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28節
居云岫:“嗯?!?/br> 恪兒問:“那是誰?” 居云岫答:“阿娘要嫁的人?!?/br> 恪兒瞬間沉默,聽懂了。 “戰長林知道嗎?”他忽然問。 “為何要他知道?”居云岫反詰。 恪兒看著食案上的珍饈,想到逛燈會那晚的戰長林,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悶悶的。 正說著,門外人影一晃,趙霽換了一件靛藍色圓領長袍,墨發半束,從外走進來,氣質比剛剛多了一分溫潤。 居云岫起身,向恪兒伸手,恪兒抓住她站起來。 “趙叔叔?!钡热诉M屋,恪兒溫順地喊道。 趙霽向居云岫身邊的小家伙看去一眼,僅一眼,腦海里就立刻掠過了那個男人的臉孔。 這孩子長得太像戰長林了。 趙霽不由移開了眼,想到孩子,眸光里倏而漾開些漣漪。 “坐吧?!?/br> 趙霽斂目,在居云岫對面的筵席前坐下,看到案上酒壺時,微微一怔。 居云岫道:“是王府里的甕頭春,有些辣,不知你喝不喝得慣?!?/br> 趙霽觸及心事,想起最后一次約她,便是兩人在醉仙齋里飲酒,不由百感交集,提壺先倒了一杯,道:“今夜能不醉不歸嗎?” 那次相約,他與她承諾“不醉不歸”,然而酒還沒過三巡,她就被那人惺惺作態的吆喝聲喚走了。 趙霽望著居云岫,眼神深邃。 居云岫淡淡一笑,提醒他:“明日還要趕路?!?/br> 這便是拒絕了。 趙霽興致蔫下來,不及應聲,居云岫又倒了杯酒,舉杯道:“來日方長?!?/br> 趙霽一顆心給她一扔一拋,倒是許久沒有這樣的體會了,啞然一笑后,他舉起酒杯,深情道:“來日方長?!?/br> 趙霽晚上一貫少食,今夜卻破例吃了許多,居云岫準備的都是長安里有名的小菜,雖不至于極合他口味,但起碼沒有紕漏。 他們對彼此的了解還不深,或者說,居云岫并不了解他,但沒關系,就如今夜所說的,他們來日方長。 回到屋里,趙霽換下衣袍,不多時,門被人從外敲響。 趙霽道:“進?!?/br> 一個年紀二十五六、方臉直鼻的青年走入屋內,關上門后,向趙霽行禮道:“大人,查到了?!?/br> 此人便是趙霽身邊那名扈從,延平。 趙霽坐在桌邊喝茶,道:“如何?” 延平道:“據驛丞說,當日郡主從城外來時,隨行的除從匪寨里解救的百姓外,還有一個和尚,這和尚在驛館里住了五日,期間失蹤過兩日,最后一日,陪郡主一起逛了廟會。照驛丞的描述,此人容貌英俊,性情乖張,應該就是戰長林了?!?/br> 趙霽晃了晃杯里的殘茶,眼睫下覆,眸底猶如旋渦。 當日他致信居云岫,以政務繁忙為由拒絕迎親,除想一雪當年被拒之恥外,更重要的目的便是試探戰長林。 三年前,戰長林在肅王府家破人亡時負氣而走,轟動程度遠不亞于他在七夕夜求娶居云岫,世人皆稱肅王有眼無珠,竟把愛女托付給這樣一個荒謬之人,若是泉下有知,肯定會氣得棺材板都蓋不住。 他從來沒看好過戰長林的人品,故而那時也跟世人一樣,認為戰長林就是一條喂不熟的豺狼、野狗,在他走后,他甚至說服圣人撤走了肅王府外的眼線,隨后又忙于內政,徹底放松了對這只畜生的警惕,誰知這一放松,就是叛軍突起,山搖地動。 兩個月前,探子從前線發來了一則密報—— 冀州地方軍與叛軍交鋒的戰場上,竟然出現了酷似昔日蒼龍軍所用的陣法,而在武安侯麾下,數名被破格提拔的將領竟然都是興德元年那年獲釋的囚犯。 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驍勇善戰的囚犯? 何況大齊北邊各州府的兵力并不算弱,但這一回,卻被武安侯的叛軍打得落花流水,短短一年半,就逼得圣人捶胸頓足,朝廷倉皇遷都。 這樣的雷霆之師,哪里又像是那個玩世不恭、殘暴不仁的武安侯訓練出來的地方軍呢? 它實在太像是三年前叱咤大齊、名震天下的蒼龍軍了。 兩年前突然遭大火毀容的武安侯。 三年前突然問世的太歲閣。 以及那個不辭風雪運回肅王府五人尸首,卻在頭七當日削發離家的戰長林…… 這其中,究竟會不會有著某種聯系? 趙霽摩挲著手里茶盞,道:“他入城的時間具體是哪五日?” 延平回答。 趙霽眼底陰翳更深。 這五日,正是武安侯親自攻破長安,副帥太歲閣閣主缺席的那五日。 第27章 . 刺殺 “快閃開!” 次日依然是個陰天。 