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92節
戰長林道:“我的呢?” 恪兒很乖,指指自己的小木匣,意思是他跟居云岫的生辰禮都在里面。 戰長林示意居云岫。 居云岫把事先放在案底下的錦盒拿上來,跟那倆呆呆的木匣一比,這錦盒簡直身價倍增。 戰長林按捺住激動之情,端坐著,雙手把自己的木匣向前一推,道:“恭賀長樂郡主生辰再至,愿郡主康樂宜年,百歲無憂?!?/br> 恪兒再次有樣學樣:“恭賀阿娘生辰再至,祝愿阿娘?;劬d綿?!?/br> 居云岫垂眸微笑著,緩緩把自己的禮物推到戰長林面前:“愿郎君平安順遂,人壽年豐?!?/br> 戰長林迫不及待,拿過來拆開,恪兒也激動,探頭探腦:“是什么?” 然后“哇”一聲,盯著戰長林耳垂:“比你現在的好看!” 戰長林盯著錦盒里一對價值不菲的琉璃耳珰,掀眼,眼底光芒灼人。 居云岫有意避開,伸手打開戰長林推來的木匣,匣里裝著的是一塊木雕,雕的是一只大尾巴狼,狼懷里抱著一只長耳朵兔,兔懷里又抱著一只小狗。 居云岫知道它的寓意,但還是忍不住問:“為何送這個?” 戰長林看她的眼神里還有感動在,可也沒撒謊:“不用花錢?!?/br> “……” 第88章 . 承諾 “答應我,不要再騙我?!薄?/br> 這一日的確是只屬于一家三口的節日。 交換禮物的環節結束后, 戰長林領著恪兒到艙外釣魚,居云岫坐在案前,撫摸那只“不用花錢”的木雕。 從小時候起, 戰長林就會時不時雕一些小玩意哄她開心, 有時是天上的飛鳥, 有時是水里的游魚, 有時也是只能在大漠才能一睹風采的雪豹、巖羊、金雕,又或是女兒家閨中專用的面簪、耳環、梳篦…… 居云岫不知道戰長林這手藝是從哪里學來的, 總之她喜歡什么,他就能雕什么,她想看到什么,他就能送什么,每一樣都栩栩如生,摸在手里,溫暖又誠懇。 這次的這“一家三口”也是一樣。 長耳兔是居云岫, 小狗是恪兒,至于那條大尾巴狼, 不用想也知道是戰長林。他把他們一家三口融合在這木雕里, 是她喜歡的, 是她想看到的,是她嘴上不肯承認,可是內心憧憬過、期盼過的。 他仍然是懂她的。 日頭升高,湖上畫舫漸多,熱鬧的人聲、樂聲飄在云天下, 艙外傳來恪兒的歡呼聲,一定是戰長林釣上大魚來了。 居云岫戴上帷帽,走出船艙, 看到他父子二人并肩坐在船頭,齊心協力把掙扎在鉤下的大魚捉進魚簍。 居云岫沒上前打擾,倚門而立。 七夕最熱鬧的是入夜后的花燈,可是今年花燈他們沒法看了。 戌時,最后一片云霞從山外消失,夜幕籠罩下來,銀河耿耿,畫舫煌煌,湖面泛動著斑斕波光。 恪兒今日在船上撒歡一整天,已疲憊地進入夢鄉,船艙外,戰長林摟著居云岫坐在船頭,凝望著湖水上的人間煙火。 對面那艘畫舫里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在求娶自己的心上人,親朋好友的起哄聲一波又一波,女郎被閨友們從船艙里簇擁出來,又嬌羞地躲回去,親朋好友便把郎君也推進了船艙里。 熟悉的情景令人回憶起昔日,戰長林問身邊人:“那時候你怎么不躲?” 居云岫靠在他肩上,反問:“我為何要躲?” 那天的七夕人聲鼎沸,圍著河水而建的樓宇上站著一排排身著甲胄、放聲吶喊的蒼龍軍,畫舫四周的大船上全是雷雷戰鼓聲,戰長林在面前說什么,她根本沒聽見,他便硬是貼到她耳朵邊來說: “嫁給我?!?/br> 到那地步,她還能怎么躲? 戰長林也想到了這個情景,挑唇笑著,笑到最后,眼睛里的暖意慢慢消失。 那時候,他們身邊有那樣多的人,那樣宏偉的聲音,那樣盛大的風景,可是現在,這天地間就他二人相伴,人寥寥,聲凄凄。 “居昊跟他大哥反目的時候快到了,你那邊是怎樣安排的?” 湖上的哄笑聲驀然間有些刺耳,戰長林只能以復仇的正事來紓解心里的愧疚和悲痛。 居云岫理解他:“趙霽愿意用三萬神策軍兵權交換心月,如果后續進展順利,入冬以前,我會遵照哥哥的指示安排宮變?!?/br> 后面的計劃戰長林大概知曉:“送恪兒到長安后,我會盡快回來,神策軍是禁軍的重中之重,趙霽多半不會那樣痛快?!?/br> 居云岫道:“無妨,他的孩子還在長安?!?/br> 就算心月回來,他們也仍然有威脅趙霽的最后一個人質,當然,前提是心月要愿意配合。 戰長林明白,可是返回洛陽的主意并不改變:“我知道,但宮變的時候,我必須在你身邊?!?/br> 歷朝歷代,宮變都必然伴隨著流血犧牲,就算有三萬神策軍襄助,也不可能保證事變的萬無一失。 “這不是不信任?!睉痖L林強調,“我們說過,這一次,要同生死,共進退的?!?