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燈 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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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口說道:“你走吧,最近別來打擾我?!?/br> 方昌行禮,起身離去。 賀思慕從懷里拿出那顆明珠,看了好一會兒,仿佛想從這顆明珠里看到什么答案似的,她突然笑起來道:“管他呢,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br> 頓了頓,她簡短地喚道:“晏柯?!?/br> 她右側一陣青煙飄過,便有個黑衣男子出現在煙霧中。那男子二十七八的模樣,身材高大,臉色同方昌一般蒼白。他劍眉星目,五官堅毅如刀刻,緊緊抿著唇,看起來不好相處的樣子。 鬿鬼殿主,鬼界右丞,晏柯。 “王上?!标炭挛⑽⒏┥?,行禮道。 賀思慕皺眉斜他一眼,晏柯便直起身體,改口道:“思慕?!?/br> 三百多年前鬼王身死,主少國疑叛亂四起,姜艾和晏柯兩位殿主助賀思慕平叛。如今四海升平,這兩位已經是鬼域的左右相。 這是鬼界僅有的兩個,可以喚賀思慕本名的惡鬼。 賀思慕指著旁邊的椅子,巧笑倩兮:“阿晏,坐啊?!?/br> 這位年輕的鬼王總是喜怒無常,說翻臉就翻臉,二十四鬼臣在她面前無一不戰戰兢兢,便是晏柯和姜艾也十分謹慎。 但通常情況下,賀思慕若喚他晏柯,他們之間就是君臣。賀思慕若喚他阿晏,他們之間便是朋友。 晏柯稍稍放松,緊抿的唇柔和了點,走到賀思慕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阿晏最近很忙罷?姜艾一貫不愛管事,鬼域的大事小情怕是全要你處理,辛苦了?!?/br> 始作俑者賀思慕嘴上這么說著,笑容卻輕松,顯然對此毫無負罪感。 晏柯皺著眉望向她,道:“你這次又要休息多久?” “半年吧?!?/br> “半年?鬼域是什么樣的地方,王上再這般懶散,怕是要壓不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心了!” 賀思慕目光灼灼地望著晏柯,她眼中含著些復雜的情緒,似笑非笑看不分明。 “我何曾壓住過?我不是向來殺光了事?他們一日贏不了我,便要服我一日?!彼龜[擺手,阻止了晏柯的說教,道:“我記得順州是你的轄區?!?/br> “是?!?/br> “我要找游魂,天元五年八月在順州古邰死于非命的人中,有沒有變成游魂的?你把他們的名字給我?!?/br> 晏柯望了賀思慕片刻,說道:“好。不過你要這個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閑來無事,找點有趣的事情做做唄?!辟R思慕摩挲著手里的明珠。 晏柯瞧著,她這次寄宿的是個嬌小甜美的姑娘,以她輕松愉悅的神情來看,她這次休沐玩得很開心。只有當她附身于人的時候,他才會看到她這樣輕松的笑容。 晏柯驀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白衣戴孝。這個一貫神秘的在人世長大的鬼界少主抬起眼簾,微微笑道:“我爹灰飛煙滅了,他們便以為我是好欺負的?” 然后她便攜著鬼王燈,以駭人的天賦一路殺穿了鬼界,讓所有心懷不軌者噤若寒蟬。 她確實有懶散的資本。 賀思慕身后房間的窗戶打開著,風從窗戶里灌進來,卷起桌簾窗簾飄舞。窗外夜色中,那璀璨了一夜的魂火明燈,終于慢慢停住了。 丹支的偷襲損失慘重,段胥大勝而歸,這一戰很提大梁的士氣,并且為宇州戰場緩解了壓力。 