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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野僧在線閱讀 - 野僧 第20節

野僧 第20節

    第19章 .  送行   “舊情難忘……”

    燭燈在風雨里哆嗦,極快就熄滅了一半,居云岫的臉龐也跟著遁入暗影。

    光一黯,戰長林攜來的氣息就更強烈了,是陰冷的雨水氣、泥土氣,長途跋涉后的戾氣、寒氣。

    居云岫的臉色更沉了。

    雨聲滂沱,燈火昏暗,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臉,戰長林只聽見居云岫近乎惱怒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窗戶大開,銀亮雨絲還迸濺在屋里,戰長林看居云岫不動,只能走過去關窗,聲音透著疲憊:“不是說了,換藥?!?/br>
    居云岫一言不發,周身寒氣凜然,戰長林關完窗,對上她冷厲的眼神,笑了一笑:“干什么這樣看我?”

    居云岫閃開目光。

    戰長林道:“這兩日去化緣,迷了路,又碰上大雨,淋了大半天,傷口只怕是爛了……”

    一邊說,一邊就要脫衣服,居云岫厲聲道:“滾出去?!?/br>
    戰長林奔波了兩日兩夜,心里也惱,聞言冷哂:“斗膽一問,我哪里招惹郡主了?”

    居云岫不應,燈影里,臉色發青,戰長林眼睛一瞇,突然道:“你在氣什么?”

    居云岫避開他靠近的注視,戰長林道:“難不成是看我這可憐樣,氣我糟蹋自己,不愛惜自己?”

    暗影里,他目光銳直地逼視過來,大手撐在案幾上:“長樂郡主,你在心疼我啊?!?/br>
    居云岫閉上了眼睛。

    戰長林笑,直起身道:“那我去沐浴,等我拾掇妥當了,看起來不那么可憐了,再來找郡主換藥?!?/br>
    “咯吱”一聲,戰長林闔門離去,居云岫睜開雙眼,松開手,掌上已嵌著深深的指甲印。

    戰長林冒著雨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廂房,進門后,也不點燈,借著淡淡夜光走到桌前喝水,一提水壺,發現是空的。

    心底的無名火突然就有點壓不住了,兩日兩夜未合眼的極度疲倦也迅速席卷全身,戰長林強忍著,揉了揉眉心后,走到里屋提了木桶,出門時,捎上空水壺。

    忙活完,已是半個時辰后。

    肩后的傷的確有點惡化了,雨是從他返回蒲州地界時開始下的,蒲州這地方一下雨就跟著刮風,風又尖又冷,連著雨打在身上,殺傷力簡直能跟北邊的槍林彈雨一較高下。

    想到北邊,戰長林的臉龐又陰下來,眼底涌起一抹戾氣。

    兩日前,他收到那人寫來的密信,信中并未言及具體情況,只是勒令他立刻返回。對于那人下達的命令,他向來言聽計從,這次也沒例外,盡管心里窩著火。

    那邊的情形并不像外界傳的那樣好,諸多情況不容樂觀,他能逗留在這里的時間顯然不多了。

    拾掇完,戰長林收斂神思,穿上衣服去找居云岫,一開門,夜雨斜飛,一人站在門外,身形頎長,氣質冷肅。

    是扶風。

    戰長林扒在門上的手放下,眸底深黑。

    扶風道:“郡主命我來給閣下換藥?!?/br>
    戰長林冷冷地看著他,道:“她原本也能不管我,看來‘一日夫妻百日恩’,這話沒有錯?!?/br>
    扶風皺眉。

    戰長林戲謔一笑,轉身走回屋中,燭燈在窗前的案幾上,他重新點亮,拉了根靠椅過來,面對著窗外夜雨坐下,眼眸里倒映著晦暗雨影。

    “婚期是哪一日?”他突然問。

    扶風關了門,提著藥箱來到他身后,聞言神色微變。

    戰長林背對著他,衣服已脫,寬肩窄腰袒露在燭光里,背肌緊實,肌理分明,傷口上的布條已拆,痂結著,垢著些膿血。

    他問得自如,像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半點忌諱的意思也沒有,扶風眼神復雜,回道:“四月初七?!?/br>
    戰長林看著窗紙上飛濺的雨。

    今日是三月十六,還有二十日。

    “婚事是何時定下的?”他又問。

    扶風從藥箱里拿出傷藥,道:“今年年初?!?/br>
    年初談定婚事,那想來去年年底就開始聯絡了,然而他居然到了今年三月才知道消息。

    戰長林目光冰冷地定在窗柩上,扶風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開來的戾氣,靜了會兒后,他主動道:“閣下還有什么想問的?”