/br> 一艘艘畫舫漂泊水上,燈火幢幢里,人頭攢動,“同生死,共進退”的誓言落入耳中,跟當年的七夕一樣堅定、鄭重。 居云岫目光凝著夜里斑駁的光影,微微一笑:“放心,哥哥不會允許你再拋下我,回去以后,你聽他指令便是了?!?/br> 戰長林摟著她,不知為何,這一刻,彌漫在胸口里的是無端的惶恐。 對面那艘畫舫還在鬧,是眾人起哄著叫郎君給女郎送定情禮了,戰長林收回遐思,掐住那些莫名的憂慮,附和道:“嗯,該送定情禮了?!?/br> 他說著,忽然從懷里掏出一個盒子,這回不再是木匣,而是個掌心大小,絲絨緞面的錦盒,漆金鎖扣上雕刻著一家銀樓字號。 居云岫認出這家銀樓,一怔。 “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愿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br> 錦盒開啟,一對金鑲玉指環映入眼底,工藝精湛,光澤清瑩,乃是數一數二的極品。 也正是那日居云岫相中的、被人搶先以一萬兩天價定走的新品。 居云岫心神震動。 他沒有辦法再光明正大給她最令人矚目的七夕盛會,便以這種方式,送她這城池里最名貴、最閃耀的定情禮。 他還是要告訴她,他會送給她這世上最珍貴、最浪漫的一切。 哪怕沒有人圍觀,沒有人喝彩,哪怕這只是他們的秘密。 居云岫眼圈一紅,睫羽終于被淚水洇濕。 戰長林目光專注,拿起居云岫的手,將一枚指環戴入她指間。 “一萬兩?!本釉漆短嵝阉?。 這次輪到戰長林意外,接著唇一挑,拿起另一只指環交到她手上。 “一人一半,分到你那兒,是五千兩?!彼焓纸o居云岫,讓她給自己戴指環,“我自己還有五千兩?!?/br> 居云岫望著他節骨分明的長指,想到早上問他為何送木雕做生辰禮物時他的回答,啼笑皆非,懸于眼眶的淚水跌落。 他為這一萬兩,只怕是差點把自己都賣掉了。 戰長林催她:“快給我戴?!?/br> 居云岫忍住淚意,如他所愿,將指環戴入他指間。 戰長林順勢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兩枚指環抵在一起,瑩白的羊脂玉在夜里泛著潤澤流光,戰長林沉默一會兒后,忽然嚴肅地道:“答應我,不要再騙我?!?/br> 胸口是窒息一般的綿密刺痛,居云岫眼睫垂著,上面還洇著淚:“要是還騙呢?” 戰長林沒有猶豫:“那我就不追你了?!?/br> 船外人聲潮涌,居云岫聽到戰長林清楚地說:“這鏡子,我就不鑄了?!?/br> 燈會里,人潮熙攘,猜謎聲此起彼伏,喬簌簌伸手摘下一盞玉兔花燈,又墊腳摘下一盞花籃燈,再仰著下巴央求扶風把自己夠不著的兩盞紗燈取下來,取完后,掉頭便朝兌獎的地方擠。 扶風忙替她撥開人潮,護送她擠到目的地。 “掌柜的,猜燈謎!” 喬簌簌先把左手里的玉兔燈放上柜臺,再放右手里的花籃燈,放完,轉身把扶風手里的那兩盞紗燈取來,一股腦堆在柜面上。 掌柜眼花繚亂,撿著最前面那盞玉兔燈先捧起來,念出燈罩上的謎語:“青枝綠葉一樹紅,小姐看見喜心中。雙手摘下上繡樓,細線捆綁到天明。請姑娘給謎底?!?/br> “鳳仙花!” 喬簌簌朗聲,胸有成竹,掌柜面露一笑,開始念下一盞燈的謎語:“樹恰人來短,花將雪樣年。孤姿妍外凈,幽馥暑中寒?!?/br> “梔子花!” “青瑤叢里出花枝,雪貌冰心顯清麗……” “水仙花!” “木石盟任教??菔癄€,白頭約直到地老天荒……” “梅花!” “恭喜姑娘,四盞花燈的燈謎全部猜中!”掌柜笑著朝店里的伙計招呼,“阿福,快把七夕厚禮給這位姑娘送來!” 喬簌簌道:“不用厚禮,掌柜可以把這四盞燈送給我嗎?” 掌柜一怔,道:“姑娘,這四盞燈可沒有敝店精心準備的七夕禮值錢呀?!?/br> 喬簌簌笑說無妨,因掌柜同意,便拿上花燈滿足地走了。 離開擁擠人潮,二人走火燭銀花的長街上,身上流溢著斑駁光影,扶風道:“為何不要七夕禮?” 喬簌簌欣賞著手里的燈:“我又沒有有情郎,要七夕禮做什么?” 扶風眼眸微垂:“那,要這么多花燈做什么?” “送人呀,”喬簌簌不假思索,指著扶風手里的兩盞紗燈,“這兩盞正巧是一對,梅花送給郡主,水仙花送給長林大哥?!?/br> 再一舉自己左手拿著的玉兔燈:“這是鳳仙花,送給我大哥?!?/br> 最后舉起右手拿著的花籃燈:“這是梔子花,留給……” 喬簌簌本想說“留給我”,話到嘴邊,突然意識到居然忘了面前的扶風,一時又是慚愧,又是尷尬。 扶風望著她。 喬簌簌把燈向他一送:“留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