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馴(強強) 第126節
“你真是在現場買的?”周達非感到不太真實,“怎么不寄給我?!?/br> “嗯?!迸嵫涌吭跁琅?。他點了下頭,忽視了周達非的第二個問題,“是在中場休息的時候,我知道你應該不會來了?!?/br> “奧涅金的話劇...”周達非也沒深究。他抬起頭,燈光在他眸子里折射出一抹微顫的亮色,“現場感覺怎么樣?” “很好?!迸嵫佑苓_非的目光,“當我知道你是因為在外地拍戲才錯過它的時候,我真的意識到你為你的工作付出了太多、太多?!?/br> 周達非有一瞬間的晃神。 “你今天晚上說話真的有點像趙無眠?!?/br> “.........” 周達非又低頭掃了眼場刊上的奧涅金,“你知道我為什么留著趙無眠送的那張票嗎?” 裴延隱約能猜到點兒,卻沒有應聲。 “那天晚上,我原本是要跟他一起去看奧涅金的??墒?,”周達非頓了片刻后笑了,“某個cao蛋的導演培訓班開課前空降‘大佬’導致開班時間提前?!?/br> “.........” “說句實話,我那晚到了賓館才知道所謂的大佬是...”周達非笑容一收,“你?!?/br> “.........” “我當時差點被這貨不對板的培訓班氣死,滿腔都是錯過奧涅金的悔恨,所以才一個人跑到平臺吹冷風?!?/br> “貨不對板?”裴延不太滿意地挑了下眉,“你對我的行業地位有什么意見嗎?” “行業地位?對我來說,這是個很有門檻的詞?!敝苓_非放下奧涅金的紙袋,“在我看到《左流》之前,嚴格意義上你在我心里是沒有電影地位的?!?/br> “你是得過金翎獎,但我一直認為:因為獎項被人記住的人終究會被遺忘?!?/br> 裴延靜靜地聽著,這次卻沒有反駁。 “趙無眠送的那場奧涅金...”裴延不知不覺離周達非近了幾分,他的面龐近在咫尺,“你是因為沒看才一直留作紀念嗎?” “確切的說,”周達非神色微動,嗓音有點啞,不知是不是吹了風,“留下它是為了時刻提醒我為了夢想犧牲過什么?!?/br> 裴延想起周達非這兩年來頭破血流的打拼,想起他位于小巷交錯里的老破小住處,想起他繁重艱辛的工作和對于裴延來說少得可憐的薪酬...周達非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他要夢想,他要獨立和自由。 這萬千思緒在裴延的腦海里呈無限種可能的發散和組合,到最后落成一句:他們尊重我是因為你,不尊重我也是因為你。 裴延沒有親眼見過這種場合,但他可以想象。 裴延痛苦地閉上了眼,心疼讓他的克制難以為繼。再睜眼時,裴延指尖微顫,輕輕地靠近周達非的臉頰。 周達非沒有拒絕裴延的靠近,甚至似有若無地微抬了下臉迎合裴延的掌心。 “你回來吧?!迸嵫咏K于說出了這兩年來一直沒有機會宣之于口的話,“我不會再管你了。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想讓我幫你多少我就幫你多少,想我們是什么關系就是什么關系?!?/br> 周達非沒有說話,他目光沉著,像訓練有素的科研人員在觀察顯微鏡下的細胞。 有那么一瞬間,裴延幾乎覺得周達非真的在考慮他的提議。 他又湊近了些,嘴唇翕動,“寶貝?!?/br> 然而周達非卻狀似隨意地偏過頭去。他吸了下鼻子,像是對裴延身上的香水有些過敏。 “不了吧?!敝苓_非說。 裴延的一顆心沿著既定的軌道失落地滑向谷底。 “那我們...”裴延周身濃烈的愛意和占有欲讓他無法后退。他在距周達非鼻尖半厘米處頓住,用氣聲說,“今天晚上呢?” 周達非卻若有所思地看著裴延,既不推拒也不迎合,“你真的不知道今天我會去銀云嗎?” 裴延笑著搖了下頭,“我真的不知道?!?/br> “寶貝,我承認我沒有把奧涅金的紀念品寄給你是有私心,可我真的不知道?!?/br> “我只是在等待你所說的:有機會的時候?!?/br> 周達非也不知信了沒有。他輕輕哼了聲,近距離下聽起來像一聲微妙的呻吟。 裴延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試探性地摸向了周達非的腰肢,同時在他鼻尖上輕啄了下。 周達非沒有拒絕裴延的所有動作。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對彼此已經熟悉到了一種難以拒絕的程度。 “我想去影音室?!敝苓_非說。 “好?!迸嵫硬粫芙^周達非的任何要求,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要放點什么嗎?”打開影音室后,裴延問周達非。 周達非自然熟稔地靠在了影音室地上的巨型軟墊上。幕布上現在沒有投影任何東西,是它原始的純色。周達非微微偏著頭,像在仔細思考裴延的問題。 片刻后,周達非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想好了?”裴延牽了下嘴角,在周達非身旁坐下。他的呼吸已經逐漸帶上粗重感,只是被巧妙而體面地掩飾住了。 “嗯?!敝苓_非揚了揚眉,“其實今天...我也投了《左流》?!?/br> 第108章 明早七點 《左流》是一部長度恰到好處的電影。裴延骨子里不喜歡那種簡單到俗氣的激烈沖突式情節,他將矛盾與沖突都雜糅進了生動微妙而具有隱喻象征意義的鏡頭里。 看似平常,通片卻沒有一個鏡頭是多余的。 《左流》在一旁自顧自地放著做背景音,高超的創作技巧和天賦讓它自然得渾若天成,像一個后勁兒極大的含蓄故事; 而在幕布之前,它的創作者正以最原始而直接的方式擁抱著自己的愛人——人類不論擁有怎樣的智慧和文明,在面對生理和心理雙重意義上的本能沖動仍難以體面矜持。 