    戰長林道:“晉王當年布下陷阱,弒兄登基,背后走狗之首便是趙霽,這樣一個狡詐jian猾、心腸惡黑的人,你家郡主究竟是怎么看上的?”

    扶風道:“閣下慎言?!?/br>
    戰長林冷道:“慎言哪一個?狗皇帝,還是趙霽?”

    他突然囂張至此,言辭間不但沒有一點敬畏,反倒透著一股冷森森的殺意,扶風換藥的動作微滯,抿緊唇,無以對答。

    戰長林道:“晉王登基三年,趙霽自詡從龍有功,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建新黨,殺舊臣,極盡所能黨同伐異,如今位極人臣,的確風光無限,但他干過的那些腌臜事,你家郡主就真的一無所聞?又或者,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扶風沉默。

    趙霽世家出身,驚才絕艷,在步入朝堂前,的確是人如其名,光風霽月。然而朝堂終究不會是翩翩才子吟風弄月的凈土,入仕后的趙霽充分展現著一個權臣的天賦,心機深沉,手段狠辣,每動殺念,必把政敵連根拔起,人前卻又光明磊落,無論手上沾著多少鮮血,官服都永遠鮮亮整潔。

    在那些暗無天日的地方,他殘害過多少人命,碾碎過多少家庭,居云岫知不知道?

    答案當然是知道,但這個答案,并不足以撼動居云岫要嫁入趙家的決心。

    遑論如今箭已離弦,覆水難收,這一條路,居云岫既已踏上,就絕不可能半途回頭。

    “閣下說這一番話,是想阻止郡主再嫁嗎?”扶風道,“可我記得那日在樹林里,閣下親口說過‘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的?!?/br>
    戰長林望著窗上的雨影,唇緊收成一線。

    扶風故意道:“還是說,閣下根本就是舊情難忘,所以接二連三蓄意阻攔?”

    扶風有心刺激,如果在平常,戰長林至多洋洋一笑,然而今夜,“舊情難忘”這四個字突然像一把利刀,狠狠地插進了戰長林心里,那種痛,怎么挨都挨不住。

    他仰起臉,瞪直眼看向房梁一角,半晌,才從唇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

    “舊情難忘……”他笑完,又換了那副散漫臉孔,慢悠悠道,“我在你們眼里不過是只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畜生而已,不配談‘舊情’二字吧?”

    扶風臉色突然靜默。

    戰長林道:“可惜這世上的畜生不止我一個,她要改嫁,有的是良配可選,何必重蹈覆轍?”

    扶風雙目深垂,目光藏在暗影里,良久才道:“誰是良配,郡主自知?!?/br>
    戰長林笑而不語。

    扶風后退一步,道:“藥已換好,在下告辭了?!?/br>
    收拾藥箱的窸窣聲和腳步聲在耳后響起,隨后是關門聲,戰長林雙臂搭在椅背上,定睛看著窗外晦雨,閉上眼,疲憊地埋低頭。

    大雨在半夜收歇,次日辰時,太陽破開云層,曬著地上清淺的雨水。喬簌簌挎著行李,牽著一只小黑狗來到戰長林屋前,準備最后看一看他回來沒有,一見門是關嚴的,眼睛一亮,上前喊道:“長林大哥!”

    這回喊完,屋里仍是半點動靜也無,喬簌簌忍不住抬手叩門,沒敲幾下,門突然從內“唰”一聲打開。

    戰長林陰沉沉地道:“喊冤?”

