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春酒(美食) 第44節
正瞌睡著,身上突然降下個輕飄飄的東西。她伸手一摸,莊嫻剛給自己蓋了條薄毯。 白天賣剩的杏仁豆腐還在涼水中冰著,莊嫻見她坐起來,把手中的小碗遞過去。 一氣喝了,甘甜而愜意,一股清爽的涼意從腳底下泛上來。 林繡舔舔嘴角,“要是從前,大人定是不讓這么吃。甜食必須飯后才能用?!?/br> 這熟悉的味道屬實直擊靈魂。自己小的時候格外貪嘴,家里大人慣的很,三元梅園、護國寺、南來順,總之哪哪的杏仁豆腐都吃了個遍。她最討厭枸杞,每次都只買加糖桂花的。 蘇柔只當她想起林老伯了,趕緊說些別的開心事。林繡笑笑,又拿起杏仁餅干。 桃枝看著掉一地的餅干渣有些心疼,轉眼想到一步三點頭的雞上。米能吃,飯渣子也能,既肥了雞,又掃了地,豈不妙哉。 “趕明我們買只雞養著吧?!碧抑苌髦氐亻_口。 “喂只鴨子也好?!敝槔婷掳妥屑毸伎?。 聽她們認真討論養雞鴨的可行性,蘇柔用絲帕捂著嘴也藏不住笑意。到底還是小孩心性。 林繡在一旁也笑得肚子疼。明年開春,不大個院子已是雞鴨成群。 這畫面實在不敢想象,生意還沒大起色,自己先當上森林大王。 笑語不停,手上活計也沒閑。米是瑩白如玉的絲苗米,水是沁心涼的山泉水,浸泡一會就倒進鍋里。 深紅胭脂色的臘rou在其上一字碼開,表皮油花閃爍。林繡捅捅火箸子,煙熏火燎的,才能燒進絲絲縷縷竹木香氣。 蒸了小半個時辰,rou香油香經小風一吹,自動鉆入鼻間,分外誘人。 桃枝晝食忙得沒怎么吃,此刻肚子叫個不停。已經迫不及待要揭開蓋了,想了想還是忍住。 林繡故意逗她,“要是用荷葉墊底,加細細剁碎的梅干菜,鋪上米粉rou片,蒸出來才叫一個撲鼻的味道。rou片粉粉糯糯,油光閃動,每吃一口就在嘴里爆開香氣?!?/br> 她還特地加了些擬聲詞。一會“吧唧吧唧”啃臘rou,一會“咯吱咯吱”嚼青菜,一會“唏哩呼?!焙炔?。 總之一通亂響之間,把幾人都描述的口齒生津。 林繡得意地瞇起眼睛,這可是她的專長。最開始拍視頻的時候收音設備總出問題,她后期隨便一吃的配音都能讓人忘記這些缺陷。要是在現代,這幾個饞鬼估計都能成自己的粉絲。 莊嫻摸摸桃枝的頭,忍下笑意,“明年我再曬些梅干菜,咱們蒸米粉rou吃?!?/br> 哼哧哼哧費了老大力氣,桃枝和珠梨才把小飯桌抬到院子里。 林繡早在后院墻壁上各置兩盞油燈,雖然天還沒黑,火一劃開,也照得整個小院都亮堂得很。 翹首以盼許久,臘rou飯總算燜熟。 一片臘rou正好半個手掌來大,rou皮褐紅,油汪汪的煞是好看。瘦rou瑩白,肥rou亮閃閃,給一旁陪侍的青菜也打上高光。 臘鴨的咸與青菜的淡融合的恰到好處。被rou汁浸了,米粒更飽滿,咀嚼起來唇齒留香。油燈垂下來的淡影正好,給米飯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干米飯太噎,一盆熱騰騰的白菜豆腐湯端了出來,蘇柔走得小心翼翼,“讓路讓路?!?/br> 風拂發絲,像是落下細微的呢喃。一碗飯一碗湯,足以撫平一天的勞累。