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76節
戰長林信手抓了一只,握拳伸到居云岫面前。 居云岫知道他在做什么,揶揄道:“幼稚?!?/br> 戰長林不以為然:“真不想看?” 居云岫道:“車里有光,看著也無趣?!?/br> 戰長林便把燭燈吹熄了。 車廂里一瞬間遁入黑暗,戰長林攤開手,一只螢火蟲從他掌心里飛出來,綠幽幽的熒光映在居云岫眼睛里。 “我看你剛才都沒吃多少,最近食欲不好?” 黑暗里,戰長林開始聊著家常。 居云岫聲音不由放低:“沒有?!?/br> 戰長林:“還以為你懷上了?!?/br> 居云岫:“……” 戰長林悄悄靠過來,聲音貼在耳畔:“真沒有?” 居云岫扭開頭,沉聲:“沒有?!?/br> 戰長林一半慶幸,一半也有點隱秘的失落,想到上回對她的承諾,道:“先前在長安太忙,忘了找云老配藥給我,明日你讓程大夫過來一趟,我跟他提一提?!?/br> 居云岫知道他是要跟程大夫要不會受孕的藥,臉頰赧紅,突然很慶幸他吹熄了燈。 “不必多此一舉?!?/br> “什么叫多此一舉?” “吃了也用不上?!?/br> 戰長林眼神一銳,知道這話背后的意思了,聲音壓下來:“居云岫,我知道你那夜不痛快,所以才跟我行房,可這種事,開弓沒有回頭箭,你休想提了褲子不認賬?!?/br> 居云岫耳朵發燙,想到上回的情形,再次申明道:“我說過,我并沒有原諒你?!?/br> 戰長林道:“兩碼事?!?/br> 居云岫不明白這怎么就是兩碼事。 戰長林道:“你盡管不原諒,也盡管跟我恩愛,我不介意的?!?/br> 居云岫辯不贏他,又轉開臉。 戰長林靠近道:“你再轉,脖子就要斷了?!?/br> 居云岫惱得回頭,臉頰貼著他唇擦過。 心里本來就蠢蠢欲動著,這一擦,似有意,也似無意,然而無意更撩人,戰長林沒法再忍耐,頭一低,吻上去,思緒跟上來時,車廂里已發出令人心顫的呻吟聲。 居云岫被抵到車壁上,承受著戰長林炙熱的唇。 戰長林很會親人,這也是那夜居云岫沒有辦法拒絕他的一點,他的親吻,或是霸道,或是溫柔,或是狂狂如驟風,或是綿綿如春雨,每一次,都會讓居云岫沉淪,迷失,放棄。 以前,是放棄那些世俗的偏見。 現在,是放棄心里的不甘心。 夜徑開闊,馬車駛出樹林,車廂里的那一只螢火蟲早已不知何時飛出窗外,深淺交錯的樹影投映在黑暗的車廂里。 戰長林唇貼著居云岫耳鬢摩挲:“什么時候再回來?” 居云岫聲音已?。骸安恢??!?/br> 戰長林要求:“下次留下來陪我?!?/br> 居云岫沒答應。 戰長林便再吻回去,要吻到她答應為止。 第73章 . 談判 “明日,你我簽下和離書?!薄?/br> 已是夤夜, 秋水苑上房里燃著燭燈,一人坐在案前,身形頎長, 眉眼陰翳, 交握在一起的手背凸著淡青色的筋。 翠晴、流霞兩個丫鬟屏氣噤聲站在門外, 手里都捏著一層冷汗, 心懸在喉頭口,直到那聲“夫人回來了”傳入院里。 “夫人回來了!” 流霞如蒙大赦, 拔腿跑去相迎。 居云岫領著璨月走入垂花門,裙琚飄曳間,兩個丫鬟迎面趕來,又是行禮,又是詢問,臉上全是慌張、焦灼。 居云岫眼朝上房處展,看到一排燈火通明的門窗, 大概明白翠晴、流霞為何憂心至此了。 走進上房,趙霽果然等在里面。 他已換下今日那身官服, 一襲藏青色圓領錦袍映在燭光里, 色澤黑壓壓的, 跟他身上斂而不發的冷氣交相輝映。 這是大婚以后,他第一次出現在這間屋子里。 居云岫抬手,示意璨月離開,后者緊跟著屏退翠晴、流霞,關上屋門退下。 屋外夜光被門扉阻隔, 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也仿佛被塵封,燭光燁燁的屋室里,落針可聞, 陰影壓地。 “相爺想明白了?” 居云岫在趙霽面前站定,袖手于前,目光清冽而沉靜。 趙霽靠著椅背,交疊在一起的大拇指上下一動,第一次對這雙曾令他輾轉反側的眼睛產生厭惡之情。 “告訴我她人在何處,否則,一切免談?!?/br> 居云岫能從他語氣里聽出隱忍的憎惡,想到那一個叫“秦岳”的漁夫,忽然對趙霽產生一種近乎悲切的同情。 五年前,他奉趙氏家主之命前來肅王府聯姻,風神瀟灑,英姿翩翩,在長安、洛陽兩座城的矚目下向她求娶,結果敗給一個無父無母、無家無族的草莽之輩。 