但于此同時,丹支援軍呼蘭軍也開進了朔州,快速地收回了朔州四城。踏白軍幾乎沒有怎么抵抗,一部分撤回了涼州并且炸開關河,一部分匯到了朔州府城,朔州府城的兵力一時達到了五萬。 朔州府城,丹支增兵宇州的必經之路,就此成為一座孤島。 第15章 瘦梅 呼蘭軍像是個鐵桶似的將朔州府城圍得密不透風——唯一透風的關河,也已經因為被炸和天氣回暖而解凍。 指甲蓋大點的小城里,頗有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陰霾籠罩在百姓心頭。 涼州本是條件最好的渡河口,可現如今涼州回到了大梁手中,關河解凍,渡河而戰幾乎是胡契人的死xue。守在涼州的夏慶生更是調遣水師,絕不讓胡契人從涼州河段下水。 宇州如今在胡契人手里,只要胡契人踏過朔州府城,就能得到對岸接應輕松渡河。 這里便是丹支的眼中釘,rou中刺。 自呼蘭軍到的一天,炮火聲就沒停過,城外常有殺聲震天。百姓們只能看見緊閉的城門,飄上天空的黑煙,和從城墻上被運下來的傷兵。 之前踏白軍匯到府城時,段胥命他們帶來了大量糧草、箭、木石、桐油,此時派上了用場。丹支軍一波波攻上來,又一波波被箭雨,燃燒的滾木,石頭給逼退。借著府城的地勢,踏白軍死死守著這道關口不讓胡契人踏過。 百姓們見過不了幾日就殺聲震天,黑煙滾滾,可也沒什么大事,便戰戰兢兢地開始準備過年了。 沒錯,凡人的世界里,過年才是這世上頭一等的大事。 “小小jiejie,我們要不要買點炮仗呀?!背劣⒈е鴤€石頭罐子,在地上撒著石灰粉。 賀思慕揉揉太陽xue,道:“還放炮仗?城外的炮聲還沒聽夠嗎?“ 她蹲在地上看著沉英在門外撒出一個不大規整的白色圈圈,就指著那石灰粉圓圈問:“你這是要做什么?” “小小jiejie你不知道嗎?你也有不知道的呀!”沉英驕傲地挺起胸膛,如數家珍道:“過年的時候要放炮仗,貼門神,貼福字,在門口用石灰畫圈,驅邪避災!” 賀思慕歪過頭,覺得十分離譜:“為什么這種事情能驅邪?” “因為邪祟鬼怪怕鞭炮響,怕門神,怕紅色,還怕石灰粉呀!老人們都這么說的!”沉英理直氣壯。 賀思慕沉默了片刻,道:“我一直很好奇,這種天才的想法最初是誰編出來的?” 就跟那些上刑場之前游街的死囚一樣,嘴里唱著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的歌,不過就是給自己壯個膽罷了。 聽到炮聲都面不改色,能把門神做成糖人吃,根本不知道紅色是什么顏色的邪祟——賀思慕拿過沉英手里的罐子,幫他在門窗前撒起石灰粉來。 最近段胥忙得不見人影,她偶爾隱身去瞧他,他不是在督戰就是在商討軍情,幾乎是不眠不休。這似乎不是個做交易的好時機,更何況她還探不到段胥的底。 賀思慕喃喃道:“他會想要什么呢?” 破解府城之圍?趕走丹支援軍?收復河山?回歸朝廷做做元帥、宰執?每一個看起來都像是正確答案。 但每一個感覺又不是。 再說按她的規矩,鬼界是不能插手人間政事的,若他的愿望是這些,倒是棘手得很。 “誰想要什么呀?”沉英好奇地問道。 賀思慕抬眼看他,笑道:“你的將軍哥哥呀,你覺得他會有什么心愿呢?” 沉英思索了一會兒,伸出手指比了個八:“我覺得,是每頓飯能吃八個餅?!?/br> “……” 仿佛還覺得不夠,沉英補充道:“都是rou餡兒的?!?/br> “……這聽起來不太像段胥的愿望,倒像是你的愿望?!?/br> “不不不,我一頓只能吃三個餅,將軍哥哥這么厲害,他一定能吃八個?!背劣[著手,一臉認真地分析著。 “我記得你之前還想跟著段胥打仗,保家衛國呢?”賀思慕提醒他。 沉英眨巴眨巴眼睛,顯然也是想起了他曾經的豪言壯語,他說道:“對啊,胡契人打過來,我們就沒有餅吃了。為了一頓能吃八個餅,將軍哥哥也要把他們趕回去的!” 