    喬簌簌抬頭看到他的臉,倒抽口氣,牽著狗微微后退:“你……”

    戰長林知道自己臉色差,他本就熬了兩天兩夜,眼瞼處一圈青痕,昨晚上又做了一夜的噩夢,這會兒狀態應該不比鬼好上多少。

    撐著門,戰長林耷眼道:“什么事?”

    喬簌簌平復心神,道:“也沒什么,就是我要走了,過來跟你打聲招呼?!?/br>
    戰長林俊眉微挑:“走?”

    喬簌簌點頭,想到回家就能等到大哥的消息,笑起來道:“我找到了太歲閣的人,把我大哥的畫像給了他們,他們承諾三個月內,必定查到我大哥的下落,屆時會把消息送到我家,所以我現在不用再到處奔走,只管回家等候佳音便好啦?!?/br>
    戰長林前一刻還混濁的眼睛驀地迸出一點寒芒:“太歲閣?”

    喬簌簌道:“是啊,如今江湖上最大的情報組織,你整日在外化緣,也算半個走江湖的,不會連太歲閣都沒聽過吧?”

    說到這里,突然又有點嗔怪,怪他不跟自己提太歲閣。

    戰長林眼底冷意不減,道:“太歲閣的人,為何會答應幫你找你大哥?”

    喬簌簌不懂他為何這副神色,蹙眉道:“再大的幫派也要做生意,我既然出得起錢,他們為何不幫我找?”

    戰長林道:“你出得起?”

    喬簌簌被他審視的目光看得局促,心知瞞不過,只好把居云岫派扶風來幫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

    戰長林目光愈發冷峻。

    喬簌簌不滿道:“你這是什么眼神???”

    戰長林按下心頭疑惑,道:“屁大點的小姑娘也敢跟這些老油條做交易,怕你被騙罷了?!?/br>
    喬簌簌心道你才屁大一點,看他幾次三番潑來冷水,忍不住道:“太歲閣輔佐武安侯造反,立下大功無數,閣主如今已位居三軍副帥,既能號令幫眾,網羅天下秘辛,又能橫戈躍馬,替武安侯破城殺敵,這樣的人,應該不至于縱容屬下騙我這個‘屁大一點’的小姑娘吧?”

    戰長林道:“知道的倒很清楚,太歲閣做生意的時候,是把他們閣主的履歷寫在招牌上了嗎?”

    喬簌簌無語,懶得再跟他細說,把牽狗的繩子遞給他,道:“狗歸原主?!?/br>
    小黑狗站在喬簌簌腳邊,仰起頭“汪汪”兩聲,尾巴搖晃。

    戰長林頗不情愿地把繩子接了。

    喬簌簌神清氣爽,道:“我去給郡主送行了?!?/br>
    戰長林盯著她背影,反應過來,臉色一變。

    驛館大門口外,一隊人馬整裝待發。

    居云岫肩披黃帔子,身著一襲銀泥彩繪羅裙,牽著恪兒登上馬車。喬簌簌走到車窗前,把昨夜精心準備的禮物奉上,道:“這是我昨夜給郡主和小郎君做的香囊,里面有倉術、□□、白芷和菖蒲,佩戴在身上,可以安神驅邪的?!?/br>
    陽光照在喬簌簌掌心,兩個緊挨在一塊的桃形香囊脹鼓鼓的,針腳還有點笨拙,但配著那兩朵大大的繡花,看在眼里,就怪可愛的。

    居云岫微笑,把香囊收下來,其中一個黃色的交到恪兒手里,對他道:“謝過小喬姑姑?!?/br>
    恪兒握緊香囊,脆生生道:“謝謝小喬姑姑?!?/br>
    喬簌簌笑彎眼。

    扶風從前邊來,看到喬簌簌站在車窗邊,便沒上去,站在旁邊等她們敘話,忽聽得“汪汪”兩聲狗吠。

    眾人轉頭。

    金柱大門處,戰長林身著僧袍,頭戴斗笠,背挎一個包袱,手牽一只黑狗,也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從驛館里走了出來。

    喬簌簌眼里露出看戲的促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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