今日,他穩坐相位,權傾朝野,低下頭顱愛上一位酷似她的侍妾,最終,又敗給一個目不識丁、卑不足道的漁夫。 居云岫既感覺可悲,也感覺可笑。 “長安?!?/br> 案前,趙霽眼神明顯一陰,再問道:“為何會在長安?” 居云岫避重就輕,道:“我們既然要用她來請相爺入陣,自然會把她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br> 趙霽皺眉,欲言而止。 他其實想知道的是心月是如何被找到的,被找到時,是怎樣的情況,身體可還康健,腹里胎兒情況可還平穩,那夜在船上,又到底發生過什么,她究竟是自己不慎墜湖,還是真的被云雀推下去的…… 可是這些疑問實在太多,也太瑣碎,他問,多半問不到答案,反倒顯得自己太在意,太容易被對方拿捏。 “入陣不可能,我可以替你保守肅王府的秘密,也不向陛下告發居胤一案,明日,你我簽下和離書,你帶著你的人回長安,我派人接回心月,你我從此一刀兩斷?!?/br> 趙霽說出這番話時,心里還是有陣陣的鈍痛,畢竟,他是真的想過要跟居云岫做夫妻。 居云岫顯然也沒有想到趙霽會給出這樣的方案,不過轉念一想,如此清醒而決絕的對策,的確是他一貫的作風。 “是我低估相爺對晉王的忠心了?!本釉漆督抻鹞⒋?,道,“只可惜肅王府為這次大婚傾盡所有,如若就此離開洛陽,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霽眼底陰影更深。 居云岫堅定道:“拿不下晉王,我是不會離開洛陽的?!?/br> 趙霽道:“你就不怕把自己折在這里面?” 居云岫道:“死得其所,不亦快哉?!?/br> 趙霽薄唇深抿,忽然道:“武安侯是誰?” 居云岫拒絕回答:“來而不往非禮也,相爺半點誠意都不肯給,我又豈能坦誠以待?” 趙霽沉默。 居云岫眼神明亮,等待他回應。 良久后,趙霽道:“飛鳥盡,彈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且不說晉王是我親手扶上皇位,就算不是,你肅王府大業既成后,又豈會容下一個忠義全無的變節之人?” 叛軍造反,兩年以內分崩大齊盡半江山,晉王倉皇棄都,一面倚靠趙氏,一面又戒備趙氏,而朝堂不齊心統一,反倒黨爭不斷。就眼下這個局面來推斷,晉王的天下的確是搖搖欲墜了,居云岫今夜的話,不是不令人動心,但是趙霽也深知,肅王府如今需要他,不過是看中他權相身份,想借他更快一些地篡位奪權,他日晉王倒臺,肅王上位,第一個被卸磨殺驢的必定是他。 居云岫聽到這里,心知已打開他第一層心結,緩聲道:“自古良禽擇木而棲,晉王暴虐多疑,昏聵自大,如今山河盡失,日薄西山,相爺另擇明君,乃是為天下英豪樹立榜樣,肅王府為何不容?” 趙霽自嘲一哂:“肅王府容,蒼龍軍也能容?” 居云岫望向他。 咫尺間,彼此眼底寒芒涌動,昔日那場震動寰宇的慘案也再次掠過睫端。 居云岫道:“雪嶺一案,有相爺的手筆嗎?” 趙霽肯定地道:“沒有?!?/br> 居云岫反詰道:“那相爺怕什么?” 趙霽默然不語。 居云岫盯著他的眼睛,道:“晉王殺我父兄,滅我蒼龍,是以我肅王府要反,要他晉王府血債血償,趙家既與此案無關,相爺又何必憂心禍及自身?一旦你我結盟,共同的敵人便是昏君,共同的志向便是天下,他日四海承平,八荒匡寧,丞相一位,仍然留給洛陽的玉面公子,大齊最榮耀的士族,也不再是什么長孫氏,抑或王氏,而是洛陽趙氏?!?/br> 趙霽抿緊唇,聽到最后,眼神里已有明顯的松動,可是他仍然不肯表態。 居云岫微笑道:“相爺是覺得我說話沒有分量嗎?” 趙霽道:“不喜歡聽承諾,這是你的原話?!?/br> 居云岫笑意微滯。 沒錯,這一句的確是當初他到奉云來接她時,她親口對他說過的話。 居云岫唇角笑意添了幾分冷峭,道:“那不如各退一步?” 趙霽蹙眉。 居云岫道:“我今日不求相爺明確表態,只跟相爺做一筆交易,交易成后,我命人把心月毫發無損地送回趙府,至于后面要如何,聽憑相爺心意?!?/br> 趙霽道:“什么交易?” 居云岫道:“推遲北伐計劃?!?/br> 趙霽竟沒有猶豫,道:“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