林繡摸摸鼻子,雖說自己只忙活了半天。 “等到了冬天,我們把后院打掃干凈?!绷掷C端著碗用筷子比劃。 “這里吊臘腸,這里熏臘rou” 肥油甜還帶著酒香的廣東臘腸是必須的,再做些麻辣紅艷的川式臘腸。臘rou也要幾條,都滿當當地掛在樹上。 “這邊可以種些蒜苗或者韭菜,就能一茬一茬割著吃?!?/br> 桃枝光是聽著就要流下口水,“快點到臘月就好了?!?/br> 珠梨戳她腦袋,“那你的大白梨、秋蘋果就都不用吃了?!?/br> “這可不行?!?/br> 林繡笑著抬頭看看快圓的月亮??熘林星锪?,等兩個上學堂的孩子回來才叫熱鬧呢。 吃完飯又收拾了碗筷,時間還早,她琢磨起過幾天打月餅的事。 “小餅如嚼月,中有酥與飴?!敝星镞^節重要,時令吃食也重要。 普通月餅無非五仁豆沙棗泥餡的,吃了許多年早就生膩。不過那些創新月餅中好的也寥寥無幾,諸如巧克力爆漿餡之類的,聽著就叫人牙疼。 更有甚者直徑二尺,約莫一個自行車輪胎大小,得一家老少團團圓圓,圍坐一起切著吃。 正想著,就聽見灶膛里“噼里啪啦”一陣響,火星子亂舞亂濺。趕緊用鐵釬取出一看,她翻箱倒柜找出來的月餅模具居然裂開了。 等著烤月餅的林繡: 沒幾天就是中秋,要是不能賣月餅,整個甜品店的銷量都要被影響。 “可是光打工具就要好幾天呢,來得及嗎?”莊嫻一臉擔憂。 林繡看眼外面的天色,還不算晚。她捉起紙筆匆匆畫了張圖,塞進懷里就往外走,“我去去就回?!?/br> ---- 夕照漸漸投入在巍峨群山的懷抱中,披了一層排布凌亂的柔霞。 鐵匠鋪子里的火光紅亮,一路艷燒到天邊。 林繡拿著圖紙找到之前合作過的一家工匠鋪子。老板不光會打鐵,上次還給自己做了不少外賣的提盒。 風箱上了勁,火星細微如屑,飛動如蛾。有人額頭掛著汗珠,亮晶晶地濡濕了霞光。他旁邊站立的身影融化在深紅淺紅的暮色中,分外挺拔。 等那人抬起頭來,林繡不由愣在原地。 他也疑惑,“林姑娘?”火光的熱更襯托出他臉上的清冷。 鐵匠給她搬來個小凳子,見二人相熟,又笑著取出她之前定制的東西。 江霽容先斟酌著開口,“這氈皮軍帳是你定做的?” “并非軍帳,是我自己在院子里蓋著玩?!绷掷C硬著頭皮稱是,難為他這么快就做出來。 江霽容若有所思地點頭,“果真有雅意?!?/br> 林繡抿唇,實在不敢當。她又打量江大人幾眼,他只是淡然地和鐵匠囑咐打造事宜。 大到軍隊里的兵器,小到私家器具,都少不了鐵匠。人家的事情也不好多問,林繡只能保持沉默。 兩人在無聲中不約而同盯向鐵匠的動作。 白煙“騰”的淬起,流動的喧囂的鐵水好像紅綢一樣?;鸹▉y拱亂舞,濺到哪里就是一個小小的坑。 打完手上的物件,工匠接過她手里的圖紙一看。 月餅模具倒是不難做,只是花片和卡槽需牢牢相扣。有并蒂蓮花樣的,也有最正規的一個圓,剩下的工匠就描述不出來了,不過看著圖紙倒也能照貓畫虎。 林繡在這兒定制過不止一回,挺放心地付了錢,準備先行禮離開。 江霽容看她肩上扛的一堆,還是叫住她,“林姑娘,請稍等片刻?!?/br> ---- 林繡抱著圖紙出門,回來的時候則是肩扛幾卷折起來的帳篷。氈布和鐵桿又長又重,還好身邊有個幫手。 她忍不住看向身側,違和感實在太重。