這個夜晚彌補的遠不止于過去兩年形成種種的距離,還有更早之前他們在地位不等卻勢均力敵的拉鋸中積攢的誤解、怨恨、輕蔑和所有絕不和諧的因子。 裴延早已經以深不見底的愛意吸納了這一切,而周達非直到此刻才勉強能正視它,堪堪承認:哦,它確實是一段無法剝離的過去,并且不可逆地鑄進了我的生命里,不論好壞。 結束的時候電影已經進入片尾,周達非正在一股子余韻悠長的餮足里。他神態迷離,目光略過仍趴在他身上的裴延,向銀幕看去。 演職員表播完,周達非看見“導演 裴延”四個字往往向上滾動。他想,如果在《左流》之前自己從不知道裴延這個人,可能會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夜已經開始良久,卻離結束還很遠。 影音室伴隨著電影結束而陷入安靜。裴延又在周達非柔軟的脖頸上親了口,這時才問出了人類重逢時約定俗成的固定句式,“這兩年你過得怎么樣?”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敝苓_非淡淡地說。 “我能打聽到的只是結果、事實本身,”裴延眼神柔和專注,“我更想知道你的感受?!?/br> “感受...”周達非迎著頭頂唯一一抹白光,瞇了瞇眼睛,“這兩年我體感上每一天都過得還可以,沒有被種種困難旗幟鮮明地折磨過?!?/br> “但是,”周達非想了想,“我剛剛從你家搬出去的時候,其實對你的選擇十分不屑——那時候我已經多少意識到你是有才華的,卻還是非??床黄鹉愕氖聵I選擇?!?/br> 裴延靜靜地聽著,“然后呢?!?/br>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理智始終保持著這種觀點?;蛘哒f,我在大腦里記住了自己對你和你的選擇的看法,并以為它是不會變的?!?/br> “可是后來有一天,”周達非說著皺了皺眉,“——我不記得具體什么時候、什么場景了。就是某一刻,我忽然發現我理解了你面對現實時做的選擇——盡管它不是我的選擇,我卻發自內心地認為你沒有錯?!?/br> 裴延聽得心一抖,他頃刻之間就明白了周達非話中的含義。 周達非對痛苦的感知很鈍,這或許是因為他從小到大經受過太多的挫折。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周達非,也會在摸爬滾打中被不知不覺地改變看法。 “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恐慌?!敝苓_非說,“每個人都會害怕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br> “那后來呢?!迸嵫拥穆曇粲行﹩?。 “后來?”周達非白了裴延一眼,“我當然沒有變成?!?/br> “.........” “我不是跟你賣慘,”周達非說,“只能說我這個人在情感上對痛苦的感知很鈍很鈍,鈍到我都被現實磨成這樣了也意識不到?!?/br> “你總是這樣,”裴延拿手背碰了碰周達非的臉,“撞了南墻也不回頭?!?/br> “何止啊,”周達非輕笑一聲,“我是撞了南墻都沒啥感覺?!?/br> “從這個角度上說,你在激發我的靈感上是做過貢獻的?!?/br> “哦?”裴延有些意外。 “對于創作者來說,情感上麻木可不是個好事兒?!敝苓_非稍稍坐起來了點兒,拿軟墊墊著腰,“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br> “你在創作上給過我最大的幫助并不是教給了我很多實用技巧和理念,而是被你關著的那段經歷給我帶來的對于自由和逃離的感受?!?/br> 周達非語氣隨意,提起過去時已經很淡然,“如果我是一個胸無大志的創作者,大約可以靠著這點兒感受寫一輩子的故事了?!?/br> “.........” 裴延卻沉默了好一會兒。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自己沒有在這件事上做過貢獻?!迸嵫右沧似饋?,環住周達非的肩,松松地把他抱在懷里,“寶貝,我,” “行了?!敝苓_非打斷裴延,“我對聽你念罪己書沒有興趣。過去已經發生,只能希望未來能好點兒?!?/br> 于是裴延便沒再多說。他想了會兒,道,“我聽說你請了羅木來演你的男主?” “嗯?!敝苓_非語氣輕快地哼了聲,“過幾天就開機了?!?/br> “.........” “這部電影是你自己喜歡的嗎?”裴延問。 “算是吧?!敝苓_非提起自己的電影時顯得多了幾分生機,“我知道它不可能完美,可它是我想要的東西,我會把我能有的一切都投入進去?!?/br> “我已經不記得我有多久沒做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了?!?/br> “對了,”裴延忽然想到,“你拍的那部《無限趨近于零的戀愛》好像要上映了?!?/br> “哦?”周達非愣了會兒,“哦,對?!?/br> “盧羽前段時間還跟我說了?!?/br> “年前不是熱門檔期,你們那個資方盧總又很有門路,估計排片還行?!迸嵫佑H昵地在周達非耳畔說,“等上映的時候,我可以給你包場?!?/br> “算了吧?!敝苓_非無情拒絕,“有那錢不如去買醬肘子?!?/br> “.........” 裴延被拒絕了也不惱,“那它上映的時候你還在上海嗎?” 周達非搖了搖頭,“我那會兒應該已經在外地拍戲了,可能要等拍完才回來?!毖韵轮馐?,這段時間你就別想看到我了。