賀思慕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笑著摸摸他的頭,感慨道:“這真是個實在的孩子?!?/br> “小小jiejie,你為什么想知道將軍哥哥的心愿???”沉英突然來了興致,宛如發現了什么金礦一般,他跟在賀思慕身后,她石灰粉撒到哪里就追到哪里。 “我要跟你將軍哥哥做一筆重要的生意,便要知己知彼,才知道如何出價啊?!辟R思慕漫不經心地說。 沉英賊賊地笑起來,他說:“小小jiejie,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什么?” “你喜歡將軍哥哥吧!所以你想幫他實現心愿!你上次跟孟校尉說的,我都聽到了,你說你對將軍哥哥一……一……一見鐘情!”沉英終于想起來了這個成語。 賀思慕無言以對地看著興奮的沉英,露出個和藹的笑容:“對對對,如今看來他和我真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br> 三百多年才遇到這么一個可結咒的人,可不是天造地設,絕無僅有么。 沉英不知道為什么開心得不行,原地一蹦三尺高,圍著賀思慕跳來跳去:“jiejie你果然喜歡將軍哥哥!你多去找他??!他好久都沒來了!” 賀思慕拿著石灰粉在地上撒來撒去,只當沉英的話是耳旁風。 沉英卻渾然不覺,他牽著賀思慕的衣袖道:“小小jiejie,我們還有嗩吶!你真的要給將軍哥哥送終時,才吹給他聽嗎?” 賀思慕突然覺得風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她抬眼看去,便對上了院門口段胥的眼睛,這院子真正的主人林鈞正站在他旁邊。 段胥穿著便服,束著發冠,笑意清朗,仿佛他不是一軍的將領,而是鄰家過來做客的兄長。 他黑色的眼眸眨了眨,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給我送終?” 這人來得可真是時候。 賀思慕一貫不知道尷尬這倆字怎么寫,抱著罐子面不改色道:“將軍大人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大概是從天設的一對,地造的一雙開始。果然是地造的一雙,你連送我去地底下的事兒都安排好了?!倍务阈Σ[瞇地揶揄道。 賀思慕大方道:“我這不是怕我心愛的將軍大人,上路的時候受委屈嘛?!?/br> “等府城解圍了,小小姑娘吹一首曲子給我聽如何?” “抱歉,我這曲子只有上路的人才能聽。你活著聽不太吉利罷?!?/br> 段胥笑了笑,目光便移到賀思慕腳下的地面上。沉英納悶地隨著段胥的視線低頭,立刻驚呼出聲。 不知何時地上的石灰粉已經被撒出了一幅梅花圖,三兩根勁瘦樹枝與五六朵寒梅,銳利得仿佛要破地而出。 賀思慕老爹是個慣會附庸風雅的鬼,自小便手把手地教她畫畫,她不識顏色,水墨倒是畫得不錯。 “小小jiejie,你還會畫畫呀!”沉英贊嘆著。 賀思慕拍拍手上的石灰粉,說道:“石灰屬實是沒什么用處,畫幅好看的畫,若來者是個風雅的邪祟,或許不舍得踏過去呢?!?/br> 頓了頓,她對林鈞說:“林老板不會嫌棄我弄臟了你家地磚吧?” 林鈞連忙擺手說不會,驚嘆道:“您的畫工老道,倒像是練了幾十年的名家?!?/br> ……這倒是沒錯,是練了幾百年了。 賀思慕覺得段胥每次來見她,似乎都是為了給自己的餿點子尋找靈感的,這次也不例外。 她穿過厚重城墻走上甕城,甕城門外就是胡契人的大營。這甕城修得很有講究,狹小而守護著主城門,若敵軍攻入甕城中,便可放下甕、主兩道城門,將敵軍甕中捉鱉。 為了贏得戰爭的勝利,凡人可真是挖空心思煞費心機??蛇@城墻原本是前朝漢人建的,后來又被用來守護胡契人,而今再次回到漢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