還好現在是飯點,路上沒什么人,不然自己真是害人匪淺。 剛才那樣尷尬的沉默實在不想再來一回。走在回家的路上,林繡先開始沒話找話,把桃枝關于養雞的奇思妙想講了一遍。 “若真能成功,開春請大人來吃全雞宴?!?/br> 江霽容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 林繡也笑,“貴府的小丫頭可真是活潑?!?/br> “既然受雇,她現在就是林姑娘的人了?!?/br> 林繡琢磨著他的意思,什么“你的人”、“我的人”。 江霽容笑意更深,“若林姑娘想要,在下倒是有幾只不錯的雞?!?/br> 她看向身側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好奇。養來看還是吃? 江霽容微咳一聲,“說來慚愧,年少時也沉溺于斗雞?!?/br> 林繡看他這幅樣子,至多只能想象出畫舸競渡或者飲酒投壺的風雅場面。沒想到斗雞這種名詞居然還能和江大人扯上關系。 一想他背著手盯著雞,面色冷肅,林繡就樂不可支。不過話說回來,斗雞愛運動,肌rou緊實,口感筋道,拿來烤了吃味道也許不錯。 “那我朝流行斗蛐蛐嗎?”她忍著笑發問。江大人要是斗蛐蛐就更可樂了。 江霽容點頭,“還是弘景的最愛?!边h在陶府的陶玄安打了個噴嚏,很是疑惑。 路程本就不遠,說說笑笑間,一會就到了。和江大人告禮退下,林繡這才發現門口扒了四只腦袋,都閃著八卦的火苗。 “怎么不叫他來吃盞茶?”蘇柔朝她眨眨眼。 林繡點點她,“什么時候了還喝茶?!?/br> 天色染上團青黛色,街上的吵鬧聲漸歇。 林繡把帳篷放下來,眼里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咱們今天晚上就睡在院子里吧?!?/br> 布幔為底,表面涂滿桐油,防雨防風。再用麻繩和藤條連接,就能支起一架小小的帳篷。 林繡眼饞林來福的小窩許久,這次終于如愿。她在現代時也養貓,羨慕它毛絨絨的溫暖貓窩,還特地給自己買來個旅行睡袋,想放在小區里住一晚。最終還是怕自己上頭條,只能作罷。 帳篷搭得歪歪扭扭,五個人并排躺進去,只夠翻身。一會你壓了我的腳,一會她坐起來時險些把帳篷帶倒。 一片混亂之后,總算都安定下來。 把最上頭的口敞開,有幾分大漠露營的滄桑之感,也像回到了住破屋的時候。 躺在自家后院,望著滿天星斗。林繡叼根草枝,靠著手臂。也許是太久沒看過電子產品,視力好了不少,也許是空氣好顯得星星明亮,總之今晚天格外的藍,繁星點點如傾入墨盤。 蘇柔一戳結實的帳篷布,笑著問她,“哪里看來這么多好東西?!?/br> 桃枝聞著油脂味,又想起心心念念的烤馕。 幾人嘰嘰喳喳好一會才安靜下來,響起淺淡的呼吸聲。給她們掖好被角,林繡又躺回自己的位置。 “夜闌臥聽風吹雨”,此刻無風也無雨,卻讓人一時難安。 當身體枕著大地時,仿佛能聽到地下幾尺的地方里,有小動物窸窸窣窣,以及暗河的汩汩水聲。 林繡翻個身,在清涼夜色中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