋老板，問他一聲，錢籌好了沒有，你們這租金沒付，定金也沒付，村里可不好讓你們的鴨子出欄啊?！?/br>
    林晚云懶得再擺個假笑臉，嘴角一斂，“我知道了，你不用著急，他那人脾氣很臭的，不痛快了，就是籌到錢他都不買?！?/br>
    大概沒料到她變臉這么快，林大強愣了下，把嘴里的卷煙又拿出來了，“我就讓你跟他說一聲，我去見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啥脾氣嘛，急啥啊，村里的山又不會跑?！?/br>
    “就是，山又不會跑，我林二晚也不會跑，鴨子賣了我還要進鴨苗，你不用攔這一批?！?/br>
    她倒是無所謂，只是宋叔辛苦那么久，她又一窮二白的，想盡快讓鴨子出欄，把錢給到他手里。

    林大強：“行了，就跟你說說，我看是你脾氣大?！?/br>
    林晚云：“我哪里脾氣大，上一天班，累了臉就是這樣?！?/br>
    對付這種村霸，越是好臉色他越囂張，要不是以后買山地還要和林大強拉扯，她就臭臉到底了，反正她林晚云的名聲也就那樣。

    進了家門，孩子們聽見腳步聲，馬上跑出來，他們知道小姑姑回來了，必定給他們帶了好吃的。

    林晚云幫牛翠芬擺上桌子，盛了飯，喊大哥大嫂來吃飯。

    她掏出五塊錢，放在桌上，“大哥，今天我發工資，這是我的伙食費，先放這里，免得我花光了?！?/br>
    林老大掃了一眼，“你交什么伙食費，又不在家里吃飯?！?/br>
    “那你也得拿，平時幫我收米糠，也得花錢?！?/br>
    “用不了那么多?！?/br>
    林晚云知道他已經氣消了，便笑說：“不多，你順便幫我送上山，等我賣了鴨子，我給你和大嫂換個有大鏡子的梳妝臺?！?/br>
    林老大睨著她，“買梳妝臺做什么，有啥好照的?！?/br>
    “你不照大嫂也要照啊?！?/br>
    “用不上，天天下地，照給誰看，也沒個閨女，綁小辮子能用上?！?/br>
    林晚云笑嘻嘻說：“大哥，你們再要個閨女吧?！?/br>
    林老大斜她一眼，“不要，生個像你這樣的，嫁又嫁不出去，就會瞎折騰，以前倒是挺好養，越大越不像樣?！?/br>
    林晚云不出聲了。

    “那個閻什么的，到底是成還是不成？”

    她低聲說：“不成?！?/br>
    林老大看著她，“那你跟誰成，跑上歌舞廳去混，我看你能跟誰成?！?/br>
    “……”

    “今天八月十五號了，我不管你跟誰成，今年必須給我嫁人，你問問媽，她都不敢出去串門了?！?/br>
    吃完這一頓飯，林晚云徹底明白了，不管家里人高不高興，她都不能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多個半年都不行，村里人的唾沫沒淹死她，也淹死這個家里的人。

    第二天是休息日，林老大拉著木板車，上頭綁著三袋米糠和一袋玉米，林晚云跟在后頭。

    鴨子大了，眼看著就要出欄，得多喂點兒。

    “宋叔，等這一批鴨子賣了，我先不買鴨苗，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咱們再接著養?！?/br>
    “養幾只鴨子有啥累的，我就是發愁，你們村的人能不能讓鴨子出欄?！?/br>
    “你把心放肚子里，這是我們養的鴨子，租金也不是不給他們，他們不能不讓我們賣鴨子?！?/br>
    宋世邦伸手到湖里搓，“好好講道理沒啥，我就擔心我家那個，一言不合揮拳頭，傷了和氣不說，打傷人了可怎么好?！?/br>
    林晚云頓了下，“沒事兒，我攔著他?！?/br>
    這一次宋九堯倒是沉得住氣，沒有和林大強硬碰硬，要不想惦記著這五十畝山地，她都上公安局報案了。

    林晚云歇一口氣，“宋叔，宋九堯處過對象嗎？”

    宋世邦笑道：“誰知道他，他有啥事也不跟我說，他姐問他，也問不出來，他二姐前幾天說，他跟一個文工團的姑娘談上了，我也沒見過?！?/br>
    林晚云腦袋嗡地一聲，整個山頭都暗了。

    富婆夢如泡沫一般，一戳就破，她還是兜里掏不出幾張票子的窮村姑。

    宋世邦沒察覺到她的異樣，“你呢，也到年紀成家了?！?/br>
    林晚云甕聲甕氣的，敷衍一句：“我在找?！?/br>
    “別挑太久，找一個脾氣好的，有正經工作的，日子不會差?！?/br>
    “嗯?！?/br>
    下了山，林晚云沒跟林老大回家，而是上了市里集市，找到賣菜的林白云。

    林白云在剝白菜敗葉子，腳邊一堆爛掉的菜葉菜根，一條流浪土狗拱著那堆爛菜葉找吃的。

    林晚云蹲了一會兒，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拿一根狗尾巴草逗那條土狗。

    林白云看她一臉的怏怏不快，問：“咋的，又被大哥罵了？”

    “沒有?！?/br>
    林白云掰了半個蔥油餅，給她遞過去，“那怎么擺個苦瓜臉？”

    林晚云接過來，卻沒有吃，定定看林白云，“大白，你知道哪里有算命先生嗎，我想算一算?！?/br>
    林白云：“……你想算什么，姻緣??？”

    她挪開眼，“不是，我想算我是不是富貴命?！?/br>
    人窮算命，志短燒香，她現在有些心灰意懶，如果算出來不是富貴命，那她……

    那她還是得想別的法子賺錢，沒錢的日子實在太憋屈了。

    林白云笑了，“怎么樣才算富貴命？”

    她懶洋洋的腔調，“富貴命，至少也要有十億身家?！?/br>
    林白云：“多少！”

    “十個億?！?/br>
    林白云噗嗤一下，“那不用算了，十個億，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是?！?/br>
    林晚云眼睫一翻，“你也就賣菜的命?！?/br>
    她拿蔥油餅的手擺了擺，那土狗竟然湊過來嗅嗅，然后伸出舌頭舔了下。

    “林二晚，你不吃不要糟蹋我的東西！”

    “不是，我就逗它玩兒，誰知道它真的吃，狗不是吃rou骨頭么，它怎么連餅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