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32節
趙霽傷的是右手。 趙霽啞然,看向面前的齋飯,一碗白粥,一盤香椿豆腐,外加一屜面點,如果只是喝粥的話,的確是用不上箸,硬要吃另外兩樣,用勺也能舀一舀。 只是……他原本以為這種情形下,兩人會有些更親密的舉動的。 趙霽欲言又止,想到兩人的感情畢竟還沒有到那份兒上,強扭反而不甜,便也從命了。 這餐早膳用得還算合心,兩人都不是熱絡的性格,簡單品評過兩句齋飯的口味后,便不再多言。 用完膳后,璨月收拾碗筷,居云岫道:“恪兒該醒了,我去看看他?!?/br> 趙霽也知道沒有留她的理由了,想了想道:“聽聞此寺后山的風景不錯,灼灼若有興致,傍晚與我一同到山上觀霞可好?” 居云岫已起身,聞言道:“既是傷員,就該有傷員的樣子?!?/br> 趙霽失笑。 他向來不會被人這樣懟,偶爾來一次,倒別有意思。 至少被她懟時,他心里總是愉悅的。 “遵命?!?/br> 趙霽起身,目送她離開。 “發生什么事了?” 離開涼亭,二人走在安靜的抄手走廊里,居云岫開口詢問璨月。 璨月低聲道:“奴婢剛剛在廚房里看到了長林公子?!?/br> 居云岫腳步微頓。 璨月想起今早所見,仍然憂心,她并不知道昨日刺殺趙霽一事乃是戰長林所為,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日奉云縣一別,故而這廂撞上,實在有點措手不及,想到居云岫與趙霽都在這寺里,更是心慌神亂,是以弄掉了居云岫面前的雙箸。 居云岫繼續往前走,道:“他為何在那兒?” 璨月道:“奴婢也不知道,剛剛去拿齋飯時,一進廚房就瞧見了,當時還以為……” 一人突然從回廊拐角處走來,璨月嚇得噤聲,抬頭一看,更是色變。 戰長林剎住腳步,看到二人,明顯也有點意外,尤其是在看到居云岫時,表情格外復雜,似驚喜,又似畏懼。 居云岫自然也看到他了,斂回目光站在廊中,沒有做聲。 戰長林站在她一步開外,看她如此,便也垂下了眼,沒有做聲。 氣氛一時僵凝,只有微風從松柏間徐徐吹過,居云岫環視四周,確定無人后,打破沉默道:“到我屋里來一趟?!?/br> 戰長林眸波一動,掀眼看時,居云岫已擦過他肩膀,闊步走了。 居云岫回到屋里,屏退璨月,看著案幾上的那只瓦狗,思緒又被帶回昨夜。 昨天夜里,戰長林坐在這里一聲不吭地包扎完了他的傷口,留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走了”后,還就真的走了,從頭到尾沒問她為何救趙霽的事。 他甚至連看到沒有看她一眼,也不拿著受傷的事來做文章,求可憐,這不是他的做派,居云岫能肯定。 只是暫時不能肯定的是,他到底又想玩哪一出,是心灰意冷,還是欲擒故縱? 思忖間,耳后傳來開門聲,是戰長林進來了,居云岫轉身看向他,袖手立于案幾前,眉間有不怒而威的肅然。 戰長林看向她的目光不禁又躲了躲,再次垂下眼。 居云岫先問:“昨日刺殺趙霽的人是不是你?” 戰長林點頭。 居云岫再問:“刺客被抓了五人,都是奉云人氏,幫你行刺的人是江蕤?” 戰長林再次點頭。 居云岫最后問:“江蕤既已投靠長安的叛軍,為何又會與你有聯系?” 戰長林還不敢在她面前暴露身份:“這件事……” 居云岫赫然蹙眉:“你吃的什么?” 一大股怪味飄在空中,居云岫捂住鼻尖,戰長林忙后退一步,想到自己剛剛啃完的那根大蔥,訕訕道:“……不是故意的?!?/br> 第31章 . 試探 “你心里有他?!?/br> 居云岫有忌口, 最忌味重的食物,而戰長林是整個肅王府里最不挑食的人,管它是葷是素, 是生是熟, 抓到什么就吃什么。 回想今日隨手抓到的那根大蔥, 戰長林后悔莫及。 屋里氣氛再次僵凝, 居云岫轉身,拿起案幾上一盞茶想要喝, 又覺得該喝的不是自己。 戰長林忙走過來,拿走她手里的茶水喝下,走到屋外去漱了口,漱完又反復呵了幾口氣,確定沒什么氣味后,這才回來。 居云岫坐在方榻上,臉偏向一側, 案幾上多了一顆糖。 戰長林心頭“噗通”一聲。 小時候,居云岫就喜歡在身上揣糖, 最開始是自己吃, 后來長大, 知道愛惜牙了,就拿來給他吃。 他并不是很愛吃這個,甜滋滋的,又粘牙,但他喜歡她投喂自己吃食, 便每回都笑嘻嘻地吃了。 