辰時, 肅王府的送親車隊在驛館大門口整裝待發,隊伍最前,則是趙霽從洛陽駛來的那輛雙轅馬車。 因之前先后遭山匪、叛軍伏擊, 肅王府馬車受損, 那些用以婚慶裝飾的綢緞便統一撤掉了, 趙霽站在大門前, 望著街上這一長排樸素的車隊,臉色多少有些黯淡。 延平察言觀色, 低聲道:“大人這次出行不宜招搖,各類儀仗,等到洛陽城外再換上也不遲?!?/br> 武安侯聯合太歲閣造反,其背后勢力肯定已入侵江湖,蒲州這地方雖然還沒被叛軍拿下,但魚龍混雜,難保沒有覬覦趙霽的殺手隱匿其中, 路上低調一些,總是保險的。 趙霽倒不是因為這個低落, 只是想到居云岫在途中的遭遇, 心中有些慚愧, 但這些并沒有跟延平解釋的必要,他轉身望向大門處,居云岫一行從驛館里出來了。 居云岫今日依然是很日常的裝束,烏發盤成倭墮髻,飾著兩支銀鎏金花卉鸞鳥釵, 藏青色的對襟半臂襦裙外披著一件綠綾夾帔子,雖然不打眼,卻是很沉靜大氣的美。 趙霽一時沒能挪開目光。 “郡主進城時遭叛軍伏擊, 嫁衣破損,無法再穿,還請大人勿怪?!?/br> 及至趙霽面前,璨月低頭解釋居云岫不穿禮服的原因,趙霽這才把目光從居云岫身上收回,道:“無妨,我讓人在府里重新準備一套?!?/br> 恪兒被姆媽抱著走過來,琦夜牽著小黑狗跟在后頭,大概是突然看到趙霽、延平等陌生人,小黑狗兇兇地叫了兩聲。 趙霽蹙眉,琦夜忙把小黑狗抱入懷,匆匆往后方的車隊躲去。 “怎么還有一條狗?”趙霽道。 居云岫道:“恪兒養的?!?/br> 說著,便順勢看向姆媽懷里的恪兒:“你自己要跟它同車,要是被咬到,不要來怪我?!?/br> 恪兒的心思早就隨小黑狗而去,聞言立刻答:“小黑只咬壞人,不會咬我?!?/br> 居云岫笑,對姆媽道:“帶他去吧?!?/br> 目送恪兒走后,趙霽本想說些狗到底是畜生,難保不會傷人的話,轉念想到這樣或許會給居云岫留下敏感多事的印象,便忍住了,只道:“走吧?!?/br> 趙霽與居云岫同乘一車,隊伍出發后,沒多久便離開奉云城,行駛在盤山而建的官道上。 居云岫打開了一側車窗,云層低壓,日光淡薄,群山一派蒼冷的綠,入城時看到的那些花都差不多凋謝了。 趙霽忽然在耳邊道:“讓你先后兩次遇險,是我考慮不周之故,以后這等兇險之事不會再發生了?!?/br> 如果不是他執意不肯來接親,王府的送親車駕不至于遭這兩難,平心而論,趙霽還是有些后悔的。 居云岫望著窗外風景,想起些什么,道:“若再發生呢?” 趙霽似沒想到她會如此詰問,微愣一下,才道:“聽憑處置?!?/br> 居云岫不客氣:“好?!?/br> 趙霽樂意看她這樣“為難”自己,一笑后,試探著道:“你我大婚的消息,他知道了嗎?” 居云岫臉色微微一變,這個“他”,指的是戰長林。 趙霽看著她。 “你希望他知道嗎?”半晌,居云岫反問,目光仍徘徊在窗外。 趙霽坦誠道:“我自然是希望他知道?!?/br> 居云岫微微一笑:“那你如愿了?!?/br> 趙霽觀察她的反應,居云岫把臉轉回來,道:“奉云城外兩次遇險,皆是他出手相救,他在城中住了五日,就住在驛館內,你來的前兩日才走?!?/br> 趙霽沒想到她會如此坦白,不但對戰長林住在驛館一事直言不諱,還說出了他目前沒有查到的情況。 想到入城前的兩次險境果然有戰長林的身影,趙霽目光不由復雜,道:“看來他還是難以割舍,或者,還是不想讓我如愿?!?/br> 居云岫冷哂。 這聲冷笑趙霽聽來頗為悅耳,他放下一些懷疑,繼續道:“當年他走得荒唐,這次來,可是解釋了什么?” 這是居云岫的禁忌,她臉色明顯有所變化,趙霽可以適可而止,但是他還不想罷休。 居云岫與戰長林究竟有無關聯,這是他必須要弄清楚的疑點。 “解釋沒有用?!本釉漆赌抗饫浼?,漠然地道,“我不會原諒他的?!?/br> 趙霽眉心微蹙,她答得隱晦,偏他不能深究。 “如果是你,你會原諒嗎?”居云岫突然把這個問題拋回給他。 趙霽啟唇,將回應時才急急剎住,改道:“我又不知他解釋了什么,如何判斷該不該原諒?” 居云岫便道:“怎樣的解釋,你會原諒?” 趙霽結舌,開始有點后悔問這個問題了。 怎樣的解釋可以原諒? 如果他心中所猜屬實,那當年戰長林的選擇實在是無可厚非,便是換做他,恐怕也做不出更妥當的抉擇。 只是,居云岫想聽的是這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