現在,她也還是保留著這個習慣嗎? 是哄恪兒時用的吧? 想到恪兒,戰長林又想到了這三年的事, 想到了昨夜不敢啟齒的事,心里如扎著刺,上前把那糖拿來吃了。 居云岫等他坐下后,道:“說吧?!?/br> 飴糖融在嘴里,化開暖融融的甜,心里的那些刺似乎也軟了些,可是,又該從哪里說起呢? 是向她驗證自己的可笑,還是裝作一無所覺,憤怒地質問她為何救下趙霽? 然后再觍著臉制止她前往洛陽,拿那些他自以為的忍辱負重來做底氣,繼續自以為是地保護她? 戰長林嘴里含著糖,心里卻是苦的,道:“江蕤前兩日找到我,說沒去成長安,逃到了茂縣,并查到了趙霽的行蹤,問我想不想要他性命,我說想,就跟他一起埋伏在集市里,等你們來的時候,動手了?!?/br> 這口供跟趙霽那邊拷問出來的大致無二,居云岫不做聲。 屋里又詭異地沉默下來,這一次的沉默,戰長林沒能挨住,他率先開口:“你為何救他?” 居云岫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為何不救他?” 戰長林道:“只是這樣嗎?” 居云岫挑眸。 一案之隔,他目光直直地投過來,不知為何,居云岫覺得那目光里有一種近乎懇求的意味。 “不然,怎樣?” 居云岫反問,戰長林自嘲一笑:“我以為你會說,你心里有他?!?/br> 居云岫不語,眼底閃過鄙夷。 戰長林聳眉道:“你昨日回頭時認出我了,知道我不會傷你,才故意救他的,是嗎?” 居云岫不否認。 戰長林質疑道:“我都扮成那樣了,你還能認出來?” 居云岫道:“你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來?!?/br> 戰長林想笑,但是笑不出來。 “洛陽就非去不可?” 這是他最后的一問,居云岫又看他一眼,他避開了她審度的目光,重新拿起案幾上的那只瓦狗,這次只是把玩著,沒有再散發戾氣。 他今日太冷靜了。 居云岫心里浮起疑云,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戰長林睫羽底下有陰影掠過,良久,道:“還是那句話,嫁誰都行,趙霽,不可以?!?/br> 說罷,他眼皮撩起來,眼神又恢復昔日的銳利。 居云岫眉心微蹙。 戰長林放下手里的瓦狗后,起身欲走。 “明日啟程后,趙霽會以那五人做餌,引江蕤上鉤。還有——”居云岫的聲音從耳后傳來,清晰而肯定,“你攔不住我?!?/br> 戰長林望著門窗的目光一沉,回頭。 “試試吧?!?/br> 戰長林走后,璨月從屋外進來,看到居云岫獨坐在案前,眼望著窗外,神情明顯較平日嚴肅。 “郡主……”璨月擔憂地道。 居云岫靜默片刻,道:“恪兒醒了嗎?” 璨月忙道:“剛起了?!?/br> 居云岫斂容道:“接他過來吧?!?/br> 恪兒被琦夜牽進屋來,今日的精神頭像是很足,一看到居云岫,便仰臉笑道:“昨日阿娘睡得香嗎?” 居云岫不掃他的興,抱他到膝上來,道:“不錯?!?/br> 恪兒坐在她懷里,心里甜滋滋的,轉身把手里的珠釵插回她髻上,道:“恪兒也很不錯?!?/br> 居云岫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璨月把恪兒的早膳送上來,也是寺里的齋飯,居云岫親自喂著恪兒把早膳吃了,這是頗難得的情形,琦夜在旁邊看得也一臉笑,想到進入洛陽后,郡主與郎君便可安安穩穩地有一個家,心里更是暖洋洋。 早膳以后,居云岫沒再外出,陪恪兒在屋里玩了許久。晚膳時,趙霽那邊派人來請居云岫過去用膳,居云岫問恪兒想不想去跟趙叔叔一起用膳,恪兒想起那張白生生的冷臉,有點膽怯地搖了搖頭。 居云岫便對來請的扈從道:“他已受傷,還要招待我們母子,多有不便,下次吧?!?/br> 扈從知道這是托辭,偏無法回絕,只能頂著壓力應下,回去復命了。 次日還要啟程,茂縣靠蒲州邊界,城外荒山較多,離下個州府有些遙遠,想一天趕完路的話,肯定得早起。 天黑以后,居云岫便吩咐琦夜領著恪兒走了,走前特意囑咐他早些睡覺,明日不可賴床。恪兒今日跟她玩了一整天,已然滿足,便也不再嚷嚷著要同睡,拿著自己的玩具乖乖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